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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长宁侯府的家人就在二门上套上两辆大车,专为伺侯两位姑娘去恪郡王府。
蕊心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玉色织暗花兰草纹的襦裙,腰间系着一只海棠红挑金丝的荷包,亦是点缀着几叶兰草细纹的,通透碧绿的碧玉佩,凤缠鸾护,缀着长长的深红缠金丝如意流苏。
清而不艳,想必恪王妃会喜欢。
行至二门,见谢锦心穿着一身缕金石榴红的裙褂,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过来了。
锦心看看蕊心的衣裳,颜色朴素,心里还尚可,又看看蕊心的头上,先映入眼中的就是一支芍药嵌珠步摇,以明珠水玉装点,那明珠个个都有小拇指般大。绯色夹金线的流苏垂在耳边,与同心莲花玉坠子相映生辉。
锦心胸中立时如打翻了醋瓶子,爱搭不理地同蕊心见了个礼,就钻进前面一辆朱轮翠盖八宝车里去了。
蕊心对锦心的敌意视而不见,眼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准备登车。不料却被锦心的丫头琉璃抬手一拦,道:“三姑娘坐后头那辆车吧。”
琉璃是锦心的贴身丫头,锦心一直把蕊心当成包子,琉璃在思想与行动方面,与上级领导保持高度一致。
蕊心回头一看,的确还有一辆平顶青油的骡车,停在后面,看着琉璃坦然自若的神情,想必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真可笑,一样的嫡出小姐,出门坐两样车,一个奴才,倒敢调度起主子来了。
蕊心盯着琉璃的一双狭目,笑道:“我今儿就想跟二姐姐坐一辆车。”
说罢,也不看琉璃,只管往朱轮翠盖八宝车上去,琉璃却又挡在了蕊心面前,蕊心恼了,竟有这样胆大妄为的奴才,回头向樱桃使了个眼色,樱桃这几日见自家主子所向披靡,连带她的胆子也壮了起来,她个子又高,三步两步走上前来,就把身材娇小的琉璃推了一个趔趄,琉璃慌忙扶住一棵粗壮的大桧树,才没有摔倒,却气的不轻,指着樱桃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推我!”
没等听到动静的锦心下车,蕊心就干脆利落道:“胆子再大,也不如敢支使主子的奴才大!槟榔,你去大太太院里,把方才的事儿说一遍,只要大伯母发话,我就替樱桃给琉璃姐姐赔不是,再坐着骡车去大姐姐府上。”
荔枝感了风寒,吃了药歇在涵芬榭里呢,就让槟榔替了她的差事。槟榔在几个丫头里,口角最是伶俐,领命立刻跑着去了。
锦心走过来,笑道:“三妹妹何必呢?不过是一辆车子,琉璃也是为着我这几日身子不爽,才想与我同坐一辆车的,丫头们也好同车伏侍我。”
言下之意,倒是蕊心小题大做了。
蕊心也不把恼意显出来,只淡淡一笑,道:“那么姐姐可以带着丫头做骡车呀,岂不是同样可以叫丫头近身伏侍?”
锦心语塞,黑脸道:“大姐姐好歹是我的嫡亲姐姐,难道去她的府上,倒要我坐骡车么?”
没等蕊心回答,槟榔已经传了话来了,“大太太说了,琉璃不懂规矩,打二十板子,在二门上跪二个时辰,若有再犯,一定撵出去。”
琉璃从小跟着锦心,哪里受过这等惩罚,槟榔还未说完,就吓得她腿都软了,膝行至锦心面前求饶赔罪。
蕊心毫无意外,平氏正要用她的时候的,岂能得罪她?这锦心想要欺负人也不挑个时候,看来是以前贪便宜贪得习惯了。
到底是从小伏侍的丫头,锦心看了蕊心一眼,道:“三妹,你看这......”
