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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死一般的寂静没能维持多久,颛孙咏德挥挥手叫内侍将苗氏的尸首抬下去妥善安置。
谭吉后悔自己急不可耐,抢先一步指出人群之中谁是曹律,让这老太婆激动的没喘过气,死了。在他的预想里,苗氏一定会忍不住上前扑住曹律,不知道脸冷心更冷的曹大将军面对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婆子,会如何应付呢?可惜,可惜……他永远见不着这一场好戏。
不过,事情还没完,甚至往更好的方向去发展——死了亲爹娘,是要弃官守孝三年的。
谭吉看一眼殿上老神在在的燕王,想要巴结这位王爷,光靠嘴皮子功夫是不行的,得拿出点真本事来,否则刺史也不至于天天头疼着那件事。如今,他既然上京来了,自然要踩着曹家往上爬,两头讨好。
他抢先一步开口,想要支配这一场戏的走向,“万幸苗氏将该说的都说了,不如派人去曹家问问,再找出证人,对一对看看是否相符?无论是否认错了人,这认祖归宗是大事,马虎不得,查不清楚将来对曹大将军也不利。苗氏当初既求上臣,就算人死了,臣也当尽力,才使得这孤苦无依的老妇人泉下能合眼。”
他这说话的口气和架势,摆明了学燕王那一套,冠冕堂皇,把自己往高尚了说。
一向和曹家作对的卢侍郎破天荒的没附和,杵在燕王身后看好戏。他不出声,自然也没人跟着唱。
谭吉不急,好以整暇的瞅着曹律,就算对面的人有着不怒自威的气魄,他照样不惊也不惧——事情摆在这儿,必须得有个结果,否则毁的是圣上和曹家两个的名声。
颛孙咏德暗恨,却也挑不出谭吉的错来,此刻只得装出思考解决办法的模样来,暂不发表意见。
曹律斜斜的看谭吉一眼,似笑非笑,这般看不出喜怒的模样,令得意至极的谭吉忽地觉得冷,仿佛冷风一个劲儿的往领口里灌,不由地全神贯注的准备应对。
“何必去找证人这么麻烦?家父既在场,直接滴血验亲,岂不更直截了当?”
罗璧卿搭话道:“曹大将军所言极是,圣上繁忙于操劳国事,在场诸位同僚也各有公务在身,如若要去找证人,不知浪费时间到何时,耽搁了大事,那可就不好了。”
曹峥也开口了,“圣上仁孝之心,臣等不敢随便了事,谭司马说得也在理,臣愿意同大将军滴血验亲。”
谭吉偷偷冷哼一声,既然曹家父子如此有信心,就等着到时候哭吧。
燕王叹口气,摇摇头,“没错没错,如此最好。”
在场无人有异议,大家都赶时间。颛孙咏德有些迟疑,看向曹律,见他微微颔首,只好吩咐身边的云公公去准备。
谭吉的目光顺着云公公跑动的身影,一直望向外面渐渐深沉的天空,再回头时冷不丁的对上曹律的眼睛。
这是曹律第一次正眼看他,幽深的黑眸仿佛一汪深潭,冷冽冰寒,还没看到底呢,已经溺亡其中。
他抖了抖,说实话这是他头次上京述职,从前只听闻过曹律大名,却未见到过人。真真正正的与曹律打上照面,他才觉得心底有小小的惊惧蔓延开来。
“噔噔噔”的脚步声,让谭吉得到转开目光的机会。
他想了想,自己四五十岁的人了,比对面那人多吃十数年的米饭,这样惊惧丢不丢人?
