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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莲也不拒绝,对方找自己过来,必然已经查过她了,思及此,即墨莲坐在那人对面,淡声问道:“不知皇上叫即墨莲过来所谓何事?”
没有回答即墨莲的问题,赫连峥反问:“你的病也该是装的吧?”
要不是昨夜路敏的提示,他还不将这女子放在眼里,看来,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当然,这与自己的计划却也是有帮助的。
“皇上不该怀疑御医的话。”即墨莲说道。
赫连峥在赐婚之后曾派人前往左相府,替即墨莲看病,那徐太医可是太医院院首,医术超群,徐太医的诊断结果如之前的好多次一样:是即墨莲寒症已经入体,活不过十八。
“即墨莲,你胆子很大。”赫连峥倒是没有发火,而是深沉地扫了一眼即墨莲。
即墨莲却是笑出了声,里面是难以掩饰的讥讽:“皇上,若我胆小如鼠,想来今日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即墨莲了。”
“你说的对,若你一个胆小如鼠的,在踏入煞王府的刹那早已魂归西天。”赫连峥也直言不讳。
继而提及之前的话题。
“朕听闻清风子曾替你诊治过,想来鬼手也帮过你吧?”赫连峥的眼神深沉犀利,不放过即墨莲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皇上,您大概知道清风子救人是要条件的,那时我不过十岁稚龄,左相大人远在京都,娘亲也不过一介妇孺,是故,无人能替我付筹码,这病就在那时拖了下来。”即墨莲慢条斯理地解释,然后抬头,用看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皇上,医者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不然,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非正常死亡的人了,鬼手是清风子的徒弟,医术虽然不弱,可也救不了即墨莲的病。”
即墨莲的眼中没有闪躲,一派的真诚。
好一个心境宽广,临危不惧的女子,可惜了!若是男子,该又有一番作为了。不过,也亏得是女子,若是男子,他大赫的江山危矣。
“呵呵,朕以往的所有精力都花费在稳固皇权上面了,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也没上什么心,如今看来,朕是错过了很多啊!”
赫连宵这话说的明白,却也让即墨莲安生警惕,即墨莲眼色暗了暗,却也没有出声。
并不在意即墨莲的回答,赫连峥径自端起石桌上的杯子,轻啜了口茶水,舒服地眯了眯眼,而后指了指桌上的另一杯,说道:“喝吧,挺好的茶。”
即墨莲端起另一杯,小喝一口,果然,一股清香窜入鼻尖,即墨莲终于展颜,她笑道:“好茶,好水。”
“哦?不知你喝出什么了?”
“茶是雾山晨雾茶,采自雾山数百年的溪谷中,那里的气候,湿度最适合晨雾茶树生长,清明前后,雾山的周边府衙便会召集数十名长相姣好的少女,集中在一起,让她们每日清晨用清泉泡澡,晚上再用牛乳,每次半个时辰,并且这几日少女极少进食,只要醒着,便要含住晨雾茶叶,这样七八日后,少女身上自然散发着一股清香,待寻一日天气良好,少女在清晨露珠还未落下时,前往雾山采茶,这里最关键的是少女不用手,而是用嘴采摘最嫩的那部分芽尖,而后的洗,炒,均是少女完成,这样的晨雾茶每年只能得十斤左右,皇上能得到也不足为奇。至于水,则需要雾山的百年溪谷里的源头那部分溪水,甘甜,清冽。”
啪啪啪,赫连峥击掌,大笑道:“哈哈哈,真是出乎朕的意料啊,看来,京都这些人都是迷蒙了双眼啊,如此一个绝世之才就这么埋没,还真是可惜啊!”
虽然这么说着,即墨莲却看不出赫连峥眼中丝毫的可惜之意。
“皇上谬赞,即墨莲一介病躯,若是求得多了,大概死的也会更快。”即墨莲敛眉。
“朕倒是没看错人,你虽然年纪小,可比多少人都知事理,如此朕也就不用那么费劲跟你解释了,你可知道,朕就喜欢跟聪明的人说话。”赫连峥话锋一转,突然凝眉,他说道:“朕不管你跟鬼手是何关系,但那对兄妹却是鬼手送你的,这朕没猜错吧?”
