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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岚摇了摇头,“尧妈妈没说。另外,太夫人已知晓此事,让夫人回来之后即刻去相府一探究竟。”
叶昔昭便又转去相府,径自去往孟氏房里。
孟氏正在手把手地教芳菲持家之道,炕桌上摆放着算盘、账册、笔墨等物。叶昔昭进门时,芳菲正坐在孟氏身侧,凝神聆听教诲。
见到叶昔昭,芳菲连忙下地见礼,笑盈盈唤道:“大嫂。”
叶昔昭笑着回礼,又给孟氏行礼,之后就坐到孟氏身侧,欣喜地道:“娘这是——”
“在教芳菲怎么看这些账册。”孟氏笑眯眯的,“与你一样,算盘打得好,也精于心算,偏偏不精通管账的窍门。但是没事,是个聪慧的,一点即通。”
“母亲谬赞了。”芳菲笑着转身出门,“我去沏茶来。”
叶昔昭这才道:“这也怪我与太夫人,只让卫先生教芳菲算术,却没将她带在身边打理家务。”说到底,是因为婚事仓促,时间上根本不允许。
“哪一家的家务事都不一样,儿媳就该是做婆婆的手把手地教。当初长房——”孟氏说到这里,语声顿了顿,“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
叶昔昭这才细细打量,见母亲虽然笑吟吟的,细究之下却是显得很憔悴,眼角的鱼尾纹愈发清晰了。她鼻子有点酸酸的,唤了一声“娘……”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孟氏抬手拍拍叶昔昭肩头,“我有芳菲帮衬着,又有涛哥儿每日逗得我笑个不停,挺好的。”之后细凝了女儿两眼,“嗯,气色很好,尧妈妈说你身子已无虞,看起来是真的了。”
“是啊。”叶昔昭笑着点头,“早晚我也能与您一样,儿女双全,您别急。”
“只要身子好好儿的,我就没什么好心急的了。”孟氏笑得愈发舒心,又嗔道,“怎的没将忻姐儿带来?”
叶昔昭解释道:“本来是去关家探病,太夫人就没让我带上忻姐儿。回府后还没进垂花门,就听说了您唤我回来,我连房都没回,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
“这也怪我,没告诉尧妈妈原由。”孟氏这才提及唤叶昔昭回来的目的,“二姨娘怕是时日无多了,过几日就要下猛药缓解疼痛。昨日乔宸与昔朗说了,昔朗也应下了。我是想着,你与芳菲去看看二姨娘。二姨娘心里什么都明白,眼下想见的也只有你与芳菲,你们去见见她,她走得也踏实些。至于芳菲,先前倒也不时去二姨娘房里坐坐,顾忌颇多,总是点个卯就回房——也是我与长房的错……这次你与芳菲一起去见见二姨娘,她是明理的人,放下心来,走的时候也只会规劝昔朗一如既往恪守本分。”
叶昔昭会意,点头应下。
孟氏则是尴尬一笑,“其实你早就看到了这一日,比我明白这些,我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实在多余。”
“娘,”叶昔昭笑着依偎着孟氏,“您别忘了,我是您教导出来的。”
孟氏却无意居功,笑道:“你是嫁对了人。”
说着话,芳菲过来了,将茶盏送到叶昔昭手里。
叶昔昭笑着道谢,啜了口茶,一面与芳菲闲话家常,一面打量着她。
芳菲一袭天水碧小袄棉裙,容色淡雅,清冽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和、沉静。相府的是非风波,没能让她心浮气躁,反而让她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沉淀了心性,着实难能可贵。
之后,孟氏吩咐芳菲:“你与昔昭去看看二姨娘,日后得了空,也要多去她房里坐坐。”
