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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太甚,孟浩然开始夜复一夜的做起了揪心的梦。
在梦中,他就像是一个看客,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一幕幕栩栩如生的重现在他的眼前。
第一个梦,是他回家,忽然看见自己老娘拉着一个大姑娘从厨房里走出来。母亲往家里领姑娘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头一回他看见长得这么标致的,令他直咽口水。偏那姑娘不像以往那些女人一样,她不扭不捏,还暗自翻了他一个白眼儿。
第二个梦,是他在陶府门口,拦住陶大小姐的马车,然后他醉意熏熏的爬上车,撩开马车帘子,心道:程锦要娶了他看中的那大姑娘了,他只好就将就娶了陶家这位大小姐吧。哪里知,从车里钻出来的小姐,正是他看中的姑娘。可是他才大张旗鼓的退了她的婚事。
第三个梦,桃花将他推下水,他想要爬上岸,桃花就抬起脚,作势欲踩他趴在岸边的手,恶狠狠的威胁道:“你救不救?你救不救?”
第四个梦,桃花坐在栗子树上,他抬头望着她的笑颜,她一个栗子一个栗子的砸在他的脸上,口中道:“你吃撒,不要跟我客气。”
第五个梦,他要去打仗了,桃花提着裙子向他奔来,大叫道:“你早点回来啊,我等你!”
第六个梦,他抱着她骑在马上,两人穿着同样艳丽如火的红色喜服。他指点着长安城里各处酒肆饭馆,直给她说:“我日后带着你来一家一家吃下去。”
……
第七天晚上,梦里却不是他熟悉的情景了。
他竟然又梦见了他和桃花的洞房花烛夜。
不对!好像不是他和桃花的洞房花烛夜!
满眼都是红色的洞房,众人正在闹新人。
有一人披着红盖头安静的坐在床沿边,梦中的孟浩然跟其他闹洞房的人站在一起。那些人正在起哄,他们要桃花掀开她夫君的红盖头看看新人长得是否好看。
怎么又是桃花娶夫?该是她嫁人才对。
还有,他为什么会站在人群中间?他不该是桃花要娶的夫吗?他应该披着红盖头坐在床沿边才对!
那是谁?是谁坐在床沿边?
桃花笑得那么开心,她要娶的人是谁?!
梦里的他着急异常,可是他却毫无办法。他喊不出,也动不了,像个木偶,只木然的站在人群中,眼睁睁的看着桃花被众人起哄。
众人喊得起劲儿,桃花便拿起一柄玉如意,笑嘻嘻的向着她的夫君伸过去,欲要挑开那块红盖头。
孟浩然看见桃花笑颜如花,他心痛异常,便将眼望向那柄玉如意的端头,红盖头下那人乖乖的坐着,他心中便道:快让我看看你是谁,我绝对不会轻饶你!
眼看那块盖头就要被挑起,却在这时,他的梦,醒了。
此后接连三天,每天晚上,孟浩然都会梦见桃花被人闹洞房。
在梦中,房间里的布置虽有变化,笑闹的过程也有所不同,但是有两件事情却是不会变,那便是:梦里的桃花即便穿着不同的服饰,但是无一例外的大红喜庆!而每次他在梦中所看见的最后的画面,也无一例外的一定会定格在:桃花笑颜如花的想要去挑开她那夫君的红盖头!
孟浩然备受煎熬。
他想要找出那男人来发泄怒气,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桃花将要娶的那个男人是谁。
他要气死了!
当他又一天晚上开始做梦,在梦中再一次看见,桃花笑颜如花的想要去挑开她那夫君的红盖头时,他的心开始悲伤,只道这梦肯定又要醒了。于是他转开了眼,不想再看桃花的笑脸。
可就在这时,他却听见桃花惊讶的说道:“怎么是你?”
她挑开红盖头了?
孟浩然一呆,豁然转头想要看过去,人,却就此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愣了半晌,大睁着双眼望着帐顶。直到窗外的亮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是谁?桃花看见的那人是谁?
孟浩然立刻收拾起悲伤的心情,他的好奇心被挑起。
那人一定不是桃花想娶的人!否则,她的话音里面不会有惊讶。
可桃花想娶的人又是谁?而那红盖头被挑开后,她到底又看见了谁?
