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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不觉到了八月,暑气渐消,城中桂花都开了,一时满城桂香,芳菲馥馥,有应时的人家早就摘了桂花,做起桂花饼、桂花糕等时新糕点来,皆香酥可口。竺臻晨起,由侍女们伺候着吃了几块芸片桂花饼,两碗玉田红稻米粥和几块山药糕,就匆匆出门去了。
因今日是望日,学里并不上课,他早与齐渝等几个贵戚公子说定了今日去郊外打围。秋日野兽肥美壮硕,自是不消多说。一群人在崇文门齐集了,牵着猎犬、苍鹰,带着一大批随从浩浩荡荡往铁围山疾驰而去。
一时,到了铁围山,也不消赘叙众随从是如何摆开阵势,捶响鼓声驱赶野兽,少时,草场上有各种飞禽走兽被惊起,仓惶无措地四处奔逃。齐渝早就拉开大弓,对着草窠里的一只雄鹿放出一挟雷霆威势之箭,雄鹿应声而倒,众人齐喝道:“好。”齐渝又连放了几箭,弓无虚发,射中的大有野羊、小有狐狸,众人叫好不迭。不多一时,众人手中多少有些猎物,只竺臻双手环胸,端坐于马上,并不动手。众人未免觉得怪异,纷纷以目视之。
竺臻似是毫无察觉众人的异样,只左顾右盼,神态闲适。忽然林中一片树叶摇动,一只野猪闯了出来。众人一看,好肥壮剽悍的一只野猪,正“哼哧”着向众人奔袭而来。竺臻从箭囊里抽出一只箭,拉着满月弯弓,倏地一松手,只见那箭迅如流星,快若奔雷,刁钻地射入野猪的眼眶,其力道之大,只余箭翎露在外头。野猪发起狂性来,一通乱跑,不过三五步,就轰然倒地。众人轰地喝道:“好、好。”纷纷对其侧目以视。一十一二岁的公子,有此膂力,一箭射死野猪,果然是“毅武孔猛”“弓马娴熟”。
齐渝在远处看到了,也策马过来,贺道:“果不枉费你每日午后练习骑射,这才是真功夫。”众人听了,都附和起来。一时,这猎场之中,风毛血雨,洒野蔽天,地上堆积的猎物填坑满谷、掩平弥泽,众人兴致高昂、意气风发。待到午后,在野外吃过干粮烤肉之后,满载而归。竺臻和一群锦袍玉带的公子哥们打马从正阳门飞驰而入,后头还跟着一大群长随侍从,扬起阵阵尘土。直进了内城,才慢下来。
正阳门内外向来都是士民工贾云集之地,肩摩毂击、竟日喧嚣,以“朝前市”最为繁华热闹,人来人往,几至于摩肩擦踵、项背相望。齐渝对着竺臻抱怨道:“真不知你为何要从正阳门进城,这里又不能跑马。”竺臻突然问道:“这些日子你可有见过玉儿?”齐渝怔了怔,惊道:“该死,我竟忘了他。那日回来后,我就到营里去了,这一两月间竟也没出来,倒把他忘了个磬净。他必定要生我的气。”
竺臻嘲笑道:“再没见过你这般糊涂的人了。分离时,拉着人的手再不肯放,不知絮叨些什么。分手后,就将人抛到脑后了。人不生气才怪。”齐渝想了想,拍掌笑道:“正好。我今日猎了两只银狐,正好送他做件皮袄。见了我这赔礼,玉儿再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了,定会知我心诚,哪还会还我计较?”
跟在他们身侧的乐善郡王世子褚鉴耳尖听到,忙凑上去问:“什么玉儿?听起来倒像是个丫头名。”竺臻面色微变道:“什么丫头?别混猜。”心里暗恼自己太过孟浪,不该在大庭广众下称呼林珩的乳名。齐渝看他脸色不好,忙提起其他话头,一时褚鉴倒被他引过去了,抛下这头不理。
不多时到了棋盘街,棋盘天街正对着天子居所,位于大明门的前方,左右是六部、五军都督府所在,是东西城往来之要道。棋盘街店铺林立、万物聚集,一切珠玉珍异奇器天下所无者,竟可在这里寻到。竺臻到此勒住马,说是有事要办,众人识趣各自散去,只齐渝硬是赖着不走。他二人私交甚笃,因此竺臻倒也不嫌他。齐渝不解道:“难道你家还缺什么东西不成?”