芳菲顷刻讶然之后,恭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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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姨娘又消瘦憔悴了许多,手背上的青筋乃至细小的血管清晰可见。她怎么也没想到,叶昔昭会与芳菲一起来看望她。
二姨娘强撑着坐起身来,喃喃地道:“大小姐……”
叶昔昭抿出个微笑,坐到床畔,握住了二姨娘的手,“夫人让我与芳菲过来,陪你说说话。”
芳菲强挂上了笑容,屈膝行礼,“二姨娘。”语声有些闷闷的,眼中尽是不忍。
二姨娘又转头看向芳菲,笑容中满是欣慰,连声道:“少夫人快坐,快坐。”缓了片刻,满含感激地对叶昔昭说道,“幸亏有良医诊治,我才多活了这么久,看到了二爷娶妻……即便明白夫人与大小姐是为着二爷为着相府,这份恩情我也一直记在心里,没齿不忘。”
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就在这儿,全不需费唇舌,她就能明白你的意图。叶昔昭笑应道:“姨娘言重了。”
芳菲坐到床前的椅子上,微微笑着将话题岔开,与二姨娘说起后花园梅园的花已全开了,明日她就会折几支开得好的带过来,又说与孟氏学会了一道羹汤的做法,过两日就做了让二姨娘尝尝。
似是不经意间,就已在话里话外表明孟氏待她很好。
叶昔昭看向芳菲的目光,有着一份欣赏。
二姨娘笑着聆听的时候,眼中有着真切的喜悦。
说了一阵子话,叶昔昭和芳菲见二姨娘有些乏了,便笑着道辞,回了孟氏房里。
叶昔昭这半日,大半功夫全耗在府邸间的路程上了,是以,未到正午就已有些饿了,落座后便笑道:“娘,快命人传饭,我真是饥肠辘辘了。”
孟氏便笑着吩咐下去,随即才打趣道:“我原本以为你会急着赶回侯府呢。”
叶昔昭不解,也笑着打趣道:“这话怎么说?您都没打算留我用饭?”
“我这不是怕你放心不下忻姐儿么?”孟氏笑意更浓,“谁知道你根本就不担心她。”
叶昔昭哪里听不出母亲这是在打趣自己,“有什么法子,您的宝贝外孙女谁都离不开,唯独离得开我,我百般记挂反倒是自作多情。”
孟氏开怀地笑起来,“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叶昔昭与芳菲也随之笑起来。
芳菲帮丫鬟摆饭之后,便寻了个由头告辞回房,给母女两个腾出说话的功夫。
孟氏与叶昔昭落座之后,尧妈妈进门来禀道:“夫人,大少夫人求见。”
“知道了。”孟氏的脸色立刻转为沉冷,“她若是再来,不必通禀我了。”
尧妈妈低声称是退出。
席间,孟氏神色才稍有缓和,说了许氏私受贿赂的事,又对叶昔昭道:“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她竟是那般不知深浅,竟连有辱门风的事情都做得出!幸亏发现得还不算晚,否则,怕是迟早酿成大祸!”
叶昔昭先是讶然,许氏因着侯府之事私受贿赂的事是她不曾想到的,消化掉之后,无声叹息,问道:“娘是如何打算的?”
“怎么打算?”孟氏苦笑,“这话也就与你说说——也是因着今日我对长房百般冷落,下人们才敢禀明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你大嫂苛待芳菲与昔朗的时日已不短了。”
叶昔昭不由挑眉。
孟氏对她这反应很是意外,“怎么?芳菲不曾与你提及?”
叶昔昭颔首道:“自然不曾提及。”
孟氏沉吟片刻,握了女儿的手,笑意恍惚,“你与太夫人……真正为相府选了个好媳妇。”
叶昔昭笑道:“我也只是听从太夫人吩咐,我看人的眼光可不行。”
“有你婆婆熏陶,日后你自然可以慧眼识珠。”孟氏宽慰之后,才回答叶昔昭先前的问题,“日后我看情形吧。长房不是心心念念盼着分家么?到时候我真就分家——将他们两房全部分出去!想凭借嫡系便能为所欲为?做梦!”