昨夜得到的消息看来,翠竹轩是鬼手的,而那日鬼手进京都赶车的便是常出现在即墨莲身后的侍卫。
即墨莲垂眸,没有回答。
她这么沉默,却更加剧了赫连峥的肯定,久居上位者,向来都有一个缺点,那便是疑神疑鬼,若是她肯定的回答,赫连峥定会怀疑,若她这么模棱两可,反倒让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果然,赫连峥脸上的笑意更大,他接着说道:“朕今日来并不想吓着你,也不会杀了那两个兄妹,不过你需要答应朕的条件。”
正题终于来了,即墨莲抬头,突然咳嗽出声,良久,这才脸色很差地抬眸,说道:“皇上,即墨莲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又岂能帮得上皇上?”
“即墨莲,朕说过朕不喜欢跟装傻的人说话,你身子弱,这朕无话可说,但你跟朕在这里打太极,那便是不懂事了。”赫连峥声音幽沉冷酷。
既然如此,即墨莲也直说:“不知皇上让即墨莲做什么。”
“很简单,服下这颗药。”
那个中年壮汉从远处过来,手中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置一个瓷瓶,赫连峥接过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说道。
当看着那血红的药丸时,心下一凛,这颗可是…
“皇上,不知即墨莲犯了何错,需要皇上如此对待。”
赫连峥扬眉,笑道:“果然是跟鬼手有交情的,既然你知道这是何药,那你也该知道服下此药不会立即毙命,只要你听话,朕当然不会杀你,另外,你觉得朕要杀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若我不同意呢?皇上也该知道即墨莲只能再活三年,其实与我来说,多活三年,少活三年也无多大区别。”即墨莲心底嗤笑,面上在赫连峥看来却满是不甘。
赫连峥见着她面上的不忿,更是放下心来,他朗声说道:“你的命你不在意,可你的两个伺候的人呢?”
“他们若是能跟我同死,想必也是愿意的。”即墨莲声音同样抬高。
已经很久了,没人这么威胁她,她即墨莲最受不得的便是被胁迫,赫连峥今日犯了她的忌讳,惹了她,即墨莲不介意就此让大赫换个皇帝,蝶翼般长睫覆盖住眼底的狠厉,即墨莲埋在手腕中的银针即将射出,然赫连宵的下一句话让她心下一沉。
“你不惧死,那对兄妹的命同样不重要,然朕可是听说你及其尊敬你的娘亲,为此还在普济寺为她守孝好久哪。”
即墨莲浑身一怔,心下一沉,即墨莲冷声问:“皇上这是何意?”
她想到了所有,唯独没想到赫连峥如此卑鄙,竟然拿娘亲来威胁她,即墨莲可以牺牲如风,如冰,甚至她自己的命,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娘亲死后都不得安眠。
“如今你娘亲还是安好的,若你不听话,朕可不保证她还能安稳地呆在普济寺内。”赫连峥脸上更显笑意。
即墨莲的表现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丫头对她娘亲感情比他想的还要深厚,如此就更好办了。
袖袍下的手掐入手心,血丝自手下话落,一滴滴落于地上,滴滴答答的响,赫连宵眼角余光扫到,眼神更见高挑。
不再言语,即墨莲捡起药丸,往嘴里一扔,而后说道:“皇上,如此可以了吗?”
