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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期限转瞬就到,各路人马齐聚大理寺衙门,圣上也亲自驾临。
所有人只在等劫案的真相。
但是自从两日前曹律在宵禁时间后,强行逼开城门,所有人就没再见到过他。
尽管有侍卫回来禀报,曹大将军为救被人绑架的夫人,双双坠落悬崖,目前生死未卜。但被人歪曲成“查不出真相,害怕担负罪责,所以与妻子逃离帝都,并且由侍卫假传消息”。
为此,群臣之间不免又是一番唇枪舌剑,吵得颛孙咏德头疼不已。
他真正烦恼的是曹律的生死。
“哼,不如暂且将曹氏一家老小收押天牢,并且放出消息,逼曹大将军主动回京认罪。”
“认罪?认什么罪?我未曾听说过给曹大将军定下过什么罪名呀?姓卢的,你说话前能否先经过脑子?”
“嘿,少自欺欺人了。”
“诸位莫再争吵,再如何争论也毫无意义。”燕王出面制止,面色和善的看着吵得面红脖子粗的几个人,“不如我们再稍等片刻,也许曹大将军出城之后顺道去查清真相呢?要是真的没回来,再请圣上定罪。圣上,您看老臣说的对否?”
颛孙咏德从手掌中抬起脸,似笑非笑的面对燕王。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看似和事老一般,实则是在逼迫他如果曹律没有回来,即刻定罪,杀不了曹律,也能拿曹家老小开刀。
“哦?”他语调上扬,看向一旁的罗璧卿。
罗璧卿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瞟一眼燕王,“燕王殿下啊,这个时候少说两句,莫叫有功之臣寒心了。”
“寒心?我听不懂了。”燕王谦虚的请教。
“臣子在外奔波劳顿,您却请皇上思量着定罪的事情,不是寒了人心,是什么?”他目光一变,显出几分气势来,轻飘飘的扫眼那些争论的官员。
惠河罗氏,自雍启末年,数代得圣上厚爱重用,罗氏子弟高门贵户出身,气势自然非同一般大臣。
有几个人缩了缩脖子,燕王淡淡的一笑,拱拱手,“罗宰辅说的对,本王受教了。”
“哪里,哪里。”罗璧卿假意客气两句。
大堂上终于安静下来,一个个规规矩矩的站在两侧,目光倒是不约而同的望向大门口,各自盘算着心思。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人欢喜有人愁。
宋梓把官服揪得皱巴巴,尽管那天发现了伤口不同寻常之处,但在城外搜寻了两日,没见到柴刀帮的影子,更别说与他们串通好的主谋是谁的问题。
贾尚书的面色更加难看,恨不得找个地缝,抱着官印老老实实的缩在里面。
“曹大将军回来了!”
一声大呼猛然炸响,犹如惊天霹雳。
不多时,曹律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只见他的袍服上沾染着尘土与血迹,下巴上冒出铁青色的胡渣,显然数日未得安歇。而他的手里拖着一个人,在走到大堂正中央的时候,狠狠的将那人丢在案前,这份威武之气态,将一些官员吓得缩起脖子。
“臣曹律参见圣上。”他下跪行礼,语气沉稳平静,“臣不负圣上所托,已将劫案主谋带至圣驾面前。”
跪趴在桌案前的人动了动,撩开遮脸的乱发,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血红的眼睛如同一头野兽,吓得离他较近的几个人连连后退。
“前兵部侍郎薛惟凯?!”不知谁惊叫一声。
躲在人群后面的贾尚书踮起脚尖来看,还真的是那个爽约的老小子!
“薛惟凯是……幕后主使?”颛孙咏德不敢置信,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前兵部尚书除了脾气犟一些外,是一个兢兢业业、和善可亲的人,另外用情至深。
“你没搞错吧,曹大将军?”卢姓官员怪腔怪调的说道,“在场很多人认识薛老先生,都知道他是个不错的人,怎么会和劫案扯上关系?你不会是时限到了查不出真相,随手抓了一个来交差吧?”
曹律不屑于理会他,不紧不慢的开口讲述案情,“圣上,薛惟凯知晓江南水灾后朝廷必会发放赈灾银,所以勾结流窜于京畿外围的柴刀帮,共谋此事。接着以即将回乡为由,约曾经的好友户部尚书贾焜喝酒,有意将其灌醉,套出押送赈灾银的队伍出发时间和线路。贾尚书,也许你不记得曾经说过什么,但薛惟凯约你喝酒,确有其事吧?”
