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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知道黎明前的天空绝对是最最漆黑无光的,这样的一个黑暗也总是带给人一种冷漠无情的感觉。
李寻欢和雨化田负手皆是默默地走在路上,当然二人的心思各异,心情自然也有不同;
雨化田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一些暗礁所查到的实情,而李寻欢则在回味今日所发生了的一切事。
想那天机老人不但是一位智者,更是个风尘异人,绝顶的武林高手,看来这世上的无论什么事,他似乎都鲜少有不知道的。
但他的身份又实在太神秘,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世外之高人,居然就能呆在那肮脏、油腻、简陋得几乎不见天日的小酒馆里,在抹布和扫把间,整整隐忍了十五年,无论他是为了什么,都是值得人深深佩服的。
但他究竟是为了谁才这样做?他这样做又有何目的?他做出如此牺牲,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当然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李寻欢无法能猜得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前面不远就是李园了,有谁知道即将过去的这一夜竟然是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
喜多策马奔驰在前往京城方向的官道上,虽然心里无比急切,无比担心着已没了雨化田坐镇的皇城里会出现什么不可估量的异动,但是这个老太监可也不会只顾赶路而亏待了自己的胃口。
这不,他已经拐进了一条支路,随后就来到了一个不大的集镇上,准备找地方吃点热络的食物。
小镇长街如洗,昨夜积雪已被扫在道旁,显出一条有年份的老街上铺着的一块块粗糙青石板,在曦微的晨光中看来,仿佛一块块青玉泛着水光。
已有鸡啼声传来,令得大地在苏醒。
街道两旁其实就是本地的菜市场,人们一日的饮食起居皆在这里购置和交易。
于是空气里逐渐开始弥漫着鱼肉的腥气,炸油条油饼的油气,大白菜、大萝卜的泥土气,还有鸡鸭身上发出的那种说不出的骚臭气。
喜多并没有下马,他是想快速通过这条逐渐人多起来了的街道,因为他已经看见街角有个食店在开门迎客了。
坐在马上视野开阔,不过他的骑行速度也并不快,这菜场上混合的味道让喜多的心情不错。因为这些气味,还有不时传来这些讨价还价的声音,都是鲜明而生动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和生活的气息!
不曾料到只是不经意的举目四望、就这么随便的一瞥,却令得喜多立即勒马停步。
视野中有个让他感到熟悉的身影正如木头般立在一个肉摊前,不正是那不愿拖累李寻欢,而独自出走的铁传甲吗!
再看那个肉摊上不但挂着一条条的猪肉以及各种猪内脏,案板上不但摆着一个人头,而且还横着一个人!
是的,喜多没有看错,摆在案板上的并不是猪头,事实上是个男人的头!
菜场里竟然有人公开卖人肉,令人太他妈的感到匪夷所思了。
而且这个被拉撑了摊在案板上的男人喜多也认识,居然是梅二大夫!竟会有这种怪事发生,他当仁不让的要插手管上一管咯。
于是下马,挥手拨开围观的人群,直接挤到中心处的肉摊跟前,就看见案板上躺着的被剥光了衣服的梅二,露出了一身苍白得可怜的皮肤,一条条肋骨贴着皮呈现眼前。
整个人在这个天寒地冻的节气里冷得是不停地发着抖,用两条枯瘦的手臂抱着头,缩着头伏在肉案上,除了皮包着骨头之外,看上去浑身简直连一两肉都没有。
一个又高又大又胖的独眼妇人,满脸都是横肉,一条粗糙的刀疤斜穿全脸,仿佛天生带着三分诡秘的狞笑般。
此时此刻她的右手高举着柄车轮般大小的剁骨刀就要剁向梅二,看来是要准备把他当众开膛破肚了。
躺在肉案上的梅二似已骇得完全麻木,只是直着眼发呆,口水不停地沿着嘴角往下流,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连救命饶命都不会说了……