“……”叶昔昭说不出话,满眼惊讶。
孟氏笑道:“我如今也想明白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再怎么为他们打算都无用,况且我之前的错已铺就,日后昔寒前途还要靠他自己,我如今能做的,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
母亲如今做派、风范,宛若换了一个人,让叶昔昭自心底的钦佩,之后便是打趣地道:“若是哪个也不想分家呢?”
孟氏微笑道:“那自然是最好,我也已想过了。日后长房若是有个体统,我尽释前嫌,让她与芳菲一同帮我主持中馈。我也看出来了,芳菲那孩子,一切都是看着昔朗的做派为人,着实难得。既是如此,我也不要苛待他们小夫妻——一直宽容相待,昔朗与芳菲又是识大体不屑闹出丑事的,总不会还生出异心的。自然,我也不会放下嫡母、婆婆该有的做派——这个你只管放心。若是如此,总不会还会生出事端吧?”
叶昔昭久久凝视着孟氏,说不出话。
孟氏便因此生出狐疑,“这样还不行?那到底该怎样?你与我说说,你婆婆是怎样对待庶子的?”
“娘……”叶昔昭语声有些哽咽,探手握住了孟氏的手,“我只是太意外了,没想到您能做到这等地步。”
孟氏先是因着肯定欣喜地一笑,随即便是包含心酸落寞,反手拍拍叶昔昭的手,“你不是我,也该明白,若不是到了这等地步,我也不会做到这等地步。说到底,若是皇上彻查此事,若是你大哥因着发妻被牵连进去,相府能指望的还有谁?最要紧的是,这一段日子,昔朗与芳菲一如既往。甚至于,昔朗曾去问过你爹,又去找过侯爷——他到底是不同于我这般的女流之辈,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心心念念的,是相府满门的前程。而芳菲自是不用说了,平日里只是当吃亏是福,等我要她相助了,又是尽心竭力,却从不僭越。我是到这时候,才明白了你与你婆婆的心思。”
“娘……”叶昔昭自心底透着感激,“不说这些了,您好好儿的,心里敞亮些,万事看开些就好了。”
“自然是早已看开了。”孟氏会心笑道,“你大哥是由着我发落他枕边妻,甚至于帮我约束他房里的人,你与侯爷也是过得舒心惬意,我还有什么好愁闷的?我称得上心烦的事,也不过是调·教长媳,权当个乐子便是了。”
叶昔昭听了不由失笑,“您将事情看得这么轻描淡写,自然是再好不过。”
“看开了看淡了一些事,就是如此。”孟氏笑得云淡风轻,随即便笑着撵人,“你这惯于偷懒的,也不要让你婆婆太辛苦,吃罢饭便回侯府去,别让忻姐儿扰得你婆婆连个午觉都睡不成。”
叶昔昭连连笑着称是。
便是如此,用罢饭,叶昔昭就回了侯府。到了太夫人院中,听鸳鸯说忻姐儿已与太夫人一同睡下了,这才心安,回了正房。下午因着记挂着二夫人一早的话,特地去了二夫人房里一趟,询问太夫人是怎么与她说的。
二夫人欢喜地道:“太夫人说我分明就是因着怀胎无理取闹,说侯府根本就不曾听说过那等荒唐的事,更不会放在心底,只让我安心待产。”
“看看,你这不是自寻烦恼了么?”叶昔昭笑容柔软,“既是如此,日后可要好生安胎,再不可胡思乱想了。”
二夫人感激笑道:“嗯!大嫂放心吧。”随即便又关切地问道,“听说大嫂这段时日在服药,是哪里不妥当么?是不是太过辛劳所致?”