蕊心眸中精光一闪,笑道:“按理说姐姐的面子妹妹不能不给,可若是这次饶了她,难保她下次再犯什么错,难道姐姐次次都能保她?”
锦心只得软言道:“琉璃也是一时糊涂,并无不敬三妹的意思。”
蕊心保持着笑意,道:“一个奴才敢调度主子,这都不叫‘不敬’,那二姐姐说什么才叫‘不敬’?若是我的丫头敢对姐姐指手划脚,姐姐也能忍,妹妹就饶了她!”
锦心也知道眼前有求于人,不然平氏如何会二话不说就要处置琉璃,丫头再亲近,总不如表弟亲近,锦心只得斥了琉璃两句,叫她好生思过,带着丫鬟赤金登车出门去了。
车马行至王府的西角门,早就有府里的小厮迎在门口,接了两位小姐并几个丫鬟入府,赶马的小厮家人就由王府的小厮领着吃茶歇息,又有王府马房的人取了草料来喂骡马。
蕊心一面随着丫鬟走,一面又把这些日子收集到的关于皇室宗亲的人物关系谱理了一遍。
当今圣上生了十七个儿子,谢明心嫁的恪郡王是皇六子,生母贤妃,说起来这个位份也不低了,属于正二品的四妃之一,可惜贤妃却并不得宠,她能够得到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因为几十年老实本分地清静自守,守到宫里那些能踢能咬的美人宠姬们自相残杀的差不多了,于是论资排辈轮到了她。
贤妃在宫里从不结党,但是因为与两位周皇后同出自海宁的世家大族,所以也就被动地被人认为属于皇后一党。
所以,自从皇帝下旨赐婚长宁侯嫡长女与皇六子为妻那一刻起,长宁侯和襄阳侯兄弟俩也就自然而然地搅和进了夺嫡之争。
圣上即位十几年,却仍未立太子,皇子中呼声最高的有两位,一位是皇长子康亲王,蒋贵妃所出,一位是皇次子敦亲王,大周后所出。
两位皇子各有优势,康亲王占长子之利,蒋贵妃多年以来宠冠后宫,圣宠不衰,敦亲王是大周后嫡出,大周后早逝,临终前留下遗言,要皇帝迎立自己的妹子小周氏为后,后来皇帝践行诺言,立了现在的小周后,小周后居后位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自然是一心一意要助嫡子兼外甥登上太子之位,可惜无论是大周后,还是小周后,都不得帝宠,两位皇子年龄愈长,各自都笼络了自己的一批亲信,两派相争不下,皇帝只在那儿举棋不定。
贤妃属于小周后一党,恪郡王也就属于皇次子一派,谢明心嫁给了恪郡王,由此可证,长宁侯府也是敦亲王一派的了,所以长宁侯府的选择是,要么在敦亲王这棵大树底下乘凉,要么在皇次子这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恪郡王是个很有才干的王爷,这些年越发地受皇帝倚重,无形当中也为敦亲王一派加重了筹码。
对此,蕊心很懊恼,明明是皇帝不懂得计划生育,生出那么多儿子来,又搞不定,却要叫底下的权贵大臣们跟着一道遭殃。
可懊恼归懊恼,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安慰自己,吉人自有天相,上辈子特大火灾都死不了,想必这辈子也不会看到类似荣国府那样大厦倾公府末路的凄凉惨景。
锦心每来一次恪王府,就要羡慕嫉妒恨一番。那青绿琉璃的飞檐,那精巧雅致的画栏,那雕着西番莲花样的白石台阶,那砌成虎皮纹理的垣墙,无一不在彰显皇家气派,哪怕是有着百年积淀的长宁侯府,也是比不了的。
为了缓和气氛,也为了一抒艳羡情怀,锦心拉着蕊心东瞧西看,对王府的富丽奢华赞叹不已。可惜无法在蕊心那里得到共鸣,原因很简单,孟冰同学从小逛过颐和园,游过紫禁城,赏过苏州园林,这恪王府在她看来不过是又一个风格类似的旅游景点而已,锦心见蕊心心不在焉的样子,倒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当下便有些扫兴,悻悻地不再说话。
蕊心叹息,没办法,古代人的生活就是这么闭塞!