“哈哈,这就对了,即墨莲,你还年轻,朕作为过来人,有一句话要送与你,凡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毕竟,这世间有太多自己意料不到的事。”赫连峥心情颇好地说道。
手心处又传过来的刺痛让即墨莲清醒,她敛眉:“即墨莲受教了,定不会忘记皇上今日的教诲。”
丝毫没将即墨莲的咬牙切齿放在眼底,在赫连宵心里,即墨莲最多算是一个有些心思,比一般女子聪慧些,但若论及阅历跟智慧,她还差得远。
“如此便好,既然你服了药,又跟宵儿即将成亲,我们算是一家人了。”赫连峥向来喜欢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一招,而他用这一招也向来是无往不利。
即墨莲扯着嘴角,说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可直接说。”
前面做了这么多铺垫,即墨莲当然知道赫连峥后面有话说。
赫连峥眼神望向湛蓝的天际,像是思念着什么,深沉的眼底有着怀念,有不甘,也有恨意。他缓缓说道:“你该知道宵儿是朕跟倾妃的儿子,要不是倾妃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宵儿也不可能活到今日,朕对宵儿是又爱又恨哪,若不是他,朕的倾妃也不会死,可他到底也是倾妃的儿子,朕不忍心亲手杀了他,朕本以为将他送往净山,他定然不会有活着的可能,是以,这一路上,朕也未派一个人保护着他,也任由宫里的那些个女人三番四次的派人刺杀他,可到底是宵儿命大,竟然能让他活了下来,活就活吧,二十年了,朕终于完全掌握了大赫,对他的恨意也渐渐淡了,遂,朕派人将他接回来。给他无上的宠爱,他要什么朕便给他什么,他随意杀人,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最不该的就是忤逆朕,这个孽子,竟然想杀了朕。”
赫连峥喝了口茶,他心中埋了很多事,不能告诉别人,即墨莲聪慧,如今服了他的药,又是赫连宵唯一亲近的人,赫连峥似乎找到了能倾听自己心声的人,等即墨莲替他弯成了所交代的任务后,再杀了她,这样,自己的心事再也无人知晓了,赫连宵接着说道:“朕也没想到这孽子竟然武功高到那个程度,如此,杀了他也算可惜,况且,大概世间也找不出几个超过他的,有这么一个随时都想杀了朕的孽子在,朕怎能安眠?好在,如今的他终于有了牵挂。”
说着,赫连峥的眼神看向即墨莲:“你们两次进宫,朕都发现他对你是不同的,朕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你可知道,朕担忧这大赫天下,放眼望去,如今三大国中,大盛已然处于最强地位,如今又有了路澈,可想而知,大盛将会更强悍,到时,路澈肯定不满足,我大赫定然会受到威胁,再看看朕的那几个儿子,太子无能,澜儿自持甚高,却也没几两重,最让朕满意的就是宵儿了,可宵儿不听朕的话,朕必须要想个法子,让他对朕不要再怀着杀意,朕相信我大赫有了宵儿定然会更加强大。”
赫连峥的话让即墨莲眉头蹙的紧紧的,她算是听明白了赫连峥的话:“皇上是想通过我来控制住赫连宵?”
赫连峥看着即墨莲,没有回答,但即墨莲却从他面上看到了肯定,即墨莲嘲讽地说道:“皇上未免太过高看我了,赫连宵不可能为了我改变他的决定,那是他活了这么久唯一的执念了吧?”
从赫连峥的话中,即墨莲只能听到当年的冰山一角,可她也明白当年赫连峥得受过多少的苦才熬成如今这模样。
即墨莲定定看着赫连峥,说道:“而且,皇上难道不明白赫连宵志不在此,他其实根本不懂治国,甚至连基本的人际交往都不行。”
“宵儿是个聪明的孩子,朕相信只要他肯,定然会很快明白所有。”赫连峥信誓旦旦。
不得不说赫连峥对赫连宵的评价确是贴切的,若让赫连宵明白一切,到时只会比路澈厉害的多。
即墨莲挑眉:“若是最后失败,是否我也得死?”
“对,你没别的选择,为了你的命,你那两个下属,还有你娘亲,朕劝你一定要成功。”赫连宵肯定地说道。
若是以后赫连宵继承了大赫,即墨莲更是不能留,一个上位者,是不能有弱点的。
深吸一口气,按压下心中的狂怒,即墨莲问道:“皇上要我如何相信娘亲的骨灰现在还安好地在普济寺内?”
娘亲临死的时候嘱咐即墨莲,要她将自己的火化,骨灰撒入普济寺所在的普济山上,即墨莲却违背了娘亲的意愿,而是将骨灰放于普济寺内,没想到当日的一个决定会造成今日自己的受困,即墨莲心下苦笑。
“你相信也得相信,不信也得信,你觉得自己该有其他选择吗?”