第二天晚上,孟浩然又做梦了,那梦止步于桃花惊讶的说了一声:“怎么是你?”
孟浩然简直要崩溃!
第三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的不想睡着。
他不要再做这折磨人的梦了!
他努力睁大双眼,奈何天快亮的时候,他还是支撑不住的睡着了。然后,梦魇又开始了,像是魔咒一般。
在梦里,孟浩然看见桃花笑嘻嘻的将玉如意伸出去,他就开始在心中呐喊:“桃花,你喊一声啊,你快喊一声那人的名字啊!你喊出来,你告诉我,你看见的到底是谁?是谁!”
桃花,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孟浩然悲哀的想:到这里,我的梦马上又要醒了。也不必等到她挑开红盖头看了。桃花只和我成过亲,她此时娶的那个人肯定就是我了。可是,我却不是她想娶的人。
梦里的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无望的等待着梦醒时分。
但,却在这时,有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来,他打趣儿道:“怎么不是我?你想娶的人难道不是我?”
杜康?
竟然是杜康!
孟浩然倏地睁开眼睛看过去,果然看见那白面无须的杜康正笑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儿。
混蛋,这场合也是你能来凑热闹的吗?!
孟浩然又急忙看向桃花。
只见桃花无奈的瞪了杜康一眼,道:“自然不是你,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娶你。”
杜康呵呵的笑了起来,故作伤心的说道:“桃花,你说的这话好伤我的心啊,你可真是无情。”
桃花面无表情道:“混蛋,这场合也是你能来凑热闹的吗?!”
“对对!”孟浩然开心极了,直为桃花助威,“你狠狠骂他!”
可转而他又莫名其妙的着急起来,情不自禁道:“杜康,良辰吉日莫空负,你还是赶紧叫桃花和她的夫君喝了交杯酒,就早日入洞房吧。”
于是,杜康便说道:“良辰吉日莫空负,桃花,我们还是赶紧喝交杯酒吧。”
孟浩然顿时直骂娘,不是和你喝!
桃花立刻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杜康,我要娶的人又不是你,我干嘛要和你喝交杯酒?”
孟浩然却是一愣,旋即,他立刻在心中呐喊道:“杜康,你快问她!你问她要娶的人是谁!”
于是,杜康微一勾唇,笑得像个大尾巴狼,“哦?那桃花你想要娶的人又是谁呢?”
桃花挑了挑眉,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说:“我不告诉你。”
孟浩然立时抚额!他只得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杜康却笑道:“桃花,其实我又何必问?你该知道人人都叫我解语花杜康。所以,我可早已知道你想娶的人是谁了。”
孟浩然听到这话,倏地再睁开眼来。
对啊,杜康知道很多人的心事,他就跟个女人一样喜欢打听人家的秘密!
孟浩然立时急切的说道:“杜康,好兄弟,那你快快告诉我,桃花她想娶的人是谁?!”
桃花也同样惊奇的说道:“哦?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告诉我,我心中想娶的那人是谁?”
杜康再次露出了脸上迷人的小酒窝,他抬手往床边一指,说:“你看那,猜猜看那人是谁?”
孟浩然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床沿上竟然还有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人!
桃花又惊又喜的走过去。
她站在那人身前看了半晌,却迟迟没有掀开那人的红盖头。最后,她犹豫道:“这盖头要是掀了,这姻缘就板上钉钉了。我看,免得弄错,我还是先看看这人是不是我想娶的人吧。”说着,她便蹲下身子,自下而上的仰望,从那人的红盖头下面往那盖头里面看去。
看罢,她立刻站起身来,对杜康开心的说道:“是他,就是他!”
孟浩然的心又被揪了起来。
杜康畅快的哈哈一笑,“良辰吉日就要过去了,你还不赶紧揭开他的盖头来?如此,他就是你的夫君了。”
桃花听了,连连称是,她就又拿起了那柄玉如意伸了过去。
孟浩然忽然紧张得似要窒息。
刚刚他们说什么?
盖头掀开,这姻缘就板上钉钉?
