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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继续行驶在无垠而空旷的沙漠里,在不能辨明方向的情况下,就只能按着雨化田所指的方向在向前行进。
而这个看着不起眼的马车车厢里其实并非简陋,竟是铺着貂裘,舒适又暖和。
雨化田脖子上被凌雁秋刺破的伤口,已经被那背他出地宫的白衣人仔细处理并包扎好了,脸上被飞旋剑刃划出的血痕也上了药。
现在他就默默无语地看着他的救命恩人,在平静表情下是强行忍住的激动。甚至无法流出的泪水就滚动在眼眶里,令他的现在的眼神灿烂如银河星辉,深邃如古井幽潭。
只是一瞬不瞬看不够般地盯着李寻欢,盯着这个曾经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的男人,到现在几乎已经把对他思念埋葬在了心底的最深处,认为今生都不会与其再见面,不会与之再有交集时,他居然会在深埋大漠里下的地宫中救了自己一命!
看他微仰着头,露出了雪白的脖颈,五官依旧很精致,但面色苍白细腻显现出了不可遮掩的憔悴,瞧上去竟是一脸差强人意的病容,头发上也有了几丝霜华,脸也比记忆中的显得消瘦,整个人也不再是记忆中那般的意气风发。
当年那新科探花郎的夺目风姿至今还深深刻在雨化田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但是和眼前这人好像并没有完全重合,唯有那双泛着绿幽的眼神还是年轻的,温暖而包容的。
雨化田没打算告知李寻欢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今他不再是宫里那个被人呼来唤去的小黄门了,这十年来不知淌过了多少血雨腥风,迎来送往过多少无情杀戮。
现在的雨化田可是那炙手可热的西厂厂公,而今虽经历了龙门客栈的全军覆没,但他俾睨天下的那份骄傲,身处宫中漩涡的那份敏感令他不得不怀疑;
‘这销声匿迹许久了的李寻欢突然又现身于世的真实原因和目的。’
因为站在大明朝廷上的那些官员们从来都和东西两厂对立,这李寻欢曾经就是那立在庙堂上的一员。
所以雨化田在没确实摸清李寻欢回归大明的真正意图时,是绝不会向其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
不管自己曾经是多么的想要与他比肩,也正是在心中存有了这份愿望,才支撑他咬紧牙关,忍耐和克服一切艰难困苦,从而最终爬到了现在的地位,得到了万贵妃的充分信任,做上了人人都闻之变色的西厂厂公。
然而雨化田也绝不会想到李寻欢此番从那地宫中能就救自己,纯属是一种拿他的命换自己命的做法。
当从铁传甲那里得知李寻欢竟然是采取了这样一个以命救命的方式,他那冷漠的心不得不感到震撼了。
他应该不会认出自己就是当年给他引过路的小太监,但于他而言能做到这样的不惜命,雨化田已经不知是因此而感动呢,还是觉得很不值得。
那地宫中黑漆漆的,他就这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拼命施救了,万一救出的是个歹人呢?不定还要恩将仇报呢?
于是,雨化田那颗被皇宫里的残忍无情而被熏得冷酷淡漠的心,突然像是有了一股暖流轻缓淌过,他看着因救自己而导致病发,正处于昏迷不醒中的李寻欢笑了:
“自己能在皇宫里上位,所踏出的第一步就是靠他给的那张银票而成功的,从此就进入了后宫纷争,参与到争权夺利的漩涡里,最终是愿望达成,脱颖而出,获得了目前所握的权利。
这个男人曾扶起过摔倒被踏倒的自己,也无偿资助过无钱无势力的自己,而今又从必死无疑的地宫里背出自己……
既然你数次的帮我救我,那就证明了你我有缘,李寻欢啊李寻欢,今生和你的羁绊已经是注定了,你绝对不可能逃脱,我将用全部的爱还你半世沧桑。”
贤德妃贾元春最终还是把自己怀孕的事让太医如实禀告了给皇帝,她不确定自己今后在这皇宫里能否安恙无患,所以寄希望于皇帝能看在肚里孩儿的份上,保她母子平安。
但她不管报与不报怀孕,隐瞒不隐瞒都逃脱不了万贵妃和皇后的仇恨。
“在这个后宫里既然自己没有孩子,那谁都不能有!”
这两个后宫最尊贵的女人都各自在心里这样想着并盘算着对策。
整个贾府因着元春传出有了喜脉而人人都兴奋了,贾母和王夫人更是设香案摆烛台,跪拜答谢祖宗显灵,给贾家一个机会为大明王室生下皇长子,还很有可能成为继承皇统的太子。
但任谁都没感觉到灭顶危机就伴随着贾元春肚子里的孩子而气势汹汹的到来,万贵妃和皇后皆有出手,招数各有不同,但无一都是不利于贾元春,不利于整个贾府的。
雨化田斜斜地坐在马车里,他一直都在默默观察李寻欢,看他苍白又美丽的脸,心里的那份欢喜仍然没有表露。
也一声不响地和他对弈,接受李寻欢以他自己失败的人生为例子而对自己所做出的种种提点。
他果然看出来自己是身份不菲,绝非等闲之人,也猜到自己会埋在地宫里的大致原因,可是他绝对不会猜到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太监吧?