“记住,你只有一月时间,下个月这时候,若朕还看不到宵儿乖顺地承欢朕的膝下,朕可以向你保证你娘亲定会死不瞑目。”
已经走下很远,赫连峥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即墨莲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冰寒,赫连峥,我即墨莲向天发誓,定要让你灰飞烟灭。
血滴顺着她脚下的落流淌,形成一条直直的血线,即墨莲一无所觉,心中是全所未有的恨意,人人都有逆鳞,娘亲便是她即墨莲不可侵犯的底线。
刚转过几个弯,即墨莲突然停下脚步,眼神危险地眯起,而后抬脚如常地往前走,下一刻,几道劲风从后面袭来,即墨莲手刚准备抬起,运功抵抗,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放松了身体,脚下如常,对身后的杀气视而不见。
两道杀气不减反增,有一种置人于死地的决绝,即墨莲眼神平静,直视前方,然,那两股杀气却堪堪停在了即墨莲的背后,而后被收回,身后的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眼后,迅速飞离。
即墨莲似乎没觉出身后的异样,却在转过这个巷道时,再也控制不住,噗地一声,胸口那股血气再也控制不住。
身体靠在墙上,即墨莲颤抖着手拉下腰间的那个绣着曼陀罗花的荷包,从里面倒出一片碧绿的叶子,即墨莲将叶子含在嘴里,胸口继续涌动的血腥这才消散开来。
即墨莲苦笑一声,这赫连峥这次是下了血本,大赫历代皇室都流传一种秘药,给那些不服从他们的下属服用,这药无人知道它的配方,也无人知晓其解法,她曾听师傅说过,也曾嗤笑过,当日自己何等风光,小小的秘药并没有被她放在眼中,现在倒好,这简直就是现世报,越是没放在心上,最后越是折在这颗小小的药丸上。
好在来这里之前,她已经事先服了药,化功散的药性刚刚已经被她逼了出来,但想到体内的另一种药,即墨莲叹气,看来必须要回清风崖一趟了。
运气一个周天,即墨莲这才感觉身体轻松了些,面上也有了血色,收拾好自己,即墨莲抬脚往煞王府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被仍在身后的钱府内,赫连峥依旧坐在原地,他品尝着杯中泛着袅袅香气的茶水,就像是任何其他东西都入不了他的心里,直到两道黑影跪在他身前。
“主人。”两道黑影齐声说道。
“如何了?”赫连峥扫了眼两人,问。
“禀主子,这即墨莲感觉不到我俩的杀气,应该是没有武功。”其中一人回道。
赫连峥眼神悠远地看着远方,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跪地的两人说道:“不管她是不是鬼手,服了我的加了化功散的噬魂,即便有再强的内力,也会瞬间消散,这个即墨莲倒是可惜了。”
煞王府内,自即墨莲离开王府后,府内众人就觉出气氛有些紧张,比左相府大小姐未进府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以往,王爷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书房,或是看着两只雪狼打架,再不济,也会杀人来玩,现在倒好,自家王爷已经在大厅坐了两个时辰了。
坐在大厅,一眼便能看见煞王府的大门,赫连宵虽然没有频频往外看,可那紧皱的眉眼,浑身发的煞气无不诉说着他此刻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
站在门口擦汗的管家,赫连宵身后木头似的朝南,以及耷拉着脑袋的雪狼都离暴风中心远远的,生怕被波及到。
“朝南。”赫连宵点名。
“在。”
“什么时辰了?”赫连宵问。
“正是午时。”朝南硬着头皮回道。
朝南话刚落,赫连宵手下用力,旁边的长案应声而碎,赫连宵暗红锦袍随着罡气摆动,他眼底汹涌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恐慌跟暴虐。
“滚。”在失去理智之前,赫连宵冷冷吐出一个字。
朝南担忧地看着赫连宵,直到若是此时不走,等会儿便再也走不了了,他定了定神,快速离开,临走时,顺便将管家提走。两只雪狼担忧地望向赫连宵,直到被赫连宵眼中的凶狠吓住了,这才撒腿往外跑。
两人两狼刚来开,后面传来巨响,两人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青石板地面震了震,闷响声不绝于耳。