过了垂花门,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穿过月洞,就只见五大间正房,这便是恪王妃所居的正房大院了。
恪王妃日常起坐只在正房边上的两间耳房里,一进屋子,就见窗下坐着一位美貌妇人,穿着海棠红缕金梅花偏襟衫子,系一条月白色仙纹绫裙子,拿着五彩的丝绦打珠络,蕊心才进来,恪王妃就迎上来,一手抓着一个笑道:“二位妹妹来了,快坐下,咱们姐妹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其实谢蕊心也算是恪王府的常客了,只是孟冰同学自从换了壳子,还是头一次来,不由就细细打量起这位王妃姐姐来。
谢家的姑娘个个算得上是美女,就连稍稍差一些的素心,相貌也绝对可以当得起清秀,只不过眼前这位明心大姐姐,则是一种端庄大气的美丽,典型的大家闺秀的形像。
明心的凤目含春,长眉入鬓与待人接物的大方爽朗结合得天衣无缝,蕊心又是一叹,给皇帝当儿子就是好啊!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的娶。
明心劝着两位妹妹吃茶点,笑道:“贤妃娘娘忽然想孩子了,早上派了人来,把意哥儿和颖姐儿都接进宫里去了,要不然,就可以叫她们见见两位姨妈。”
郡王妃生有一儿一女,长女庆成郡主,长子尚幼,还未册封。
锦心笑道:“贤妃娘娘想孙子孙女,合该接进去宫去的,我们虽见不着外甥和甥女儿的面,却也带了见面礼。”
锦心绣了两只荷包,里面装着幼儿带的金锁玉片,蕊心才穿来不久,针线上还没过关,幸亏前世学过编中国结,就编了两只吉祥如意结,嵌上南珠美玉,也算是拿得出手。
明心见两位妹妹针线手艺虽然平平,到底一番心意,心下喜欢,笑道:“他们还小呢,不值得叫妹妹们这样费心的,妹妹们勤于针线虽是好事,却也不可过于操劳,当心熬坏了眼睛!”言谈之中,皆是身为长姊的殷切关怀之意。
蕊心道:“我们对外甥再好,也不及长姊对我们一半儿,前几日我病着虽不知道,可后来听母亲说,王府日日打发人去看我,还送了好些药材补品去。”
明心摆手道:“不值什么,如今看你大好了,比什么都强!”
姐妹们叙了一会子,锦心连连给蕊心使眼色,蕊心当然明白锦心是暗示她提灌家表哥的事,蕊心也不立时作出回应,又抻了锦心一会儿,直到锦心沉不住气了,忍不住提醒道:“妹妹今儿来,不是要与大姐姐说一件事的么?”
“哦!”蕊心一咬唇,低头揉着绢子,似乎不敢看明心的样子,作出恍然大悟又惆怅莫名,欲言又止又不得不说的表情,肢体动作做得恰到好处,然后才低低地讷了一声“是啊!”
明心出入王府宫廷,什么世面没见过,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是骨灰级的,当下见谢蕊心这样子,心下已猜到几分,遂淡下脸色,道:“咱们姐妹私下里难道还要吞吞吐吐的,三妹妹有话只管说便是!”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违拗的威严,蕊心只好抬起头来,木愣愣的看着明心道:“大姐姐,你求姐夫帮灌表弟谋个内廷侍卫的差事好不好?”
明心蹙眉道:“哪个灌表弟?”
锦心见气氛僵冷,蕊心又笨,忍不住插嘴道:“就是灌姨妈的大儿子!”
明心挑起两弯描画得精细的长眉,冷笑道:“哦?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