众人看向呆了的贾尚书,旁边好几个人推搡他,他才慢吞吞的站出来,声音低如蚊蚋一般的说道:“圣上,确有其事……那日臣被薛惟凯灌了好多酒,什么事情都不大记得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躺在他家呢,附近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
颛孙咏德点了点头,曹律继续说下去:“在知晓时间和路线之后,柴刀帮一早埋伏于城外树林,只等押送队伍途径埋伏地点。至于薛惟凯,他凭着高超的武艺一路悄悄跟踪,在岔路口折断并丢弃一支响箭。他早就吩咐好柴刀帮,让出一条空隙好让李大虎回城求援,再接着留下何丰一条活口,只为嫁祸于人。
“柴刀帮带着赈灾银经由一条事先探查好的路,绕到城南树林中藏匿。追捕的人马都下意识的往东边追,所以毫无收获。最后,拿到部分赈灾银的薛惟凯,出现在了臣家门口,以探望身为曹家护院的儿子为名,实则想将‘靖昭通宝’撒在了臣家里,可惜防备太过森严,他最后只能丢弃于马车上,将臣牵扯进劫案之中,意欲陷臣于不义境地。”
“胡说,当日我也在现场,我清楚的看到那些死者的伤口,明显不是一般贼匪可以造成,很像是训练有素的官兵。”周府尹跳出来,喝道。
“对,确实不是一般贼匪可以造成。”曹律指着静静跪坐在地上的薛惟凯,“这正是他制造的假象,误导我们以为是朝廷中人派出的官兵所为。”
他做了一个手势,几名衙役抬上两具尸体。
“圣上,左边这具是劫案丧命的官兵,右边乃是被柴刀帮所害的普通百姓,可对比一下伤口是否相同?”
衙役揭开草席,尸臭顿时弥漫开来。有人不死心的捏紧了鼻子上前查看,伤口的手法果然是一模一样。
“有一个犯错除名的军士,加入柴刀帮之后,参与到平日里的训练当中,再有薛惟凯的再三嘱托,故而,他们一刀劈下来的伤口,自然与普通贼匪是不一样的。”
曹律话音刚落,十几名孔武有力的官兵押着几个青壮上堂,大堂上更显拥挤。另有几名衙役吃力的抱着几只麻袋,小心翼翼的放在案前,里面装着的正是被劫的赈灾银。
“这些,是臣在城南树林里抓获的柴刀帮贼匪。”他上前撕开其中一人的袖子,古铜色的皮肤上纹有一个样式古怪的柴刀。
随贼匪一起上堂的,还有一名虚弱的年轻人,由衙役搀扶着,颤巍巍的走过来,在薛惟凯身后跪下。
曹律介绍道:“这位是臣家中的侍卫,于薛惟凯绑架内子那一日,曾与柴刀帮有过交手。”
薛惟凯不由地回头看一眼,惊讶道:“你居然没死?!”紧接着,他意识到不对,赶紧捂住嘴巴,可惜已经迟了,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没死便是为了指证你!”曹家暗卫怒气冲天,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两日前,小的奉命守卫八少夫人安全,在祯元楼外,薛惟凯引开章侍卫后又独自一人回来,紧接着马车忽然动了。小的一路追赶,在城外小道上与薛惟凯的同伙交手,”他指向其中一名贼匪,“就是他,他使的一把柴刀,凶猛无比。后来,小的与八少夫人侥幸逃脱,不料在往南的道路上遭遇他们的同伙拦路,当时他们以为我死了,便散去了。幸得路人搭救,才有命回来。”
颛孙咏德当即一拍惊堂木,“薛惟凯,你可认罪?!”
