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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3月16日
上周亚罗格尔克的人才刚来过,今天赛加的人就又来了。再等待,等待一段时间。斯瓦迪亚已经好像再准备对拉那的攻势了。我知道那个时候快要到来了。其实克德尔克这地方挺好的,或许以后也可以草原住下来,放羊牧马,蒂塔也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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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4月25日
哈劳斯的人终于来了,比想象中的看起来要寒酸的多。之后的道路或许更加困难,不过与现在本质上也不会有什么区别吧。斯瓦迪亚总算是把拉那攻下来了,接下来有很多事要做了。1258年5月20日
阿乎恩堡也取下来了,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打下整个库吉特草原作为新的土地吗?恐怕不行,库吉特人已经在这里居住许多年了,短时间内没有办法令他们心服吧,况且这里的响马也是个不安定因素。还是先想办法把大陆中部的土地拿回来吧,诺德人是没有办法在卡拉德人的土地上这样一直作威作福下去的。瑞伊斯依然没有封地,虽然这几次作战都是因为他的周密部署才成功的,但他并不在意这个,然而周围人为他鸣不平的时候,哈劳斯的神情还是令我担忧。哈劳斯到底在想什么呢。他的英勇与我曾听闻的传说别无二致,然而他的心思却似乎永远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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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6月1日
库吉特人的大军就要来了,看来他们对拉那相当重视,宁愿以失去阿苏冈堡这样险隘的要塞的代价来换取与萨兰德的和平。拉那应该是收不住了,不如连夜带领军队去突袭罗多克人的帕拉汶,然后是特瓦林堡,若是能重新夺回这两座城市,许多的斯瓦迪亚人会重新回来的吧。明天一早我就去跟瑞伊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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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8年6月3日
瑞伊斯被放逐了。无来由的暴戾与猜忌。我受够了。
费尔扬斯发现到这一页之后就再无日记的内容了,直接跳到了最后一面的签名。那些撕毁的痕迹表明这是人为的,而费尔扬斯对这件事也似乎有了自己的判断。他如今只剩一个疑问,于是他转向马奇科,马奇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神神秘而深邃。
“您是怎么拿到这本书的呢?”
马奇科盯着他,嘴里只是一直念叨着:“像,太像了。”费尔扬斯更觉得疑惑,刚要发问。只听得马奇科那沙哑而粗糙的声音再一次震动着空气。
“你没有见过你的父亲吧?”
费尔扬斯只觉得自己今天经历这样的时刻太多了,他太疲惫,连心思都无法揪紧了,只能任凭这种单纯的话语转化为某种不假思索的事实。
“我见过你的父亲。”马奇科的脸上跳动着鲜红的光采。多年以后,当马奇科面对冷漠的包围他的士兵与自己残缺的躯体的时候,他会想起那个深沉静谧只有炉火轻轻跃动的晚上,他对面的青年诗人的脸上显现出惊讶与好奇的神情,而旁边那个鲁莽年轻的小伙子则一脸的疑惑与茫然。那个时刻,当他看见费尔扬斯那年轻稚嫩的脸庞,他被某种预感击中,就像他当年同样年轻,遇见雷翁奚罗与艾雷恩的时候同样被某种预感击中,这预感无分好坏,只是与自己的生命紧密相连。