如果那人是别的男人,他怎么能受得了?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想要去阻止桃花。于是,他真的就抬起手来,抢在那块红盖头被挑开前,打掉了桃花手中的那柄玉如意。那东西立时掉在地上,清脆一声响后,摔得粉碎。
这一次的梦,简直是没完没了。
坐在床边的那位新人再也受不了了,他嚯的站起身来,怒道:“臭婆娘,你磨磨蹭蹭这么久,到底在干什么?你迟迟不肯掀开盖头,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娶我?你还带了野男人回来?好,好极了!我要宰了他!”
话音刚落,电光火石之间,孟浩然只看见一道银光闪过,桃花一把推开他。然后,一柄锋利的匕首便插入了桃花的胸口!
眨眼之间,孟浩然惊惧的发现自己着了一身嫁衣,头上一块鲜红的帕子慢慢悠悠的飘落在地。而他的手上,正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那刀刃的末端尚在一个人的肉体里,刺进去的那位置,有血色在蔓延开来。
桃花脸色苍白,抬头直直的看向他,痛苦的说道:“你伤到我的心了……我明明正要掀开你的盖头来,你却等不及。”
孟浩然如遭雷击,他蘧然一惊,人就此便从梦魇中惊醒过来。
梦醒之后,他恍然大悟,桃花想娶的人原来是他,一直就没变过。他实在胡思乱想得太多。
孟浩然只觉在京城里待着甚是无味,每日里看见旧物就会触景生情。于是,他便索性去了北疆,安安静静的做了个守卫疆土的将军。
桃花既已觉得长安城里她已无牵挂,那他就在漠北那里等着,兴许某一天他就会在那里碰到养老的她。
守株待兔这种事他干过,不知再试一次,是否还灵验?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秋来了又冬去。桃花也是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就这么子过了一年又一年。
这一年,宫里派了个太监来传旨。
孟浩然俨然已经变成了个老油条似的兵痞子,他不顾形象的掏着耳朵,又翘着二郎腿搭在书桌上,闭着眼睛听着那老太监叨叨的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我说张公公,圣旨里那些皱巴巴的话,老子听不懂。还是麻烦你直接给我说,皇上有何吩咐?”
“孟将军,皇上要你回京去。”
“不回去。”
“皇上说,他另有重要的任务派给你。”
“我只待在这里。要接任务也只限定在这个地方能办妥的事情。”
“皇上说了,那任务非常重要,他要对你面授机宜。所以,还是请你务必回去一趟。”
“不回去。”
“皇上说了,不回去,你会后悔终身。”
“老子现在早已经后悔终身了。”
“皇上说了……”
“张公公,你为何不一次性将皇上说的话全部说完?我现在很怀疑,这些话到底是皇上说的,还是你现在在这里随机应变胡诌的?你要不老实交代,我立马写道奏折,告你个欺君罔上和假传圣旨之罪!”
“咳咳,孟大将军,这些真是皇上说的。好吧,反正也没几句话了。皇上说,你要是不回去,那也成。他让你带上全部家当到呼伦草原上去。”
“什么意思?到那里干什么?不会是叫我去放羊牧马吧?”
“咳咳,皇上让你去那里修建一座城池,皇上封了你一个月亮城城主夫人之职。”
“……城主夫人?月亮城?”
“对哒。”
“我要立刻进京一趟!”
嘿,皇上真是英明,知道孟大将军听到这称号,必定会立刻乖乖的回京去。
可皇上也真是的,干嘛不直接告诉老奴,这句话才是杀手锏呢?
******
孟浩然到得宫门口,看见王媛领着个三岁小儿从宫中缓步走出来。
那是程锦的孩子,长得如珠如玉,模子里已经隐隐有了他爹的影子。
王媛再见他,已经不若昔日那样恶语相向,她整一副慈母模样。
王媛如今有了孩子,她一门心思想要将孩子养得跟程锦一样。小孩子才三岁多点,可是已经会认好多字了。他人不大,在待人接物方面,也是颇有大家风范。
那小孩儿见孟浩然站在宫门边直盯着自己看,便微微露出几颗门牙,乖巧的说道:“叔叔好。”
孟浩然见王媛面上一团和气,这才走过去。他从腰身上解下一块玉佩,蹲下身子,细细的栓在了孩子身上,口中说道:“宝贝乖,这个是叔叔送给你玩的。要是没了,以后再找叔叔要,可好?”