薛惟凯昂着头,“这分明是曹律诬陷我。”
“是吗?”曹律冷眼看着他,又一个手势后,一名锦衣青年走上堂来,手里提着一只灰扑扑的麻袋。
“草民薛晋夷叩见圣上。”他下跪,将麻袋口撑开,内中闪着崭新光亮的铜钱展现在人们眼前,“这些是家父抢劫而来的部分赈灾银,我从他的床底下发现的。”
四周顿时响起议论声,薛惟凯惊愕的望着自己的儿子,怒指道:“你——”
“父亲,别再错下去了。”薛晋夷满怀希望的注视着父亲,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亲自站出来指证父亲的罪行,但国有国法,有错必罚,他必须大义灭亲,让无辜枉死的数十条人命得以安息。
薛惟凯浑身轻轻的颤抖,不可置信的摇头。
曹律语气冰冷的问道:“薛惟凯,事实即是如此,你还有何辩解。”
薛惟凯又看向曹律,忽地得意起来,带着残忍的恶毒,“我认罪,劫案确实是我干的。”
姓卢的依然抱着最后的希望,“那我就搞不明白了,你原先四品兵部侍郎,守纪知法,为何要伙同贼匪抢劫赈灾银?你不用怕,如果心有冤屈,尽管说出来,我们这么多年的同僚,自会为你伸冤。”
曹律冷笑,“不如请燕王殿下亲自问一问?殿下平易近人,薛惟凯定然不会害怕了。”
装好人是燕王最拿手的把戏,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他自然不负厚望的走上前去,语气柔和的问道:“薛老先生,有什么话尽可以说,本王为你做主。”
薛惟凯盯着着燕王,四周都安静下来,等待着他的回答。
燕王被他血红的眼睛盯着有些不舒服,特别是眼中透露出的复杂而难以言明的情绪,他强忍着没有后退。
“话,是吗?”薛惟凯垂下头,呵呵呵的笑个不停,肩膀随着颤抖,越发的疯癫。
燕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忽然,薛惟凯又抬起头,目露凶光,“老子想说的话,就是你也去死吧!”他出手很快,快到周围的侍卫等在反应过来之前,双手已经死死的掐住燕王的脖子,“错也在你,你为什么要陷害曹律,嗯?你要是不陷害曹律,我会被送回帝都吗?我会救不了最心爱的女人吗?老子搞不死曹律,也要搞死你!”
七八个侍卫蜂拥而上,有的抓住胳膊,有的抓着肩膀,使出浑身气力,才好不容易将发疯的薛惟凯拉扯开。
燕王捂着脖子,撕开了和蔼的面具,怒指薛惟凯,可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颛孙咏德趁机下令,“来人,快送燕王到后院休息,立刻传太医过来!”
无头的苍蝇,只会乱飞。
他便是要支开燕王才好。
燕王被人架走,审案继续进行,薛惟凯过了好一会儿,察觉自己也许再也不能碰到燕王,这才失望的安静下来。
“薛惟凯已经招认作案缘由,哪位同僚还有意义?”曹律转身,看着在场众人,墨色的眼眸中波澜平静,却暗藏锋锐。
卢姓官员甩甩袖子,懊悔自己多此一问。
“对了,剩下的赈灾银呢?”颛孙咏德仍有关心的问题。
曹律答道:“这几日,贼匪分批携带赈灾银从城南树林逃走,臣将他们抓获的时候,只余下这些,相信只要仔细审问这些贼匪,一定能查出剩余的下落。”
“嗯。”颛孙咏德满意的点点头,劫案终于水落石出,并与曹律无关,是他最想见到的,尽管其中耽搁,未能牵扯上燕王的人马,但有如此结局,也算好的了。
宋梓将写好的罪状书先上呈给圣上过目,然后放在薛惟凯及其同伙面前,“你们看过之后,若是无误,请画押吧。”
几人各自签了名,按了手印。
颛孙咏德吩咐宋梓复核此案,并且严审贼匪,查出丢失赈灾银的下落,调派了官员配合捉拿,等到人犯全部捉拿,择日处斩。
薛惟凯被押下去的时候,出奇的安静,对儿子一声声的呼唤置若罔闻,只顾盯着默然的曹律。
“你是不是亲眼看到你夫人掉下悬崖了呀?”他低声细语,包含着狂热的恶毒。
曹律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他活着。”
薛惟凯脸色一僵,又暴躁起来,四名官兵死死押着高喊“这不可能”的他,去往牢房。
“……永远在我心里。”曹律在薛惟凯走后,方将后半句话缓缓说出口。
颛孙咏德蹙起眉头,赶忙问道:“曹爱卿,你夫人可还好?”
“内子……”曹律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蒙上了一层水雾。
谁都没见过曹大将军露出这等悲恸的神色,众人的心头染上阴霾。
“……内子坠崖,重伤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