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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扬斯同时也努力地回忆着贝斯图尔这个名字。他的母亲很少提到这个名字,而提到的时候通常只有寥寥几语,勾勒出来的也只是一个冷漠粗犷的草原人的模糊形象。幻想生出的兴奋感与回忆带来的冷漠的真实感混淆在一起,使得他有些恍惚,仿佛分不清哪个形象才是真切的。直到马奇科那粗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都库巴城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都库巴城古老而沧桑,这从那粗粝而坚硬的城墙上以及看守士兵的年龄上都可以看的出来。在这个晴朗的夏日傍晚,街道上还有许多的行人,他们都身着萨兰德的传统服饰,以橙色与黑色的色调为主,加上头巾的遮掩,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感觉。棕榈树的阴影在斜阳下被拖得长长的,城里大片的楼房天台上都披挂着色彩艳丽的萨兰德地毯,在明净旷阔的天空下熠熠生光。刚进城的疲惫的异乡人勒住马匹,驻足细细观赏这座神秘的异国城市的风采。
两位小伙子望着这许多的新奇的事物,不自觉地出了神。马奇科翻身下马,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把他们俩领到了酒馆。酒馆不大,而此时屋内的酒客也不算多。窗上映染着橙红色的夕晖,光线照射进来,悄无声息地照亮窗边的角落。酒客们默默地喝着酒,偶尔听见几句小声的对话。酒馆老板在柜台边上静静地坐着,双手抱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脸上露出似醒未醒的神态。
马奇科与老板商议好了床位,带着他们俩去了房间。房间里空荡而昏暗,略有光亮的地方可以瞥见扬起的灰尘,似乎没有什么商旅的到来。马奇科又去楼下拿了些柴火,巴斯卡和费尔扬斯则去商店买了些面包和椰枣。他们升起壁炉,炉火烘暖了房间,他们三个人围坐在壁炉旁,吃起简单的晚餐,湿漉漉的衣服上冒出了热气。费尔扬斯与巴斯卡又央求着马奇科讲雷翁奚罗和贝斯图尔的故事,马奇科这回却缄口不言,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奇地打量起费尔扬斯,他的脸正被烧红的炉火映得通红。
“你先说说你的故事吧。”马奇科盯着费尔扬斯不紧不慢得说道,“为什么要来萨兰德呢?”
费尔扬斯略微低下头,平静地说道:“我是个吟游诗人啊,想来萨兰德听听这边吟游诗人的故事,有些事情在卡拉德是听不到的。”
马奇科转移开了视线,他盯着壁炉,碧蓝色的眼睛中映出旺盛的火焰,两鬓间的白发在暖融融的光影中变得鲜明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说道:“比如说?”
费尔扬斯像是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用一种竭力抑制的声音说道:“无名的骑士雷翁奚罗,许多人就不知道他。”巴斯卡疑惑地看了看费尔扬斯,但并没有说话。
“他是个叛国者。”那粗哑的斩钉截铁般的声音在一阵沉默之后缓慢而威严地震动着空气。
费尔扬斯好像被闪电击中,凝滞的震惊的表情被烧红的炉火照个透亮。巴斯卡还是露出那样一副疑惑的好奇的表情。马奇科则只是盯视着费尔扬斯,好像猎人在观察猎物的行动与踪迹。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马奇科大叔请您讲给我听听吧,拜托您了。”费尔扬斯的声音不住地颤抖。他感到一种徒劳的幻灭感,仿佛他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都被某种华彩绚烂的幕布遮挡住了,而如今这层幕布被猛地揭去,却发现那里其实空无一物。
马奇科严肃地看着费尔扬斯,他的目光沉稳又犀利,仿佛经过时间的洗练已经变得无孔不入,可以轻易看清人们心里的软弱与惊惧。他开口的时候,费尔扬斯只觉得空气凝滞不动,只有他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平静又残忍的话语在经历时间的流逝后完整地沉淀下来,然后摧毁掉他20年岁月一以贯之赖以追求生活的根基。“在卡拉德人的记忆中,在如今所有的史诗与记载中,曾经的苏诺的艾索娜夫人,先王伊斯特瑞里奇唯一的女儿,卡拉德帝国正统的继承人,由于哈劳斯国王卑劣的阴谋与手段,在童年就从原本属于她的皇宫中被赶了出来。在她生命的前30年的日日月月中,她发动过12次武装起义,无一成功。她躲过23次伏击,逃过37次暗杀以及1次处决。凭借着她一如既往的顽强的毅力,从不消减的超凡的勇气以及与生俱来的超凡的军事天赋,她终于在第13次武装起义的时候一举击溃了哈劳斯国王的军队,夺回了本就属于她的土地。之后她南征北战,统一了整个卡拉德大陆,重新复兴了卡拉德帝国。”马奇科的声音平静沙哑粗糙冷漠,“这就是迄今为止你们所知道的真相。”
两个年轻人点了点头,随后他们看见马奇科嘴角浮现出来的冷笑。两个年轻人点了点头,随后他们看见马奇科嘴角浮现出来的冷笑。