“不是,都是养身之物。”叶昔昭的笑容变得清朗,“不要为我担心,眼下照顾好你与胎儿才是正道,缺什么短什么只管与我说。”
“我会的。”二夫人握了握叶昔昭的手,“我生昊哥儿前后,大嫂与大哥远在千里之外,不怕大嫂笑我心胸狭窄,那时的确是吃了点苦头。如今这第二胎,自初时就被大嫂百般照顾着……我真的是很是感激。”
叶昔昭自然明白二夫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柔声笑道:“人与人想的要的都不一样,待人处事也就不同。”
“我自然明白,只是有时终究是意难平,便是如今一团和气,偶尔还是会出于恶意的打趣。”二夫人笑得从容坦荡,“与大嫂说明白这些,我心里也就更踏实了。”
叶昔昭不由想到了芳菲出嫁时二夫人打趣三夫人的几句话,到此时才知由来。在当时还只当是两个人相处久了说话太过随意,此时才知二夫人那些话也不是无心之举。可想而知,二房三房在一段时日内其实是面和心不合,那种事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可是那样的计较,终究是聊胜于无,可见二夫人真不是与人争长短的心性,当下也就释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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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早间,乔安的贴身丫鬟吉祥前来传讯:乔安昨夜开始阵痛,即将产子。
叶昔昭从闻讯之后便开始坐立不安,生怕乔安在产子时出了闪失——毕竟,之于她的切身经历,产子的过程意味的只有凶险、鲜血、生死攸关。她自心底害怕乔安如自己一样,也是自心底希望乔安母子平安。自来不礼佛的她,都想去菩萨面前拜上一拜了。
巳时,吉祥又奉萧旬乔安之命前来告知喜讯:乔安产下一子,母子平安。
叶昔昭这才放下心来,长长的透了一口气。
午间用饭时,虞绍衡回来了,看到叶昔昭神色有些疲惫,不免询问:“怎么了?”
叶昔昭便说了萧府的喜事,末了道:“难免有些提心吊胆的。”
“是么?”虞绍衡亦是自心底为萧旬高兴,“以往那厮最是记挂忻姐儿,如今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以恣意宠溺。”之后还是记挂叶昔昭的疲态,“你没什么不妥吧?”
“没有。”叶昔昭摆手笑道,“产子时三两个时辰是寻常,可是因着我与乔安的情分,便多了一份担忧。”
新竹在一旁听着,暗自挑眉,心说三两个时辰是多久啊?已经是常人不可承受的了……夫人却说是寻常……随即想想夫人生产时被折腾的时间可不止三两个时辰,也就释然。
虞绍衡却是根本不知道这些细枝末节,唯一能了解到的也不过是叶昔昭生下忻姐儿时经历了太久的磨折与随之而来的磨难,闻言笑意尽失,无言握住了叶昔昭的手。
叶昔昭只是报以没心没肺的一笑,给他往碗里捡了几筷子菜,“快吃东西,怎么比忻姐儿还不让人省心?”
虞绍衡这才意识到餐桌上少了他的心头宝,“忻姐儿睡了?”
“她能在这时候睡觉?”叶昔昭挑眉笑道,“才怪。在娘房里呢,她喜欢娘喂她吃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
虞绍衡不由笑开来,“有什么法子,娘愿意迁就她,一勺东西喂她三五次都行,你却没那份耐心。”
“……”叶昔昭对这一点是没办法否认的。
虞绍衡探手刮了刮她鼻子,“也难怪,你还是孩子心性,哄不了忻姐儿也在情理之中。”
