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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后忽然撒手,驾鹤西游,任谁都没有想到。
宫中一片悲戚,皆为为缟素。刘彻十分伤心,下令国丧三年,禁止宴乐婚嫁,同时命宫中妇孺皆不可穿着华服,佩戴珠环。
卫青身为皇帝最为亲近的外戚,自然是首当其冲要服丧守孝,与李鸾的婚事便也只能向后延迟。
若说是妾室倒也无妨,收在身旁倒也罢了。但卫青断然不想委屈了她,自然是要凤冠霞帔,明媒正娶,迎她过门的。
可恰逢如此国丧,他身为朝臣,亦是无可奈何。
李鸾倒是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她心绪澄澈,只觉得与卫青既已行过周公之礼,自然便算作是夫妻。至于有没有拜婚帖,从六礼,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我与阿青之间经历的太多,早已不畏那些虚礼了。”她于暖阁中一脸桃花笑意,吕瑶望着她,倒觉得自己印象中的她有些不同了:“倒是姐姐与韩说,可想好了吗?”
吕瑶垂眸:“我聂家虽隐姓埋名,但好歹也留着这样大的家业,我一人都打理不过来,哪有资格为□□,为人母。”
李鸾忙说:“姐姐可别,韩说她等你等的可辛苦着!”
吕瑶抬头望她,巧笑倩兮:“你自己幸福了,就想要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
“在一起,总归是好过分开的。如今我也不敢想,若是那日他没来,我现在又会在哪里。”李鸾说着,不禁垂眸:“说不定,我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木门悄悄开了,屋外的冷气扑了进来。
李鸾抬头,见他人带着一身雪气,颀长的身影逆着光晕站着,温柔地望着她。
“下雪了,我来接你。”
吕瑶望着两人幸福地牵着手离开了她的玖云霄,在平坦的雪地上留下了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
“羡慕吗?”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头顶一把布伞伸来,遮住了风雪,一件裘绒大袄顺势覆上了她在寒风中略显单薄的肩膀。
她没有回头也知是谁,只轻笑一声:“要看和谁了……”
“和我如何?”身后人不依不饶。
吕瑶转身,一把结果他手中的伞,径自路过他身边走向暖阁中去。
“我看不怎么样。”
漫天的雪花在午后渐渐散去,或许因为太冷的原因,长街上的摊贩也都撤回了家里,孤零零的长道之上,两人踏着深浅不一的积雪行迈靡靡。
马车缓缓跟在身后,不敢靠近。
是李鸾提出来她想在雪地里走一走,这让她想起在平阳侯府时的那个遥远的雪夜里。她至今都还记得是怎么样被他背着身上,一路走回道自己居住的矮房子里。
在漠北的时候,每当下雪她总是躲在帐中不出门的。她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雪地里走着,那样白茫茫的一望无际,总让她觉得彻骨的冰冷与恐惧。
如今有他陪着,像是心里火种被点燃了,手被他揣在怀中,像是熨帖着一个温热的火炉。
“真的不冷吗?”他温柔地轻声问道,扬起她的手来,哈了一暖气。
她摇了摇头,乌黑发亮的眼睛在一片雪白的衬托下更显得熠熠生辉。
“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会喜欢下雪。”她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我是在雪中失去的记忆,我总觉得雪就是灾祸,可是有你就不一样……”
是你让一切残破变得美好,是你让一切冰冷化为温暖。
是你,是你。
如此美好的你。
后面的话她没在说下去,只自个垂下头去,白净的脸颊在寒风中不禁通红了起来。
“阿鸾……”他忽然一声,李鸾微怔抬眸迎上,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终又化成了唇边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想背背你回去。”话音刚落,李鸾就被他一把抱上了背。
李鸾惊呼一声,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听着身后马车笃笃,仓皇地在他耳边说:“快放我下来,别人都看着呢。”
可身下的人似乎没有要将她放下来的意思,只抱着他一步一步深深浅浅地向着归路踏去。
“你知道我第一次背你回去,寒冬腊月了里却出来一身的汗吗?”他的声音沉着,似乎带着笑意。
李鸾脸红,伏在他背上:“你是嫌我太重了吗?”
他摇了摇头,笑道:“我是害怕踩不稳把你给摔了,一路都在担惊受怕。可你在我背上睡得倒是很好,呼吸缓缓得吹着我的后颈,那时候我就感觉很幸福。”
他说的她的脸更烫了,轻声问道:“比现在还幸福?”