云公公捧来的漆盘里放着一只巴掌大的描金小碟子,雪白的如玉一般的质地,边沿描绘着数朵牡丹,红花绿叶,看着十分喜庆。碟子边上,则放置两把精巧的小匕首,擦得锃亮如新。
看到这些东西,颛孙咏德不免更加紧张,却又不敢表露在列位臣工面前。他再一次的看向曹律,心里想着是否还有其他的办法能验明苗氏找错了人?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曹律率先拿起匕首,轻轻的在指尖划了一刀,鲜红的血珠子滚落在碟子里,在花团锦簇之下,好似含苞待放的花蕾。他将匕首放在另一侧,转身恭敬的请自己的父亲。
在众多目光注视之下,曹峥沉稳的走到云公公面前,同样划破了手指。
血珠一滴一滴的落下,打在碟子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撞钟似的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
所有人都翘首以望,等待最后的结果——曹大将军是否为济扬侯亲生,是安然无事继续做他的左卫大将军,还是辞官回乡守孝三年,决定就在这一刻。
清冷的月辉撒了一地,为万物披上黯淡的银色。入冬后的夜晚寒冷得让人片刻也不想待在屋外,街上的早早的就没了什么人影,隐约有说话声和嬉笑从各家各户的院落里传出来,给这沉寂的夜晚带来了也许的生气。
庞邈坐在茶楼里,不停的喝水,结果还是口干舌燥。他斜靠在木轮椅上,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掌扶着额头。
这宁静了许久的脑袋,今夜又昏沉疼痛起来,好像有人拿了把锥子往他脑袋里磕。
半个时辰前,薛晋夷又去了一趟曹家,没想到守在门口听消息的人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多了,只道是上门认亲的老婆子被宫里来的人接走了,如今是个什么状况更加扑朔迷离。
身世之事往细里究,不知到时候又会给曹律惹上什么样的麻烦。
庞邈抓起桌面上的茶壶,却猛然发觉里面空空如也,刚要抬头叫店小二来续水,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楼梯上缓步下来,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那人一抬眼也瞧见了坐在门口不远处的庞邈,脸上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如见鬼一般的惊恐。
旁边的妇人觉察到她的异常,连问“怎么了”,她一字也没回答。
庞邈在目光交接的前一刻转开视线,因为庞雯君的兄长不可能认识曹律的嫂子郭妙。大概是因为他兄妹容貌相像,而庞雯君已经“死”了,故而给人一种见到死人的不祥之感,他没在意什么,自顾自的叫店小二换一壶新茶。
郭妙也很快的收回视线,随意和身边妇人搪塞几句,两人匆匆忙忙的出了茶楼。
没多久,薛晋夷又回来了,一脸洋洋喜气,“没事了,听说那老婆子见到曹律太高兴,居然死了,只好当着圣上的面滴血验亲,曹律确实是济扬侯亲生的。”
这么一句话仿佛清风明月,驱散了心头阴霾,头也不疼不晕了,庞邈舒口气,“谢谢你,我们回家吧。”
薛晋夷在外面守了好久,早就有些腿疼腰酸了,当下乐呵呵的推着轮椅往外走。走过大半条街,这里离曹家不远,往前面一拐弯就到,街口的牌楼下站着一个女人,惨淡的月色照映在她身上,更显得脸色苍白如鬼魅,冷风一吹,衣袂飘忽,更像了。
“大半夜的站街头装鬼吓人呢?”薛晋夷小声嘀咕。
那女人回过头,看见庞邈,吓得退后一步。这一次,她没有躲避,挤出一丝丝的笑意,问道:“这位公子是曹律曹大将军的大舅子吧?”
“夫人是……”庞邈得装着不认识她。
郭妙道:“我是曹大将军的嫂子,刚刚冷不丁的瞧见你还以为……真不好意思。”她欠了欠身,“不打扰庞公子了。”
她头也不会的离去,走到前面有一个路口,拐过弯,就不见了身影。
薛晋夷眨眨眼,“真莫名其妙。”
庞邈摆摆手,“别管她了,夜风冷,早些回去吧。”
这边庞邈松了口气,但曹家的气氛依然阴沉低迷。曹夫人听夫君说完宫内的事情之后,愣愣的坐了好些时候才缓过来。
“老爷,这件事是否就到此为止了?”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尽管血液相融,但苗氏所说的话,细查下去和当年的情形是一模一样的,就怕曹家这样注重血脉的家族会追根究底下去,或是有心人继续兴风作浪。
曹峥一口答道:“是。”
曹律轻不可闻的叹口气,“母亲请放心吧,此事就此揭过。就算将来又有人细查下去,现今也不是时候。”他难得在家人面前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您是我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曹夫人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渐渐的回到原处,凝望着儿子的笑容,心里暖融融的。她握住曹律的手,指尖一寸寸的抚过他的后背,还有那一道细细的暗红伤口。
“是啊,你永远是我的儿子。”
曹律与父亲对视一眼,皆没有再说话。
并非血脉相连的人才能血液相融,这一点曹律很久以前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究竟如何,已经没人能够说得清楚,但当前时局之下,沉于水底是最好的结局。第二日的太阳照常升起,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而有的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