“朝南,要不我们去看看王爷?我担心王爷会伤害自己。”管家试探着问。
朝南毕竟跟了王爷的时间最长,而且是贴身照顾的,管家遇到赫连宵的事,多数会询问他。
朝南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碎屑满厅飞的厅堂,眼神暗了暗,说道:“不用,你们离远些。”
话落,脚下一转,往王府外面走去。
因为离得不远,即墨莲打算走回去。这样,她可以边走边运功,等回到王府,赫连宵一时也察觉不出自己的异样,但她刚走没多远,一道身影由远及近地向她奔来。
“小姐,请您快点回去。”朝南神色有些不安。
“现在什么时辰了?”即墨莲光是担忧着不让赫连宵发现自己的伤势,却忘了她跟赫连宵约定的时间。
那时她也不过随口一说,那时还不知如风跟如冰被抓,本以为午时定然能赶回去,但事与愿违,因为娘亲的事,她刚刚的确是忘了时间。
要是别人,对方若是迟到,大不了多等一会儿,可赫连宵不一样,即墨莲甚至可以想象出自自己离开后,赫连宵分分秒秒都处在煎熬中,即便慢了一刻,赫连宵甚至都会被极度的恐惧包围。
他如此相信自己,此刻她食言,对赫连宵,对整个王府无疑都是个巨大的灾难。
“已过午时了,主子他有些不好。”朝南斟酌着措辞。
朝南都说不好,那定然是发生大事了。
即墨莲凝眉,说道:“走。”
话落,即墨莲也顾不得让人发现,自己先飞身而起,往王府方向略去。
刚到门口,管家那张皱成了菊花的面上终于出现狂喜,他颤颤巍巍地说道:“小姐,求您快点,老奴担心王爷他…”
即墨莲面无表情地点头,往里快步走去。
还未走近,正厅的一切已然让她惊讶,只见本来干净利索的大厅此刻已经飞烟弥漫,满室狼藉,大厅内包括地板在内,无一处完整的,里面还有断断续续的声响传来。
“赫连宵。”即墨莲轻轻喊道。
房内一声噗通闷响后,终于恢复了安静。
下一刻,一道暗红身影风一般传了出来,不等即墨莲反应,暗红身影已经将即墨莲抱个满怀,暗香袭来,放下心的又岂止赫连宵一人?
良久,闻着即墨莲身上特有的药香,赫连霞这才闷声说道:“你回来了。”
没有控诉,没有怒火,只是一句‘你回来了’,那语气中满是庆幸,让即墨莲心中酸涩,贴着赫连宵的耳际,即墨莲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忘了时间。”
紧紧搂着她的腰,赫连宵将脑袋搁在即墨莲的肩膀上,他摇头,说道:“回来就好。”
即墨莲摸着赫连宵极长极软的墨发,轻声说道:“以后不管我在哪里,只要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若是晚了些,你也不需要担心,只要记着我刚刚说的便可,知道吗?”
回答她的是赫连宵重重的点头。
即墨莲扫了眼满室的狼藉,又说道:“以后要是心里不舒服了,便出去多跑几圈,等没力气了,就会舒服很多,别再拿东西出气,你这么一通乱砸,到时候别人收拾起来要费好长时间呢。”
赫连宵又是重重的点头,却在下一刻,闷咳声再也忍不住。
即墨莲暗暗叹气,她拍了拍赫连宵的背,问道:“内伤又重了吧?”
虽是疑问,那语气里满是肯定。
赫连宵没有点头,亦无摇头,在即墨莲看不见的角落里,眼底闪过心虚,害怕即墨莲再也不会回来时,他哪里还记得自己受的伤,那时,赫连宵只想毁掉眼前的一切,甚至想连自己一起跟满室的残桓一起毁灭。
“酉时之前我要看到你内伤痊愈,可以吗?”即墨莲低声说道,琉璃色瞳眸中不再清冷疏离,此刻被一种莫名的担忧覆盖。
之前不过离开几个时辰,赫连宵已然失去了控制,如今她对于自己中的毒完全没把握,想到若是解不了,留下赫连宵一人,他该如何活下去?
赫连宵是敏感的,即墨莲身上散发的沉郁气息让他不舒服,他以为即墨莲是在担忧自己的伤势,顷刻保证道:“我的伤等会儿就好了。”
这倒是真的,若是他想,不出片刻,内伤便能痊愈。
再看向赫连宵时,即墨莲眼底已经恢复了笑意,她道:“那就好,有饭没?我饿了。”
身后赶来的管家擦了擦眼,笑道:“小姐,饭早已经准备好了,我去给你们端来。”
小二小四见自家主子没了刚刚的浑身戾气,神经也松缓下来,两只雪狼围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打转,间或摇摇尾巴,蹭蹭赫连宵的腿。
厅堂已经被毁,两人只好前往厨房,那里有一个偏厅,等两人到时,桌上已经摆满了香气四溢的各色菜肴,等即墨莲仔细看清楚时,挑眉看向管家:“这些菜?”