当马奇科一出生,他的父母就已不知下落。到处都有被抛下的婴儿,而其中大部分都会悲惨地死去,马奇科成为其中那幸运的极少数。他在依林达哈靠着善良的村民们的帮助成长起来。童年的时候,他记得许多的熟悉的变幻的面容,伴随着这些和蔼可亲的面容的,是暖烘烘的新鲜面包与醇香的牛奶,虽然分量不多,却足够他这个小小的人儿渐渐成长。他在田垄里捡起石块惊走啄食的乌鸦,跟在行人的背后默默地捡拾掉落在地上的果子,躲在鄙陋的屋檐下遮躲渐渐密集的雨点。
他的年岁增长起来,个子变得高高的,身子瘦削但足够结实,手掌上渐渐生出茧子来。诸王间的战火开始燃烧起来,愈演愈烈。
战乱滋生出盗匪,富饶的依林达哈常常被他们袭扰,马奇科看着他们肮脏的黑风帽,令人憎恶的面容与可怖的行为,沉默地一言不发,只是更加卖力地替村民们干活。直到一个闷热躁动的中午,一队绿林强盗堂而皇之地来到村子里,把所谓的贡品纷纷拿走之后,又多扫视了人群几眼,为首的那个强盗突然微笑起来,指了指人群中一个十分可爱的约摸六岁的男孩子。于是他手下的喽啰便不顾苦苦哀求的那男孩的父母,把哭泣的孩子硬生生地从人群中拽了出来。他们把那孩子紧紧地绑在树上,孩子被勒疼了,声嘶力竭地哭泣着,周身还在不断地颤抖。强盗头子从那一堆贡品之中挑出一个苹果,放在那男孩的头顶上。然后他后退了几十步,拉开他的弓箭,眯起眼睛瞄准起来。随着一声惊人的惨叫,那箭矢深深地扎进了男孩的那红扑扑的脸庞,男孩哭得更厉害了,他大声地叫着父亲与母亲,只是那声音为痛苦与惊惧所阻碍,颤抖着时断时续。他的父亲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吼叫着挥动着双臂冲向那个哈哈大笑的强盗头子,知道他被三四个喽啰扑倒在地,被一斧子终结了生命,脸上的表情依然燃烧着愤怒,狰狞中带着极度的悲伤。母亲则冲向那个被绑在树上的她的生命的全部希望,强盗头子笑着再一次掏出箭矢,但这一次他的箭矢没能射出,因为他的脑袋被一块石子砸中,瞬间出现了一大块青紫色的淤痕。他终于收敛起了笑容,阴沉沉地质问起人群是谁干的。
马奇科只是默默地走出人群,脑海中所浮现出来的只有那些他形单影只的画面以及这一家人平时的笑容,不知不觉中他把这两个画面交叠在了一起,只觉得模糊得很幸福。他似乎并没有知觉到他在做些什么,他走出人群,好像回过神来,盯视着那个张牙舞爪的愤怒的强盗头子,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害怕,强盗头子似乎更加气愤了,他把手下都叫了过来,准备把眼前这个一点都不害怕他的人砍成肉酱。
然而当他还没能够发出声音,只是让嘴巴微微张开的时候,他的脑袋已经被箭矢射中,鲜血一下子溅射出来,在他身子尚未倒下的一瞬间,他的身体被一根巨大的骑枪挑穿了。马奇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朝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那炽热明亮的阳光下飘扬着一面宽大的旗帜,三把剑的图案鲜亮地映现在上面,熠熠生光。
当那帮盗匪被清扫干净以后(马奇科记得这是贝斯图尔用的词),马奇科甚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心里还保留着自己将要赴死的念头,直到雷翁摘下头盔站在他的面前,那声音柔和而亲切。
“没事吧?”
马奇科清晰地想起,他就是在那时被某种预感击中。之后他跟随雷翁走了,依靠着战斗存活下去,似乎他也认准了这是自己的宿命了。他还是那样沉默寡言,他跟周围的战友并不亲切,但是他们却都敬重他,因为每次上战场他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每次撤退他都是在最后的那一个,令人感觉他一点都不怜惜自己的生命。没有人知道他早已在心底认准自己的预感与宿命,他将这一切归结为对雷翁的信仰,他凭借自己在长久的孤独与忍耐中养成的敏锐的直觉意识到,雷翁正要做一件改变整个大陆的事情,并且他相信雷翁是可以完成的。
事实上他没有对雷翁所做的事情有丝毫的怀疑,无论是雷翁对于斯瓦迪亚王国超乎寻常的热情(只有他感觉到了)还是之后对艾索娜夫人突然的效忠,他都从来没有怀疑过,直到许多年后那个压抑沉闷的夜晚。