喜多当然不会让这种惨烈之事发生在自己眼前,梅二可算得是他的知己了,怎能让他被人给大卸八块了,必须要出手救他的。
于是不去管铁传甲被那独眼屠妇吐了一脸的口水,立即如迅雷般的就把吓傻了的梅二捞到了自己怀里,再运功从附近的衣帽铺里扯出布料给梅二裹在身上,令他不再被冻得哆嗦打颤后,才出声祥问因由。
但铁传甲明显是不想要喜多插手这件事,既然无辜的梅二先生已经被及时解救,已不再有生命危险,那他也就再无顾虑,竟然心平气和地随那独眼屠妇走了。
喜多看着铁传甲高大的身型和独眼屠妇肥硕的身影同时消失后,只是不服气地跺了跺脚,随即就带着梅二进了一间客栈,不过他绝对不会把此事置之不理的,但先得做点准备才是。
山麓下的坟堆旁,有间小小的木屋,也不知是哪家看坟人的住处,在这苦寒严冬中,连荒坟中的孤鬼只怕都已被冷得藏在棺材里不敢出来,看坟的人自然更不知已躲到哪里去了。
屋檐下挂着一条条冰柱,冷风自木隙中吹进去,冷得就像是刀,在这种天气里,实在是谁也无法在这屋里呆上半个时辰。
铁传甲就随着独眼屠妇来到了这个四面漏风的小屋里,同时在里面的还有樵夫、卖白菜的麻子、卖臭豆干的矮子。
半个时辰之内,又陆续进来了三个人;一个江湖郎中、一个卖酒水的,还有一个是测字卖卜的瞎子。
铁传甲这时已经跪下了,跪在一个刻着翁天迸名讳的灵牌前,垂着头在默默承受着这些人对他的指责和讨伐,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但铁传甲没有做出一丝一毫的辩解,即便是赵正义也插足于这事里,美其名曰为这个公案作见证,见证中原八义发生在十七年前的一段血海深仇。
据说作案人就是忘恩负义,卖友求荣的铁传甲。
听着这些人义正言辞的声讨责怨之词,这个一直垂头跪着的大汉也不作丝毫的解释,只是一心求死,看来是想一了百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这段时间里,这些人可说是吧这个世间里所有的恶毒话都泼向了铁传甲。
不过最后的结案陈词必须由那被人称义薄云天,实际却是假仁假义无比虚伪的赵正义来总结了;
“此人何止该杀,简直该将他乱刀分尸,以谢江湖!”
他的话音还未落完,众人也都在点头称是之际,就有一个懒懒沓沓,稍显高调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你口口声声不离‘江湖,’句句话话不离‘道义’,难道你一个人就代表江湖也代表了道义么?”
语气虽带着一份说不出的慵懒,但是却能令人感到危险临近,吐出的每个字就像是催命符一般。
“喜……”铁传甲几乎忍不住要惊呼出声来,但他却只是更用力地咬紧了牙关,再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现在,这些打算要杀死铁传甲,想为十七年前发生的血案报仇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门外。
赵正义却已变色道:“来者何人?又凭什么认为似他这种不顾道义也不顾情义之人不该杀?”
在这个时候,喜多肥硕的身躯已经轻飘飘地进到了屋内,脸上还是带着招牌似的喜兴之色,但眼里却有着说不出的狠意:
“怎么,瞧各位的表情,老夫若认为他不该杀,你们就要将我们俩都一齐杀了,是不是?不给人解释的机会,难道也不想弄明白事实真相?”
那樵夫大立刻大怒道:“什么真相,全都是放你妈的屁!”
喜多依旧还是那般个令人不设防的慈祥面色,缓缓说道:
“我妈放屁,你妈也放屁,都是吃五谷杂娘的,所以人人难免会要放屁,这乃人之常情又有什么好说的?除非你不是人。”
樵夫闻他此言,不免的怔了怔,反而是说不出话来了,他们还真未见过这么样说话的人,却不知喜多这家伙可是典型的口腹蜜剑,巧舌如簧,斗嘴、斗智、斗武力绝对是鲜少有对手的,试想一个能在皇宫里都混得开,玩得转之人,对付这些个江湖草莽,那一定是轻松加愉快的。
赵正义上前一步立即厉声道:
“我看这老头儿只不过是在无理取闹而已,各位可别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喜多的小眼睛望着他,但眼神却是如刀,缓缓道:
“你说别人卖友求荣,你自己岂非也出卖过几百个朋友,那天翁家庄杀人的,你难道不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当时翁大娘没有见到你而已!”