竺臻不答,到了一名为“聚珍轩”的古董店,下了马径直进去。齐渝好奇,正想下马跟上去,竺臻就出来了,将手上拿着的一个紫檀小匣子交给随从妥善收着,任齐渝怎么追问都不肯松口。只说道:“我要去看玉儿,你去不去?”齐渝忙点头应道:“怎么不去?那匣子里头装的可是要送给玉儿的玩物?”竺臻点头,骑马飞奔而去,齐渝与众随从忙跟上。
竺臻虽说看着老成持重,但毕竟不过是一十一二岁少年,正是心性活泼、玩性浓厚的时候,那日与林珩相处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时辰,竟觉十分轻松有趣,大抵也是他一团玉雪兼之天真有趣的缘故。且那日将林珩抱在怀中、为他布菜,是再新奇不过了,他从未与人如此靠近,也没有人掏出汗巾子为他擦汗,好似两人正是彼此依恋,再拆分不开了,倒叫他心里微微一动。他这一两月间也总不得闲,但心里总惦记着他,难得出一趟门,去逗逗他玩也好。
一时到了林府,林府门子只见一骑骏马疾驰而来,少时就到了门口,众人忙围过去。竺臻问道:“你们大爷一向可好?”里头有位王彬在寿筵那日是见过竺臻的,忙答道:“蒙公子问讯,我们大爷一向都好。”他朝后一看,望见了后头来的齐渝,又说:“竺大爷、齐三爷里头请。小的们就去通报老爷。”竺臻听他只提林海,便问:“你们大爷不在家?”
王彬难道:“大太太带着大爷出门了,此时尚未回来。”竺臻扫兴道:“罢了。我们就不进去叨扰世伯了。我这里有份玩意儿,你帮我递进去吧!”竺臻扫了一眼他的随从。这随从利落地滚鞍下马,掏出一个紫檀匣子,递给王彬,王彬忙接了。齐渝也忙叫随从递上两只银狐,道:“帮我转交给你们大爷,就说我前几日忙,并没有闲来看他,叫他千万不要生气。”王彬也接了,记住这话儿。竺臻和齐渝也不再逗留,径直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日晨起,秦氏吃了几块点心就赶着去上房请安,伺候老太太吃完早饭后,便向老太太拜别,秦氏这次回娘家是早就向老太太禀告过了。林母指着林珩的额头笑道:“定是这个玉儿撺唆的。”林珩赖在林母身上,撒娇道:“老太太……”林母笑道:“罢哟,我还不知道你。不过是看你你素日里念书那么刻苦,也该让你松散松散了。只一条,必须坐车去,可不许眼馋人骑马。”
说话间,有丫鬟来回:“车马已经备好了。”林母才放手,让张嬷嬷送二人出去。到了垂花门,已有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停在那里,母子二人忙上了车,又有吴嬷嬷跟上伺候。后头有几辆小车,是跟去的丫鬟媳妇婆子们坐的。有几个老成家人、年轻家将骑着马护在车座四周。
林珩见已出了林家大门,不免好奇,凑在纱窗口往外看,谁知这一带尽是高门大户之家,无非是白墙青瓦、朱门铜钉、重檐飞瓦,无甚看透。秦氏笑道:“还是这么心急。这东城里头住的尽是文官武将,俱是钟鸣鼎食之家,有甚可看的?若想看热闹,一会子我吩咐他们往东四牌楼那边走,尽让你看个够。”林珩羞窘,面上恰似桃晕两腮。秦氏把他搂在怀里,爱得不行。
一时到了东四牌楼,果真人流如织、人声鼎沸。林珩略望了一眼,有首饰楼、绸缎庄、玉器行、古玩铺、书铺、金店、白蜡作、氆氇庄、皮货行、栏杆庄、花翎庄、绒线铺、茶食铺、生药房、洋货行、眼睛铺、宝源铸钱局、香羊皮作坊、熟皮局、祥瑞花庄,应有尽有,往来买卖兴隆旺盛,正是一派盛世景象、说不尽的太平风流。林珩略看了看,十分艳羡,不想本朝治下百姓竟是如此富足安乐,只看外头的平民百姓俱是眉头舒展,少有愁容便可知一二。秦氏忽然咳了咳,林珩知其意,忙收回目光,不再多看。横竖他是个爷们,日后出来走动的日子长着呢,不必少见多怪。
一时到了翰林胡同,是因着这条胡同里住了好几户人家皆是翰林院官吏,才有了这么一个混称。秦家正位于这胡同里头,到了秦府门口,已有家人前去通报,一时正门大开,秦氏的车子直接驶入,直到仪门才停住。秦氏和林珩下车,早有两个体面的管家婆子,插金戴银的站在门口等候,一见她们下车,忙围上来问好。秦氏含笑回到:“黄妈妈、李妈妈一向可好?”两个婆子忙道“不敢”,又赞了林珩几句,才引着她们往里头走。
进了仪门,是几间倒座房,是秦少尹和秦家几位公子的书房。这秦家不过是三进的小院子,因为京都地贵,居住不易,当初秦大人还是凑巧花了大价钱置办下这座宅院。外面一进是秦府的外院,书房、堂厅、家人、媳妇们的住处俱在此处。里头两进才是女眷的住所,挤得满满当当。她们进了正院的月洞门,转过影壁,就见正房门口立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太太、两位奶奶、一位姑娘并几个姨娘丫鬟正在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