当雷翁获得了德赫瑞姆及其周围土地的封地之后,他是第一批获得册封的骑士,这在当时是件令人诧异的大事,因为在卡拉德帝国的传统里,还没有人能够一下子册封这么多的平民为骑士并封给他们土地,许多的贵族都对此嗤之以鼻,议论纷纷。在马奇科的印象里,艾索娜女王为表示自己的支持,还亲自到了雷翁的封地并微笑着嘉许他的做法,虽然依马奇科直觉判断,那并不真诚。之后马奇科一直在艾雷恩的骑士团里效命,而在对库吉特的战争中他还被编入了贝斯图尔的特别军团中,练就了一身骑射本领,虽然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他想看清雷翁的想法并去实现它,然而当他发现大陆统一之后,雷翁反而变得更加忧愁的时候,他一下子抛却了所有的意义,他迷失了。直到那个压抑沉闷的夜晚,艾雷恩找到了他。
“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父亲,我知道他在哪。”马奇科坚定地说道,“但我现在还不能够告诉你更多的事情,因为事实上我也有很多疑惑。”
“好吧,我听你的。”费尔扬斯也同样坚定地回应道,“希望你说道做到。”
“费尔扬斯,我也一起去可以吗?”巴斯卡似乎意识到这不仅仅只是作为一种趣事了,虽然时间很短,他已经把费尔扬斯当作很好的朋友了,这便是青年的特点了吧。费尔扬斯微笑着点了点头,巴斯卡兴奋地抱住了他。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马奇科在一旁冷静地思索着,觉得十分的疲惫了,他望向窗外,那里一片漆黑,只有间或的风声,好像黑夜深沉的呼吸。当艾雷恩离开自己的书桌准备去休息的时候,他习惯性地向窗外望去,德赫瑞姆的街上静悄悄的,辽远的夜色向远方无限地伸展而去,月光如水,淡淡地映照在深色的大地上,他那鲜明的旗帜孤独地挂在城门上侧,被轻柔的光芒微微地照亮了。
他二十年来难得想要再坐下来,看看这幅静谧不变的景象,想着再过不久或许自己就见不到这样安详的街景了。对萨兰德的进攻应该就在这几天了吧,他自言自语着,但那副神态却像是跟什么人交谈似的。周围一片寂静,他难得这样鲜明地感到寂寥,他是个内心坚强的人,平时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感,然而有时还是会向往某种感情,比如现在这个孤寂无声的时刻。他遥遥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跟雷翁奚罗攻下日瓦车则的时候,天上繁星竞耀,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尚未散去。他只觉得这样好像有些格格不入,竟有些神经质地大笑起来,然后他把月刃斧随手一扔,疲惫地躺着冰冷的石板城墙上,望着光采奕奕的夜空,听着周围那些搬运尸体,清扫战场的士兵的脚步声,止不住地爽朗而又快活地大笑起来。他既没有找到他的父亲,也没有找到那个不经意间似乎渐渐淡忘了的将他赶出家门的继母,然而这一切他似乎都不在乎了,他只感到无比的轻松。他看到在一旁专注地遥望着夜空的雷翁,只觉得这个应当还是个跟自己同年龄的年轻人,眼睛里却涌现出岁月难以承载的疲惫与沧桑,然而更多的则是某种深沉的思念。他甚至有些不大敢对雷翁说话了,他头一回觉得这个年轻人或许不再是那个自己第一次在酒馆碰见那个亲善温和的年轻人,也或许雷翁根本就不是那样一个年轻人,他的心灵好像被某种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给重重地压住了。雷翁好像突然察觉了什么,重新微笑着对艾雷恩说道:“从明天开始,这样美的星空下我们也再不用闻到血腥味了,这该多么好啊。”
想到这里,艾雷恩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伤,他觉得自己被什么给蒙骗了,他努力地回忆之后自己与雷翁之间发生的事情,记忆的潮水不停地拍打时间的滩岸,这些二十年来他努力想要忘记的事情,就在似乎要成功的前夜,在他的脑海里层层叠叠地鲜明地浮现出来。