“是这样的,今日小姐离开王府后,便命老奴去左相府询问一下小姐平日里的菜色,厨房又稍微加工一下,希望小姐能喜欢。”管家激动啊,原来自家王爷关心起人来也是毫不含糊啊。
赫连宵哪里想到管家就这么说出来了,白皙俊美的面上有些赧然,他冷扫了一眼管家,管家一个激灵,难道自己又拍错马匹了?
若是平常,管家定要跪地求饶,但今日有小姐在,王爷不会杀生的,是以,管家笑道:“王爷,小姐,你们用膳吧,老奴先下去了。”
管家离开之前,对小二小四说道:“你们也跟我过来吧,厨房今日有好东西。”
小四起身,望了望厨房的方向,低低喘息着,接着用脑袋触了触小二的肚子,示意它们一起离开,然而,今日的小二却奇怪的对事物没了兴趣,小二脑袋扬了扬,不屑地扫了管家一眼,而后又往即墨莲脚边靠了靠。
管家冷汗直流,他这是被小二鄙视了?
小四见小二没动静,思考再三,最后还是选择成全兄弟情义,爬在小二身边,低垂着脑袋,不动了。
管家已经彻底无语了,他心底暗想,这俩狼今日甚是不知趣,王爷现在需要的是什么?当然是跟小姐的独处,这两只虽是野兽,但也是阻碍王爷跟小姐感情发展的障碍啊。
准备拿出杀手锏,那两只野山参来诱惑两只雪狼,不等管家开口,即墨莲已经截口道:“就让它们呆在这里吧。”
“是。”管家低眉回道。
临出门前,管家眼角分明瞄到小二扬起的狼眼中的挑衅。
那意思,是红果果的鄙视啊!
来了王府两日,她倒是没好好看看这两只雪狼,此刻看来,即墨莲心中难言惊讶,雪色毛皮不像一般野兽那般的粗粝,倒是顺滑柔软的很,摸着两只雪狼的皮毛,即墨莲很无良地想到了之前摸着的赫连宵的墨发,他们的发质似乎差不多,难道净山上的气候跟食物对毛发有特殊的滋养效果?
想到赫连宵顺服地让自己摸着他那一头及腰墨发,即墨莲心中一片柔软,嘴角也经不住噙着笑意。
殊不知,即墨莲含笑摸着小二的画面让一旁的赫连宵觉得极为刺眼,拿着筷子的手不自觉用力,啪的一声脆响,红木雕花筷一断两截。
即墨莲疑惑地看向赫连宵,问:“怎么了?”
赫连宵直视着即墨莲放在小二头上的手,半晌,说了句:“它好几天没洗澡了,脏。”
那意思,赶紧将手拿开吧。
小二虽是兽类,与人相处久了,特别是跟这个可怕的主子相处的久了,也会了察言观色,尽管不愿,小二还是往后退了退,心底哀嚎,它最喜欢洗澡的好不好?
即墨莲哪里不知道赫连宵那点心思,她之前低沉的心思一扫而光,即墨莲故意说道:“我觉得这毛色很白,看起来很干净,摸着也舒服。”
话落,纤细的小手还多模了两下。
咯吱一声,另一只筷子也断成两截,赫连宵扔掉手中的筷子,起身,绕过桌子,几步来到即墨莲面前,挤开本就想退让的小二,蹲在即墨莲面前,与她平视,说道:“它吃东西不漱口,还喜欢滚在泥土里玩,上次一个侍卫靠着它,结果之后手就不能动了。”
赫连宵当然不会明讲其实那侍卫是被小二咬穿了手掌才不能动的。
小二泪流满面啊,它扫了眼外面,即便此时下雪都不足以洗清它身上背着的冤案哪。
“但它的毛摸着真的舒服啊。”即墨莲眨了眨眼。
赫连宵顿了顿,他不忍心拒绝即墨莲的这幅模样,但让他眼睁睁看着小二在即墨莲手下舒服地享受着,他也做不到,突然,脑中光芒一亮,赫连宵说道:“那剥了它的皮吧,我让人给你做成一个毛领子,等天冷的时候应该会很暖的。”
小二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它现在算是见识到的何为见色忘友啊,想它跟小四一起陪伴了这个狠心的主子这么多年,竟然落得个皮肉分家的结局,这该是何等的凄惨!
