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节 水月天

七七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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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层云消散,天空中呈现出只属于初秋的明净的湛蓝色。阵阵山风带着些许凉意迎面扑来,空气中尽是泥土和野菊花的芬芳。

    京都雾御山的后山自是不得再作为杜貅师傅的安葬之地了,禁衣费尽千辛才寻了个旧日里的交情,好不容易将师傅生前曾穿过的衣衫给抱了回来,又将她的衣冠冢埋在了青崂山半山的一座山坡上。

    那里背靠山脉蜿蜒如龙,左右各有一线山脉,栽种着成片成片的苍松翠柏,前方是一面幽蓝得犹如一方瑰宝般的湖水,实乃一处风水绝佳的藏风聚气的暖地。

    墓前摆满了各式的精致祭品,在香烛的烟雾缭绕中,一身白色素服的禁衣搀扶着同样装着的我跪在师傅坟前磕头。这一路走来,禁衣对我的一往深情,一番作为便是那最好的诠释,倘若杜貅师傅泉下有知,想必定当放下昔日偏执的成见,瞑目九泉了。

    望着投进火盆中的黄表纸被茫茫火焰默默吞噬,我仿若看到了杜貅师傅年轻时的摸样,那时的她,轻灵而又美好。身着一袭烟蓝色的白纱衣,手捧一卷经书,似嫡仙般风姿卓绝地站在风里。用那双含烟敛雾的眸俏一回首,淡淡的笑意便旖旎开来。

    她那眸光莫名地清亮、莫名地纯净、莫名地润泽,也莫名地教人安心。仿若给人心头注入了无限的光亮、坚持下去的勇气、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禁衣肃穆地取出一壶清酒,倒在小酒盅里,斟满三杯。而后恭敬地一 一倒在墓碑前面的土地上,最终劝我起身。

    ‘缘儿,时辰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如若缘儿割舍不下师傅。每年清明时节,我们一道回来看看她老人家,如何?‘

    我一脸凝重地点点头,站起身。将自己的右手安心地交由他来掌控,默默地扶着禁衣走上了那早已等候在一旁的马车。

    车帘尚未来得及完全放下,前面那位面色蜡黄身量瘦削的车夫后背竟被一只凌空激射而来的利箭给狠狠刺穿了,那箭带着强劲的力道从他的后背心直直穿透,在他的胸前隐隐地透出箭矢来。可怜的家伙,在还没弄清状况前,便带着一脸骇人的惊惧、未及出声的惶恐,重重地栽倒于车下。

    禁衣见状,眸色一寒。连忙猱身护在我的身前。便听得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冷哼出声。

    ‘每年清明?哼!多么遥不可及的奢想?!只是。怕是你们今日谁都逃不出这里了。

    皇后懿旨,祺妃秽乱宫闱,德行有失。为避责罚,自请出宫。如不严惩。有悖皇室威名。‘说罢,眼风一扫,身后便有为数众多的黑衣侍卫将我们围了起来。

    皇后懿旨?我禁不止苦笑,如懿她果然达成所愿地正位中宫了,可究竟是为什么她还不肯放过我呢?难不成哪怕我出了宫,她还是走不出她自己杜撰出来的幻想?摆脱不得我的真实存在感对她生活投下的‘阴影‘么?

    眼见着效力于如懿手下的势力将马车团团围住,冷血的黑衣侍卫们朝我俩步步紧逼。我突然想起禁衣给我的那块血玉,他曾说在危难的时候就拿出来,说不定可以救命。我慌忙将血玉从脖子上一把扯下,高高举起,冷喝道,‘你们住手。‘

    那几个男人遇上这样的变故,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

    禁衣便乘着他们愣忡的一瞬,夺过那块血玉,抬手便冲着那个领头的面门上狠狠掷去。

    ‘这皇家的劳什子,以后怕是再也保不得我们分毫了。‘说罢,搂过我弹起身来,跃起一丈多高,稳稳地落定在身后的一株高大的柏树上。

    那领头的男子武艺想是不弱,一猫腰,轻巧地闪身避过。刚刚的那一袭,显然激起了这人的性子,但见他双眸一寒,手持利剑,纵身一跃,踩上树干,便与禁衣激战在了一处。见此情状,他手下的那帮黑衣侍卫,连忙几下弹跳,跃上枝头,加入了混战。

    一时间,树枝尽断,噼里啪啦地砸落声与金戈交鸣的兵器碰撞声混成一片。只是,酣战间,无论如何禁衣总是将我妥帖地护在身后,不肯叫我领受半分不测,一如当日的丝竹空。我不知道这一战最终的结果会如何?但至少这一刻,给我的深切体会是幸运而心安的。

    兵器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禁衣当锦衣卫这么些年,原本练就了一身告绝的武艺,短时间内以一敌数自不在话下,但也讲究的是兵器相当,以长剑对御长剑。

    怎奈来人之中竟有持短刃者,招招凌厉,更卑劣的是短刃上竟喂了毒,虽缠斗中已万分小心的不教他人近身,可毕竟要护的不止一个人,来者又为数众多。一个不慎,右臂上还是被豁了道口子,即刻便有黑色的液体流淌出来。

    这一失势,教他堪堪地从树上颓落下来。禁衣面色煞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此刻咬牙勉力强撑着护着我朝后退去。

    一路的追杀,我俩跑着跑着,一直跑到前面的山路断了,下面是深深的悬崖,才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站在那里。

    崖边山风凌冽,我不禁抱紧了禁衣。禁衣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似山风般飘渺,他眸色温润地望向我,伸手将我被风拂乱的长发捋到耳后。

    ‘怕么?‘

    我摇摇头,紧紧地牵住他的手,含着泪花的眼,突然间粲然地笑了。

    ‘我们说好的,要一直一直地在一起。‘

    禁衣牢牢地反握住我的手,一同背过身,我俩直直地向山崖下倒去。

    眼前划过那帮急掠到崖边的追兵穷凶极恶而又怅然若失的脸。

    我闭上眼,任由自己落入冰寒的潭底。

    水,重重地涌了上来,窒塞了口鼻。耳畔更漏声声,隐约传来一老者的低吟浅唱。

    天命煞破狼,人间必得一场浩劫。

    煞破狼女命,一世动荡,大起大落,漂泊不定,常至于迷茫。一生需防小人奸邪所伤。煞破狼喜动不喜静,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是我做苏缘儿的最后一天。

    此刻起,我又会是谁,要去哪里,答案完全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