他轻笑一声:“现在就最幸福。”
一路上,他就这样背着她,向着他们的家走去。
他终究是没有告诉他,他昨日在长乐宫中见到的事。
他于太后大殡的丧礼之上,倏忽一瞥之间,忽然看见那在为太后升天祈福鼓乐之中,隐者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投来的目光,赶忙低下头去,将面容隐藏在云袖之后。
后来,他也着宫中的人去打听了一番。
那个乐师正是李延年,他因犯法而被处宫刑,然后到狗监任职。那日太后礼乐因为一个乐师病倒了,便将李延年抓来充了数。
他这些年一直身居与宫中,对于卫青的事情自然是有所耳闻,却一直避着不见,想必也是因身体残缺,自觉无颜再见故人了。
卫青着人送去银两,却并没有在过问。既然他不愿相见,自己也不想再让这些事去勾起李鸾的伤心来。
他只想她,岁岁年年,都像今日这般快了就好。
剩下的,还有些私心,也是为了韩说。
这一路甚是漫长,卫青将她放在自己的床榻之上时,额头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
只见她抬手满眼的笑意,拂去了他满头的汗水,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他抬手接下她身上的裘绒披风来,嘱咐她进屋来要记得把裘衫脱掉,屋里暖,当心伤寒。
“阿青……”
他刚迎眸上来,那张温暖的小嘴便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你真好。”
他笑:“你不是以前总说我最坏了吗?”
“坏有坏的好……”她诡秘地一笑。
卫子夫与冬日里又产一女,如今已是有已是为刘彻添的地三位公主了。宫中都在流传卫子夫独沾雨露却生不出男孩来,怕是没有母仪天下的命数。
却也是在这时,一曲《长门赋》便送上了刘彻的龙案。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刘彻轻声念了几句,抬头望着殿下的平阳,眉头轻轻地蹙了蹙:“听说姐姐最近没有去看过卫夫人,她刚刚诞下龙裔,她毕竟是从你府上出来的人,姐姐不去看看小公主吗?”
“前些日子襄儿一直病着,臣是怕把病气过给小公主与卫夫人。”平阳缓缓答道。
刘彻便也没有多问,但心中却也有些许明白。虽然他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总觉得公主与子夫的关系像是疏远了不少。
这《长门赋》里面大有文章,平阳公主那样的聪慧过人,自然不会不明白其中的意味深长了。
只是刘彻没有想到,这《长门赋》一时间在长安城中便传了开来,将陈皇后悲戚失宠的怨词编成了歌谣,自己倒是坐实了薄情寡义、负心凉薄的名头。
死灰当真能复燃吗?
那份爱就犹如死灰一般,无情也罢,寡义也罢,恩爱如流水,早已东去,不再回头了。
如今,他有的便只有子夫了。
卫青来时,刘彻正裹着裘绒守在暖炉旁,见他带着一路的风雪进来,忙叫人予了他一杯热茶,暖暖手脚。
“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找仲卿你来聊聊。”他说着将案头司马相如的《长门赋》递到卫青的手里,玩味地一笑:“是否打搅了你。”
卫青有些讶异,连忙摇头。
刘彻看着他,心中难免有些复杂,但他毕竟是帝王,拿得起也放得下。
“朕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就算你姐姐连着生了三位公主,朕依然会好好待她。”他侃侃道,墨玉的眸子中透着温和:“外面的风言风语时间久了,也就自己散了。别说她叫司马相如写出这种东西来,她就是能把死人说活来,朕也不想再见她。”
这是他的家务事,原本是不该说给卫青听的,可是他偏偏就这样说于他听,见他闪避的目光,慌忙地低下头去。
那反应当真是有意思。
他总是如此,即便现在已是他离不开的人了,却还始终保持着这份谨慎与谦虚。这点,让任何帝王都会甚为满意。
“仲卿啊,仲卿,朕就是喜欢你这始终如一的样子。”他说着起身来,一把推来木门来,让暖阁内的暖气缓缓地散出,只见屋外风雪骤停,阳光也普照了进来。
冬日里的暖阳,就像他一样,总是让人舒畅。
“朕想去建章宫走走……”他没有看他,嘴角轻扬起一抹笑意:“可愿与朕一通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