“难道你们就不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吗?为什么艾索娜夫人那12次的行动都会失败,在斯瓦迪亚王国最孱弱的时候她都没有能够成功地夺回权力。然而当斯瓦迪亚王国夺回帕拉汶与特瓦林堡,朝着复兴的道路一往无前的时候,她却成功了。这件事只能用奇迹来解释。”马奇科撇了撇嘴,“然而我从来不相信奇迹。”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费尔扬斯怯生生地问道。
“你们知道吗?”马奇科瞥了他们两个一眼,神情中的戏谑与讽刺显而易见,“雷翁奚罗曾经是哈劳斯国王手下最年轻有为,英勇善战的领主。”
费尔扬斯只感觉呼吸被某种东西阻住了。可是,可是这怎么令我相信,你没有证据!”费尔扬斯要令自己冷静下来,他不断地深呼吸,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他人编造的故事,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马奇科。他突然好奇起马奇科的来历,这个瘦削沧桑的中年男人似乎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看看这本书吧。”马奇科从包裹里翻出一本书,眼神里闪现出怜悯的神情。
那本书看起来已经很破旧了,封面上的卡拉德文字已经不是很清晰,只依稀看得出是雷翁奚罗这四个字的拼写。当阿默拉德东边的荒漠被晨曦照亮,沙尘在清晨的昏冥中翻扬,贝斯图尔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尚不明亮阳光稳稳当当照在他两颊的胡髯上,映照出黯淡的颜色。他起身下床,踏着肮脏破烂的木地板,在地上那片难听的吱吱呀呀的响声中走去水池取水。这里的清晨总是很冷,他掬起一把水打到脸上,这十八年来心里无数次生出的牢骚又在嗡嗡作响。
他如今居住的小屋就在阿默拉德一个偏僻的角落,每日清晨太阳初升,将将能照到这座无人问津的灰蒙蒙的小房子。房子不大,只能将就放下一张单人床和几个柜子,不过对于贝斯图尔来说已是绰绰有余了。四面的石质墙壁没有任何的装饰,只有东面开了个小窗子,每日早晨阳光从这扇窗中照射进来,破旧的木地板上映现出明亮的光斑,使得本来单调寂寥的小屋增添了些许暖意。
贝斯图尔回到床前,像往常一样从床底翻找出那把库吉特弓,轻轻地拂去上面并没有多少的灰尘。他早晨起来之后的时候这样做一次,晚上睡去之前又这样做一次,因此他的这把弓十分的干净,与他的屋子显得极其格格不入。他试着拉了拉弓,在第三次尝试的时候把弓拉满,在手臂轻微的颤抖中又缓慢的将弓弦松回,然后又将弓放了回去。显然他如今的气力比起他壮年的时候并没有消减太多,他的胸膛依然厚实健壮,只是他的面容已然苍老,花白的发须间杂着出现他饱经风尘皱纹密布的脸庞上,尤为鲜明。
他从柜子里拿出昨天吃剩的面包,细细地掰碎,慢慢吃起来,想着又该去买些吃的了。等到他的吃完的时候,阳光已经变得明亮了许多,屋子里也变得亮堂堂的,而暖融融的光影也映现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这时总是贝斯图尔一天里心情最好的时候,然而今天却不是这样,因为他那轻轻的罐子摇晃起来便听见清脆的响声,贝斯图尔皱起了眉头,打开盖子,里面只剩下几个锈迹斑斑的第纳尔了。
贝斯图尔只好重新从床底下把弓翻出来,又找出来一袋箭。他先穿好游牧袍,换上库吉特皮靴,把弓与箭都别在腰间,然后又草草地梳了梳头发,出门骑上那匹门口的老骏马。阿默拉德的街上已经有很多的行人了,人们看上去都面色红润,精神很好,太阳暖烘烘地照映着他们。街道上传来阵阵的叫喊声,那是工匠们卖力干活时的习惯。城内的棕榈树下绿荫如织,闲人常在下面摆上毯椅,插科打诨,百无聊赖地度过一天的日子。贝斯图尔深吸了一口气,跑去找在城门旁乘凉的镇长。
事实上贝斯图尔虽然在这里住了十八年,但他的萨兰德语还是很糟糕,他倒也并不在意,不想用心学。他每次跟镇长的对话都很简单。自从他第一天来到这里,眼尖的镇长就看出他身手不凡,而想当然地把他看成是一个赏金猎人。贝斯图尔十八年来也只学了几个很少的萨兰德词汇,像是“第纳尔”,“你好”,“多少钱”这样的日常性用语。此外他就只学了一个“沙漠强盗”,因为这是他日常生活的经济来源。于是每次他和镇长的对话都只局限于这样的内容:
“沙漠强盗?”
“多于20人,沙漠强盗,1000第纳尔。”
“好的,再见。”到了晚上,贝斯图尔的腰间的包袱里都会多几个头颅,然后他会将它们统统交给镇长。镇长从里头认出来哪个是他要的那个团伙的头领,之后便付给贝斯图尔1000第纳尔,再等待2、3个月后贝斯图尔的带来。就这样过了18年,镇长都换了几个,但新镇长一上任都知道这里有个叫贝斯图尔的赏金猎人。
于是在又经历了一遍这种贝斯图尔认为无聊却又不得不做的对话之后,贝斯图尔出城去了。城外只有一望无际的荒漠,苍劲的大风卷起沙尘,向上望去,是广阔无垠,苍远明净的一片蔚蓝色的天空,炽亮的太阳高高地在上面照耀着。这段时间的荒漠都是这样单调寂寥,卡拉德的商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贝斯图尔想到了这点,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望着头顶的天空,想到:
“若是卡拉德人真是把这里也攻陷了,我该去哪里呢?”
炽热的风迫使他将这些思绪收拢起来,他套上萨兰德头巾,把白色的须发都敛在头巾中,便纵马飞奔起来。在辽远的荒漠中,他的身影渐渐的化成了一个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