此刻还是走为上计,小二眼睛一转,四肢着地,尾巴一甩,噌的一下跳出了好远,一旁的小四见此,也甩了甩毛,慢条斯理地跟着踱步出去。
房间内终于安静下来,即墨莲看这一人两狼的相处模式,心中突然有些庆幸,亏得有着两只狼的陪伴,否则,今日的赫连宵定然更是冷酷无情。
“我说着玩的,你可别真剥了它的皮,它们跟你很久了,你们是朋友。”即墨莲可以肯定,若是此刻她不说明,赫连宵定然会忍痛真的将小二的皮毛给剥下来。
正如即墨莲所料,赫连宵心中早已忍痛做了决定,牺牲小二了,是以,即墨莲的话让他松了口气,暗红眸中也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他不会拒绝即墨莲的任何要求,即便为此要受到心脏深处以后永远不会消失的良心谴责。
如此赫连宵,即墨莲如何不心疼,又如何会害他?
没心动之前,若是赫连峥用这种手段也威胁她,为了娘亲,即墨莲会毫不犹豫地将赫连宵推出去,现在啊,看着全心信任自己的人,即墨莲心下软成一片。
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即墨莲握着赫连宵的手,说道:“吃饭吧。”
不明白即墨莲心中的百转千回,赫连宵只能看得见她眼中的笑意,脸上柔软的笑容,以及握着自己手的坚定,赫连宵笑着点头。
不得不说这王府的厨子果然是水平了得,明明是同样的材料,可做出来的味道就是有所差别,许是在普济寺这么几年养成的习惯,即墨莲喜清淡的食物,却也不排斥肉类,人人都说将素菜做出肉味是高段,可即墨莲倒认为将肉类做出蔬菜的模样跟味道才算真正的高手艺。
见即墨莲吃的不亦乐乎,赫连宵跟着眉开眼笑。
以往,他认为吃饭不过是为了存活,无所谓香不香,加上他的武功极高,可以缓解饥饿,有时三四日才需要用一顿饭,任何味道在他口中都是一样,不过,看着即墨莲享受的模样,赫连宵端过自己的碗,重新拿了双筷子,就坐在即墨莲身旁,看着她,只要即墨莲动了哪一样菜,他便跟着吃一口,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赫连宵从未觉出原来饭菜竟是如此的美味。
即墨莲笑看着他,问:“你不用跟着我吃,选你自己喜欢的。”
“你喜欢的,我也喜欢。”
即墨莲闻言,又心疼了,这赫连宵到底以前是怎么过来的?心中突然有一种极为剧烈的渴望,放下筷子,即墨莲拉着赫连宵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拿过一旁的锦帕,小心地替他擦了嘴,这才问道:“赫连宵,你想跟我一辈子在一起吗?”
赫连宵点头:“想。”
“虽然我还不确定自己对你的心意,但此刻,至少我知道自己也想跟你一起一辈子。”即墨莲说道:“我们首先需要相互了解,我对你的以前一无所知,你对我同样不了解,若要在一起过一辈子,我需要知道你以前的生活,同样的,我也会告诉你我是怎么过来的。”
赫连宵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有些闪躲,见即墨莲双眸紧紧盯着自己,赫连宵说道:“我以前杀人。”
在他的意识里,似乎这一路都是踩着别人的尸骨过来的,以往,为了活下去,他杀人,后来,杀人渐渐成了习惯,每每看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心中总会涌起一股兴奋,心中那种无法言喻的不舒服才会稍微减退。
而煞王,煞星,冷血无情,嗜血霸道,这些传言他也一清二楚,他并不在意,有时甚至享受别人惧怕的眼神。
人哪,心底一旦有了牵挂,总希望将最好的一面摆放在心中之人的眼前,赫连宵当然也不例外,他不敢看即墨莲失望的眼神,赫连宵长长的睫毛闪动,握着即墨莲的手也在用力。
“最开始呢?”即墨莲想知道他还小时时如何在净山那么恶劣的环境中活过来的。
赫连宵想了想,认真地回道:“杀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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