于是他终于记起那本破旧的日记,雅米拉好奇而又活泼的神色以及那天渐渐收敛的夕晖。这些画面并不连贯,而是好像一副壁画零落成了许多的碎片,事实上这是他自己亲手撕碎却不自知的,他现在又渐渐把它们拼接回去。可惜他在回忆方面并不是个手艺高超的匠人,他模模糊糊拼接成的画面在他心中所唤起的只有感情而没有事实,他只觉得自己被蒙骗了然后自己又去蒙骗了他人,一种失落的、羞耻的心情交织混杂在一起,在他的内心里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
当女王征伐的号令到达德赫瑞姆城的前夜,艾雷恩有生以来生出悲伤的预感,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出征的命运,只是随着信使脚步的临近,他的预感也愈发强烈,而情感的波澜也从未止息,或许是这样的心境使然,那些事实终于模模糊糊地显现出来:雅米拉将雷翁的日记本交给他,而他又将雷翁的日记本交给艾索娜女王,之后他出于天性写给雷翁的信件以及雅米拉临别的书信和书信中充满悲伤的口吻,可他怎么也记不清雷翁是怎样出逃的了,女王给雷翁定了叛国罪,却不曾公开,只是下令秘密逮捕雷翁,而自逮捕令下达的那一秒钟后,世上就再没有人知晓雷翁的下落。
之后当艾索娜夫人将日记的残本归还给他的时候,他的城堡四周也多了些女王直属的军士。他记得当他又把这本破旧的残缺的日记交给马奇科,这个在十几年的战争中日夜陪伴他左右的青年,告诉他雷翁奚罗的真相的时候,马奇科那冷漠的表情,当时他只觉得奇怪。这个感情丰富,沉默寡言的青年当时只觉得自己完全地被蒙骗了,而当他答应艾雷恩去寻找雷翁的时候,艾雷恩不知道他其实是为了他自己失去的信仰以及流逝的岁月。
而艾雷恩还不知道的是,自那时起,马奇科所见到的便只有茫无际涯的荒漠与苍远辽阔的草原,那里的景色都一样的单调重复又似乎无穷无尽,而这旅途与景色似乎别无二致,他随着数不清的商队在其中来回地穿梭,直到最近两国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稍稍让他有闲暇的时候。他在清晨晃晃荡荡的昏冥中打探雷翁的消息,在午后两点炎热发烫的空气中整理获得的讯息,在深夜茫茫的夜空下回忆雷翁的面孔。在经历了十八年希望与失望的反复循环之后,他终于释然,把生命寄托在难有归期的旅途上,把回忆深埋在历经痛苦的心灵中。直到他遇见了费尔扬斯,那种预感重又击中他,他才终于下定决心,重新去面对现实中的回忆。艾雷恩又想起了前几个月法提斯被被捕的事情,当法提斯来到帕拉汶的大厅时,他才发现等待他的不是美酒佳酿而是全副武装的军士与冰冷潮湿而又阴暗的牢房。即使艾雷恩苦苦地求情,女王阴沉的面孔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但她最终还是下令暂缓执行死刑。之后当杰姆斯穿着他那身依旧破旧灰暗但始终整洁的朝圣者服,按照约定在帕拉汶的酒馆轻拍他肩膀的时候,艾雷恩是多么想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跟他讲述清楚,然而当他看到杰姆斯那冷漠的神情,决绝的眼神的时候,一切愿景都化为泡影。他看着杰姆斯,嗫嚅着说不出话,只听到杰姆斯那平静的似乎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艾雷恩又想起了前几个月法提斯被被捕的事情,当法提斯来到帕拉汶的大厅时,他才发现等待他的不是美酒佳酿而是全副武装的军士与冰冷潮湿而又阴暗的牢房。即使艾雷恩苦苦地求情,女王阴沉的面孔也没有丝毫的改变,但她最终还是下令暂缓执行死刑。之后当杰姆斯穿着他那身依旧破旧灰暗但始终整洁的朝圣者服,在帕拉汶的酒馆轻拍他肩膀的时候,艾雷恩是多么想把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跟他讲述清楚,然而当他看到杰姆斯那冷漠的神情,决绝的眼神的时候,一切愿景都化为泡影。他看着杰姆斯,嗫嚅着说不出话,只听到杰姆斯那平静的似乎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你能救法提斯吗?”
“很难。”
随后是一阵沉默,酒馆里嬉笑的喧闹声在他们周围愈来愈响。
“我们曾是战友。”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