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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幅画,工笔细描的人物,画者下笔极是细致用心,衣服的褶皱,头发丝儿都清楚可见,色泽艳丽,而且保护得极好,即便是有些年头了,那色泽也光鲜如新。
这笔触兰溪识得,很是熟悉,就是出自她师父陆詹之手。落款处,那内篆印的平野二字也证实了她的眼力。可让她震惊的却不是这作画之人,而是画中之人,那是一对男女。女的,她识得,一身红裙,如天边云霞,灿灿耀人,身后繁花盛放,但都艳丽不过她面上笑容,那是真正沉浸在幸福中的女子才会有的笑容,真正的甜蜜与满足。而她身畔男子,于兰溪而言,也是似曾相识的熟悉。说是熟悉,是因那眉眼与她日日夜夜相濡以沫的枕边人如出一辙,说是似曾相识,那是因为她确定画中人不是耿熙吾,别说这画已是很有些年头,就是这神态举止,虽是熟悉,却绝不会对着别的女子。她自信,也确信。
可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惊,与疑,在兰溪的眼底纠缠,她突然忆起师父作画通常有个习惯,连忙将那画轴翻了过来,在画卷背后翻找,终于,视线定格处,画轴底端寻到一行小字,洒脱不羁的行草,字迹出自陆詹,慎之青芜贤伉俪记于癸丑岁末。
癸丑岁末?二十三年前?青芜……青芜,岳青芜?慎之,慎之……耿慎之?虽然无缘,但她怎么也识得婆婆的名讳。即使要避讳,她也耳闻过公公的字。
陡然间,那些从前想不通的事情一一涌进脑海,被这样一幅画串联起来。师父、月嫔、靖北侯,那笔丰厚的嫁妆,靖北侯脸上遮蔽五官的浓密胡须,那个几乎将耿熙吾打倒的关于身世的猜测,渴龙饮水,荫子为真龙的风水宝地……兰溪突然全身发冷。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边上的七月见她脸色突然发白,双眼发直,连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急得快要哭了起来。正要着急地出去叫人时,手却被人紧紧箍住,她回过头,微湿的眼对上一双深幽的凤目。
“莫要声张,我无事。”兰溪的嗓音有些虚脱般的无力,话落后,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卷,在七月的目光好奇地看过来时,她目光微闪,已是极快地将那画轴卷起,扣在了手中。
“天色不早了,我们去看看,侯爷可要准备回府了?”
“夫人当真没事么?若是有什么不妥,于大夫恰恰也在,奴婢便去请了他来为夫人看看?”方才兰溪的脸色太吓人,即便这会儿好似好了些,但七月心里还是不踏实。
兰溪伸手轻抚了一下肚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好在,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她摇了摇头,扶着七月的手站起身来,“我自己知道,走吧!”
回到陆詹房里,于南星正俯身为陆詹再一次把脉,靖北侯坐在一边喝茶。
半晌后,于南星直起身来,“再喝几帖药,便无碍了。”
这么一来,众人悬着的心,这才算是彻底放下了。
只是,于南星抬起头来,一眼却是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兰溪,便是一蹙眉,人已站起,“夫人怎么脸色这般难看?快些过来坐下,让于某为你把把脉。”
扶着兰溪的七月一听,可是正中下怀,连忙扶了兰溪到椅上坐下,而兰溪在众目睽睽之下,好似也全没了拒绝的余地,只得乖乖坐了,伸出手来,七月便已在她手腕上搭了一块儿丝帕,以供于南星诊脉。
片刻之后,于南星将手拿开,神色稍显松快,望着兰溪的神色却很是认真,“夫人当知,你如今身子不同往日,定要讲究一个心态平和,否则怕是会影响到腹中的孩子。今次,我为你开一记中庸的安胎药,但还得夫人宽心,莫要多思才好。”
于南星的一席话却是让陆詹和靖北侯二人都是一怔,待得反应过来之后,便是面上又惊又喜,目光灼灼往兰溪尚平坦的小腹望了过来。
兰溪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喉咙,点点头道,“于大夫放心,我省得了。”却也是暗地里警醒自己,确实不能再如今日一般了,若是果真惊了孩子,自己就要悔不当初了。
于南星点了点头,便是已走到桌边开药方去了。
而兰溪这才望向两个以热切的目光盯紧了她的小腹,似是恨不得将那处望穿一般的长辈,“父亲与师父莫要怪罪,本不是有意隐瞒,只是都说,这胎要做满三月才好往外吐口,就当是为了这孩子,还请父亲与师父暂时不要往外说。”
这么说,就是真的了?如果早前,这两人的目光还有些含蓄的话,这一刻,便已是露骨的高兴了。
只是随即,两人都听出了兰溪的言下之意,陆詹自不用说,靖北侯却是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此事,你尽管放心。”
听到靖北侯这声保证,兰溪又心安了许多,无论如何,无论他们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总不至于会害了她和孩子。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至于其他,都留待师兄回来之后,再说。
回了府,兰溪将所有人都支开,独自一人将那幅偶然得来的画深锁进了床下的暗格之中。兰溪多么希望这个秘密也能如同这幅画一般,被锁住,永不见天日,可是她知道,那只怕是个永不会实现的奢望罢了。
只是,将那画锁了,兰溪倒算安下心来,用了于南星开的安胎药,竟也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醒来,却惊见自己房中来了一位出乎意料之人。“薛妈妈,你怎么来了?”因着丧子之痛,自长漠的事过后,薛妈妈便是一病不起,兰溪本以为,她还需要许多时间平复伤痛的,却不想,她今日竟就来了青萍居。
再一看去,薛妈妈人虽瘦了好些,更是苍老了十岁不止,但还算精神,听得兰溪的问话,她轻轻一福身,道,“老奴是个闲不住的,而且昨日听了长风回去说了夫人的情况,老奴如何还在家里待得住?总要亲自守着夫人,才能安心。”
兰溪听罢,先是一愣,而后这才反应过来,竟是薛妈妈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