这玉佩怎么可能说有就有的呢?这是当年赵临风夺位时赐给孟浩然的,现如今相当于一块免死金牌了。
孟浩然那样说,只是希望王媛收下时,不要有心理负担。
王媛对这孩子非常看重,她悉心栽培,这孩子长大成才后必定会入朝为官。伴君如伴虎,有这东西在,也可保险点。
“叔叔有很多吗?”那小男孩儿天真无邪的问。
“嗯。”
“那叔叔你再给我一块吧,我要拿去送给承乾哥哥。”
赵承乾,前太子赵乾和李月的儿子。
王媛和李月这两个昔日好友,原本已经生疏分离。后来,同是没了夫君的,又都有了孩子,渐渐的,她两人就又开始走动起来。所以,两人的小孩儿感情很好。
王媛斥道:“娘亲教你的那些,你又忘了?哪有追着叔叔要礼物的?”
那小男孩儿委屈的说道:“可是我有的,承乾哥哥却没有。那,那我还是不要了吧。”说着,他抬起小手就要去解身上那块玉佩。
王媛立时阻止道:“你将叔叔的东西拿去送给承乾哥哥,却不是你自己的东西送给他。你这样做,承乾哥哥知道了,心中必定会觉得你很没有诚意。还有,叔叔喜欢你,才送了这样珍贵的东西给你,你却说不要就不要,这样的行为很没礼貌,还令叔叔伤心难过,你知道吗?”
小男孩儿歪头想了想,最后竟是如大人那般恭敬的回道:“娘亲教训得是。那我就自己努力挣得好东西,再送给承乾哥哥。”转头,他又对孟浩然道:“叔叔谢谢您,这宝贝我很喜欢。就是因为我自己也喜欢,所以我才想要将喜欢的东西送给喜欢的人,还请叔叔莫要生我的气。”
三岁的孩子,不无理取闹,听得懂大人讲的略微有些深奥的道理,实属难得。而且,他还能条理清晰的将一件事情说得头头是道,就更是难得。
程锦是后继有人了。
孟浩然羡慕不已,想到自己仍是孑然一身,不无伤感。
******
赵临风说:“前头几年,你总是每年都会请一段时间的长假,然后出门去找寻桃花,不知今年你是否有去找过她?”
“若不是皇上说有重要的任务派给微臣,微臣本正要递上奏折再请长假的。”
“……你还没有放弃吗?这都快要三年了吧。”
“为什么要放弃?微臣从未想过放弃。其实微臣这一年来都在想,索性干脆把官辞了,安安心心的找,定要将大周朝的山山水水都找遍。只要她还在这世上,微臣就一定能找到她。”
“你这样子漫无目的的找,真的找得到吗?又何时是个尽头?”
“找不找得到,都要去找。若不去找,微臣已不知每天睁开眼睛来,还能做些什么事。”
赵临风:“……”
隔了良久,赵临风才又问道:“找到她又如何?”
孟浩然木木的回道:“求她原谅我,我就是个蠢货。”
“她凭什么原谅你?你已经伤透了她的心。”
“那我就把我的心剜出来给她补上。”
赵临风:“……”
御书房里便又是长久的寂静无声。这不是君臣在对话,而是两个男人在暗自较劲儿。
“现今我不是皇帝,只是你的老师,我给你指点一下迷津吧。” 终于,赵临风松口了,“想必张公公已经给你说了,你即刻前往呼伦草原,去那里修建城池吧。”
孟浩然惊喜的问道:“是不是她在呼伦草原上?!”
赵临风瞧见他的喜色,心生嫉妒,不由得意味不明的回道:“不确定,我只是多年前在那里碰到过她。”
“先生,你当初为何不直接告诉我?”
“我只是当年在那里偶然见过她一面。她漂泊不定,谁知道时隔这么久,她是否仍在那里呢。浩然,你与她波折不断,能否找得到她,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孟浩然听此一说,怏怏的萎了神色。
赵临风就又道:“不过,她倒是曾经对我说过,她想做草原上月亮城的城主。”
孟浩然猛抬头。
赵临风便笑,“所以,浩然,好生去修那座城池吧。你将月亮城建起来了,她向往桃花源,说不定就主动上钩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