雨化田想到此就不觉弯起了好看的嘴角,很期待自己在他面前揭露真实身份那一刻,他的表情必定很惊愕。
扮作沙匪行劫道的鞑靼人全军覆没在雨化田手里,这一路行来,最终是要分道扬镳了。
雨化田必须要回到京城里去力挽狂澜,再掌权利,而李寻欢则要回家,回太原府那个已经不再是他家的家。
雨化田骑在了马上,在临别之际面无表情地听着李寻欢对自己抱拳作别说着:
“今次与阁下萍水相逢,而今不如就此相忘于江湖”时,居然微微笑了,但并没说话,只在心里默然道:
“哪能就此相忘?肯定你我还会再见的,今生今世都与你纠缠不清了。”
铁传甲继续赶着马车缓慢行驶在颠簸的道路上,他此刻虽然心里很着急,但依旧不敢让马儿撒腿跑起来。
因为少爷现在正在犯病,且犯得很严重,每一次的颠簸都会导致他吐血,不停地吐血。现在他整个人都已处于昏迷中,完全没了知觉和意识,可唇角总是会有一丝血线在不住流淌。
现在铁传甲只望能尽快出现一个小镇,能有客栈好好安置少爷,尽快找个大夫看看脉象,让他赶紧平静地养养身子再说。
不想在小镇的客栈里一歇居然就歇了近一个月之久,李寻欢本人绝没想到自己的身子居然已经差到这地步了。
整日一阵昏迷一阵醒的,铁传甲也一直候在他床边,见他醒来就抓紧时间的一通喂药,喂食。
李寻欢虽然脑子昏昏沉沉但也能意识到要保命就必须吃,必须喝,吞不下也要强行咽下。
如此般的卧床调养,才总算勉强着的能再度上路,还好没有客死途中,此去前行依旧是只图平稳,不求快速到达。
太原府的高大城墙哪怕是隔了十年时间,它依旧还是不改地矗立在那里没有变,世事无常,变换的只能是人,当然还有人心。
李寻欢就此刻已经站在可太原府的城墙下,望着那‘太原府’三个字,竟然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铁传甲拉着马车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单薄的身子立在高大的城墙下是多么令人感到揪心,而今还算好,终究是回到大明来了,踏上了故园的土地,站在故园的城墙下,不再栖身荒凉的塞外作自我放逐。
李寻欢很久没有看到过大明官府发放的檄文了,而在这刻看到很多人都围在城墙边,关注着新帖出的官府檄文,不禁也感到好奇,免不了的也仰目细看。
不料这一看居然使他心底当下就一沉,这竟是张榜告知天下的,其大意是;
‘贤德妃贾元春薨逝,其家人及门客因草菅人命,擅用职权,玩忽职守,为非作歹,仗势欺人,重利盘剥。贾赦更是交通外官,包揽词讼,恃强凌弱,纵儿聚赌,强占良民妻女不遂逼死,且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私埋人命……’
条条罪状都被御史查实坐实。皇帝虽对贾妃的逝去感到惋惜,但也不能容忍其家族这般的胡来。立即让内阁拟旨;
‘着革去世职,即刻抄家,贾府直系男丁凡年满十六岁者皆入狱待审。’
这个官府新出的檄文看得李寻欢是心惊肉跳,怎的会演变成了这样一个结局?那贾赦就不去说了,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但是贾政据他所知,做官除了不通人情世故,过于呆板外,也还算是个清廉之人,不过此人着实不善理家。唉,竟会出现了这等令人意料不到的事儿。’
李寻欢划过身边围观的人,垂头转身。
他缓缓步入了城门,依旧没有回到马车上,他只是在想那贾家而今所遭遇的惨状;
‘贾元春的薨逝很蹊跷,一个皇妃死了应该是安抚其家人才是,怎会这么快。尸骨未寒的就被御史参奏,且很快就拿到证据坐实了罪状,从而招致抄家和成年男丁皆入狱?
皇室应该不会这般落井下石的,若是宫斗失利,只要贾妃人死灯灭就成,基本不会涉及其家族。
那么应该是贾家的政敌在兴风作浪,他突然想起贾宝玉因蒋玉菡而被贾政打得半死不活那桩事儿了,忠顺王爷做这火上浇油的事很正常,另外朝廷中还有谁不了然四王八公这一系呢?有可能是内阁?
李寻欢越想就越觉不对劲,虽然贾府的突变与他无关,抄家丢官也没啥,但是他觉得这事的后续肯定是会令人意料不到。稍有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全家被从军,被流放甚至被贬为奴籍……
这对于贾府里的那些,从不曾吃过苦的那些男女女女们而言,如此便相当于是让他们死了。
毕竟他曾在贾府里待过,而今根本做不到对此置若罔闻,不是念旧也不是念情,只是单纯的做不到坐视不理。于是他募地一个转身就上了一直在身后默默行进的马车,只一句吩咐:“到京城。”
雨化田而今不但还是那个冷漠冷情的西厂厂公,更是具有操纵文武百官生杀任免的大权,而且一应奏折上疏的披红权也牢牢握在了他手里,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但现在他显得有些沮丧,因为皇帝为了平衡朝中势力分布,不愿意挑起各派系之间的权利争夺战,从而放弃了对内阁首辅赵淳亮父子的追究。这等于是让多年来那赵氏父子里应外合俺答部,合伙鲸吞大明军费辎重的事情给不了了之!
也罢,现在朝中正乱着,皇帝也心烦着,那怀了孕的贾元春不知怎么的就暴毙了,雨化田不用猜就知道是万贵妃的杰作。
而那贾妃的家人现正在狱中待审,家产被炒,这想必是皇后示意其父赵淳亮做的。
这俩后宫之主竟难得的行动一致了一回,怪就怪那贾元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有了身孕就能一步登天,当上皇太后?岂不知这已经是给自己敲响了丧钟,还由此殃及了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