叶昔昭又是挑眉,之后便是颓然,“随你怎么想吧,反正你跟娘的确是比我更会哄忻姐儿。”心里却道:分明是女儿被他与太夫人惯坏了,自己自然就是怎么做都比不过,又总忍不住要训斥或无视忻姐儿一些任性的要求……明知约束无用还要如此,说到底,是她不识趣。只是,她却偏偏是明知不识趣,还是想自小就让忻姐儿知道对错,不会成为另一个曾经任性、一根筋的自己。
对于她而言,生命传承的意义,是尽量避免重复自己走过的错路、犯过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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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皇上给了自己以及朝臣一个长假,假期自除夕至正月十六。知道的是明白皇上在连年劳碌之下想多陪陪太后、妻儿,不知道却会揣度皇上这是荒废政务的不良开端。幸好钟离烨这皇上心宽得很,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就算是猜到、听到,也不以为意,在年节期间送到他手里的隐晦骂他懈怠的奏折,一律当做没看到。
大年初一,叶昔昭与虞绍衡循例前去宫中拜年。
叶昔昭与太夫人自从虞绍筠传出喜讯之后,便没再进宫相见。因着虞绍筠已非往日,一些可有可无的顾忌反倒看得更重。
如今的虞绍筠已是大腹便便,可是容颜却不似怀着皇子时的圆润,依然如平日瘦削,下巴尖尖。
太夫人与叶昔昭见了,心头俱是不安,不知虞绍筠眼下是害喜太厉害,还是辛劳、忧思所致。
与一众命妇相见之后,虞绍筠也没顾及什么,径自离座,命人先后让太夫人与叶昔昭到偏殿说话。有些分寸,她一直懂得把握,可是之于娘家,她亦明白,自己该随心的时候便随心,顾及太多反倒反常。
虞绍筠与太夫人说话,自然还是秉承先例,报喜不报忧,对于自己如今身怀有孕却消瘦,只以肚子里的孩子调皮不让她安生为托辞,话里话外,只让太夫人心安。
太夫人对着自己最为担心的女儿,便是猜测太多,便是不能全然相信,最起码也会半信半疑,不至于为之满心牵挂生出万般担忧。
而虞绍筠在与叶昔昭说话的时候,相告之的自然又是另外一副情形,她很平静地道:“在宫里,与朱门内宅其实大同小异,后宫不过是妻妾之分。我自妾室熬到了正室,这样的正室又是夹在太后、皇上、嫔妃之间左右为难。太后想让皇上子嗣昌盛,嫔妃想着为皇上生儿育女,皇上对我便是有着几分真心,又能撑到何时?况且如今虞、秦两方便是傻子也能看出是明里暗里相争,斗得越狠,皇上越是心安。想来嫂嫂也听说了,皇上如今待淑妃不论真心假意都很是看重——戏弄淑妃假孕的事,是再也不会发生了——今时淑妃又有喜脉,皇上让我全力照顾。”
叶昔昭听了,笑容有些牵强,“深宫之内,苦的只有女子。”
“可不就是么?”虞绍筠的笑容透着心寒,“有些人,说到底,还是将天下看得最重,为了这天下,他可以赔上任何人。”之后,语声便有了些许讽刺,“你若将他当成枕边人,就错了。是以,不论怎样,也别将他看成姻亲,该防的始终都要防着。”
叶昔昭自然明白这话中深意,会意点头。
虞绍筠轻轻叹息,素手落在了隆起的腹部,笑容、语声中的讽刺更浓了:“我自己都是身怀六甲之人,还要确保旁人的胎儿无虞……真不知这是什么道理!却偏偏,他想在年节落得轻松,还要以陪伴我与皇子为由……”沉吟片刻,低声说了一句,“着实的狼心狗肺!”
敢于这样质疑、责骂帝王的皇后,恐怕只有一个虞绍筠了,全然不感念那帝王一度的盛宠的皇后,也只有一个虞绍筠了吧?