这话一说出口,等于浇了一泼油,立即让已经混迹与民间,从事着其他行业的中原八义据都吃了一惊,皆失声道:
“真有此事?”
喜多表情不变,继续冷笑道:
“他之所以要杀这姓铁的,也不过是想要杀人灭口,以此掩盖他当初的罪行而已!”
赵正义本来还在冷笑着假作不屑状,此刻听到喜多这番话也不禁发急了,大怒道:
“放你妈……”
他于急怒之下,几乎也要和樵夫一样骂起粗话来,但“屁”字到了嘴边,忽然想起这句话骂出来根本就没有效果。
何况破口大骂也未免失了他堂堂“大侠”的身份,当下就仰天打了个哈哈,冷笑着说道:
“想不到你竟然为老不尊,只不过实在血口喷人而已,好在你这片面之词,没有人会相信的!”
喜多现在的笑容很亲和,很具有感染力,语气还是那么轻松道:
“片面之词?可你们讲的片面之词,为何就非要别人相信呢?”
赵正义回道:“铁某他自己都已承认了当年恶行,你难道没有听见?”
喜多道:“我当然听见了!”
这几个字还未说完,他突然出手,五指如同鹰爪般锁住了赵正义的咽喉。
赵正义也是身经百战,江湖经验相当丰富,且一向老奸巨猾,本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更别说会轻易受制。
但这次也不知怎地,竟然未能看出这老家伙究竟是如何出的手!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张又白又圆的笑脸顷刻间就在眼前放大,自己的咽喉则已被人牢牢地锁住,紧接着就感到了呼吸困难,窒息逼近。
他现在非但是无法闪避,更是连动都不敢动了,嗄声问道:
“你……你到底想怎样啊?”这话问得很费劲儿啊。
喜多这时候已经是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笑问道:
“我只问你,那天到翁家庄去杀人的,你是不是也有一份?”
赵正义爆睁双眼,大怒道:“你……你疯了!”
喜多才不去理会他的狂怒,虚眼缓缓道:
“你若再不承认,我立刻就杀了你!”
这句话他说得平平淡淡,就好像是在说笑似的,但他那双小眼睛里的眸子是深遽狠毒的,闪动着一种令人不敢不信的光芒!
赵正义满脸大汗似黄豆般地滚了下来,颤声道:“我……我……”
喜多冷哼一声:
“你这次回答最好小心些,千万莫要说错了一个字,想好了再说。”
只见赵正义脸如死灰,几乎快被气晕了过去,他这辈子哪里经历过这种狼狈情形。
最近这段时日,在这个老家伙手中已经栽了两次,全都是被整得服服帖帖毫无还手之力。
在一旁伫立的中原八义纵然有相救他之心,在此时也是不敢贸然出手的。
这胖老头的身手完全是高深莫测,又有谁能从他手中将人救出?
何况他们也打算就此等着看看情形再说,希望能让当年的事实真相有个水落石出。
他们也不敢确定赵正义那天到底有没有到“翁家庄”去杀人放火、毁尸灭迹。
喜多仍然缓缓出言:
“我就最后再问你一次,这可是最后一次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的……我再问你,翁天迸是不是你害死的?”
赵正义望着他那双漆黑得看不到底的眸子,只觉自己的骨髓都已冰冷,竟不由自主地颤声道:“是……”
这个“是”字自他嘴里刚刚说出来,在场的中原八义俱都骤然变色。
樵夫第一个就跳了起来,指着赵正义的鼻子怒骂道:
“你这狗娘养的,做了这种缺德事,居然还有脸到这里来充好人……”
见到中原八义准备动手干掉被自己钳制着的赵正义了,喜多忽然转头一笑,淡淡道:
“各位不必生气,翁天迸之死,其实和他并没有丝毫的关系。”
于是中原八义又都怔住了,实在是被喜多颠来覆去的说话给弄糊涂了,辨别是非能力好像完全都丧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