虞绍筠不待叶昔昭搭话,便又笑道:“与嫂嫂发几句牢骚而已,切不必挂怀。我该做什么,还是要做,正如你一样,或为家族,或为枕边人,有些事便是万般不情愿,还是要做。”
“你放心,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心里有数。”叶昔昭予以一个笑容,“你也放心,你的处境,侯爷一清二楚,侯府亦是一清二楚,谁都会为着你与皇子谋划诸事的。”
“我明白。”虞绍筠的笑容欣慰而又怅然,“不是明白我有着这样的家人,如今早无气力支撑下去了。”
这话让叶昔昭心酸难忍,克制不住地湿了眼角。
这份感伤,在离宫回到侯府之后,一直不能淡去。但是之于这件事,她明白,虞绍衡能做到的不过是在方方面面护得虞绍筠周全,却不能保证虞绍筠获得一份平宁喜乐。而太夫人与她一样,所能做的,不过是每日里挂念着身在宫中的家人,为她的处境喜乐予以一声喟叹。是以,她也只能独自消受所思所想,不让任何人发觉。
太过重亲情手足的家族便是如此,亲人获殊荣时,难以为之欣喜,满心记挂的是殊荣背后需要亲人付出的心酸……
这人世,终究还是太伤人。
这世道之下的九五之尊,到底还是会让人心寒。不让女子心寒过于好、重情重义的帝王,又不是做明君的料——说到底,哪个女子遇到这般男子,绝非幸运。
便是因此,年节的忙乱之中,九重宫阙中的帝王时常萦绕在叶昔昭心中。久而久之,便因着皇后的缘故,对那帝王生出几分怨怼,却因此而多了几分清醒理智,少了几分没来由的敬畏。
初四那日,自丑时开始,天降大雪,至晨间方歇。
虞绍衡、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去问安之后,陪着太夫人说笑。便是在这时,城郊别院的管家前来报喜:别院后院的梅华林整个冬日不曾开花,在大雪之后,晨间竟然全部盛放,情形是前所未有的让人惊奇、惊艳。
太夫人与叶昔昭听了,俱是一喜,分别命丫鬟打赏。
虞绍衡则在这时候有了个提议:“娘,不如我们午后便赶去城郊的别院赏梅,过三两日再回来。”
叶昔昭听他这么说,先是不以为意,随即就想到,在他眼中值得一赏的景致,想来是有些不俗之处的,也便有了几分期许。
太夫人看着夫妻两个,沉吟片刻,笑眯眯地道:“我就不去了,有赏梅的功夫,宁可哄着忻姐儿。这样吧,你们去别院住上三五日,留在家中也不过是迎来送往,反倒不如去偷得几日清闲。你与昔昭都忙了一整年,也该好生歇息几日了。再者,昔昭也还未去过那栋别院,此时你陪她去看看两千株梅一并盛放的美景。”
叶昔昭不由低叹,“两千株梅?!”
太夫人笑着颔首,“千真万确,否则绍衡也不会起意前去,我更是不会想让你去看看。”
“那也不行……”叶昔昭瞥过正专心致志玩儿着九连环的忻姐儿,“我们去了,忻姐儿……”
太夫人笑出声来,“忻姐儿最是不喜你管着她,这话还需我说么?绍衡就不需提了,这段日子总是七八天才见忻姐儿一次——忻姐儿每日离不开的,可只有我。”
“……”叶昔昭无从否认,唯有沉默。
虞绍衡笑道:“娘还是与我们一同前去为好。”他自然还是愿意一家人在这种日子里聚在一起。
“我现在说什么,你们权当耳旁风了是么?”太夫人故意板了脸,“要你们去,就只管去。回来之前,别忘了去别院附近的寺里上柱香,给我与忻姐儿、昊哥儿求个平安符回来就是。”
夫妻两个又与太夫人商量了一会儿,最终结果还是没办法违背太夫人的一番好意,便笑着应下,保证快去快回。
之后,虞绍衡将管家唤到面前,让叶昔昭将之后几日的事情全部交代下去,管家自然是一一记下,保证必不会误事。
叶昔昭因此放下心来,想到忻姐儿,便是苦笑——女儿不依赖她,却不代表她能笃定自己能受得了几日不见女儿。回想一下这件事,真不知去别院的事怎么就变成了一件势在必行的事,却也明白,太夫人是一番好意,想让她在忙碌许久之后去散散心,由此,也就自心底接受下来。
下人打点好一切,虞绍衡与叶昔昭启程之前,佳年前来通禀一件从宫里传出来的一桩事——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太后授意之下,皇上要为唐鸿笑赐婚,选定的女子,是定远侯的嫡长女——井之然。
虞绍衡与叶昔昭同时看向彼此,片刻后,虞绍衡问道:“依你看,唐鸿笑是领旨谢恩,还是抵死不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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