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报仇

曼曼霓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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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师叔沉默的时候放开了他的手,独自走出去,厚重的宫门发出嘶哑的哀鸣,没了遮挡的入秋凉风瞬间迎面而来,一阵冰凉寒意才让我惊觉此刻的自己竟挂着满头的汗。

    我的夫君正从正前方向我缓步而来,唇边依旧挂着温暖而让人安心的笑意,他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这么从容不迫,好像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手心里,什么人也翻不出去,什么事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即便偶尔有些问题,他也可以轻松的扭转乾坤。

    周景手里拿了件白色缎绸的披风,银线引纹,精致夺目。待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抖开替我披上,又细心的给我系好颈边扣结,而后握住我的手,与我并肩前行。入了秋,早晚的温差便得十分明显,一股暖意源源不断从他的手心传递了过来。他淡定闲适的牵着我走,好像寻常晚饭后散步那般随意,可就在此前不久,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赢可定天下,输便万劫不复的权谋斗争,刚刚挫败了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王,让整个卫国改了姓氏。王宫中的血腥之气浓得在夜风中怎么也化不开,可是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温润淡然的神色至始至终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这样强大的男人,他是我的相公。

    这是一件让人激动又恐惧的事实。

    周景握着我的手,带我走到卫显公的寝殿。天颐殿因为空旷而显得更加冷清,整个寝宫里没有一丝暖意,烛影摇曳着纱帐曼妙的影子,绰绰约约,又恶作剧一般的将我与周景在地上拉下长长的两道身影。

    冰冷的龙床上卫显公的身体同样冰冷。

    “他还没有死?”我看见床上那具身体起伏的胸口,偏过头去问周景,大殿上立刻响起了我的几声飘渺回音。

    周景没有回答,他看着卫显公,轻笑一声,带着他少有的蔑然神色,然后松开了我的手,缓步踱到龙床边,微微低了眉眼,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床上的濒死之人,俊美的脸上再无半点温润,他说:“即便是死,也该让我们看着去死。”

    不远处一面高大的绸缎布帘突然落下,帘后的情景赫然显现,在一张极大的桌案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无数牌位,无疑给这座本就阴气森森的宫殿平添了几分可怖,让人很难不觉得害怕。但我还是壮着胆子看清楚了那些牌位,它们是卫国各代的王,还有周家历代世袭的文昌侯,以及,我爹。

    玄柄银身的落渊剑不知何时在周景手中握住,银光反射在卫显公的眼睛上,他很困难的微微睁开了眼。

    周景看着卫显公微微一笑,天生的温润长相让他总是显得那么谦和温柔,他对卫显公,又好像实际是对着整个大殿上漂浮的幽魂们说:“各位,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的话音刚落,落渊剑一下刺穿卫显公的胸口,这是与每代文昌侯如出一辙的死亡方式。在赵家历代卫王的牌位之前,在周家历代祖先的牌位前,在我爹的牌位前,他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了我们三家世代的纠葛。

    卫显公脸色痛苦,全身痉挛的抓住床单,让人看着只觉十分可怜,谁也不会想到,躺在这龙床上任由周景宰割之人,幼年便知韬光养晦,筹谋数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王逼走王兄一举登顶,正是他,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损害国本勾结哈克族将穆老爹设计陷害,又是他在,以我的性命相挟,让周景再度饮下千日鸩,既利用了他,又能重复赵家王朝强加在文昌侯府的命运循环,也正是他,害怕穆家势力为周景所用,在利用完我之后便故意暗示刺激王婉,默许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安排了她与哈克族对我共同痛下杀手,如果没有周景,他一定是笑到最后的王者。

    这世上只能有一个王者,幸好他是我的夫君。

    即位后的卫显公渐渐发现,即便有千日鸩作保,他也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周景,因为他最爱的那个女人背叛了他。眼见着周景势力越来越大,卫显公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困境,便开始假意称病,在暗中谋划部署,聚拢势力,连周景都一直未能完全摸透他的底细,直到上一次赵拓带兵逼宫,周景为了救我毫不犹豫的跃下城楼,却误打误撞的为我所救,我二人借此表明心迹的同时,他干脆将计就计,授意唐劲放出自己已死的消息,让大皇子和卫显公两人二虎相争,借机逼出卫显公在暗中的势力。那赵拓原以为只要周景一死,卫国江山便是他的囊中之物,是以在周景假死之后,赵拓拼尽了几年来囤积的全部兵马围住都城,同时亲自领了近卫迫不及待的进宫打算结果了卫显公重新夺回原属于自己的王位。

    因为先前晏国的突然进犯,周景有计划的调动了大部分卫国兵马于边境与之对峙,导致赵拓逼宫之时,卫显公急调不得,在不得已之下派出了自己手中的兵马与之抗衡。赵拓的这次逼宫志在必得,自是拼尽了全力,卫显公也只得将自己数年来的隐藏势力悉数调出,方解了王城之围。不过当时的卫显公并未在意,因为只要文昌侯不在了,这些兵马从今往后自然也用不着再隐藏着了。

    可让他震惊的是,周景居然没死,还带着我回来了。

    周景回到卫国之后并未急着对卫显公动手,我了解他,他从不喜欢先发制人,只会等着猎物自己按捺不住先出手,然后他再来从容不迫的收网。

    我们回来后卫显公再度称病,又继续他的暗中操作,卫王室盘踞一方这么久,自然有他的背后力量,要崩盘也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卫显公手中还有多少底牌,即便是周景也不敢太过笃定。

    从卫显公对镜黎的宠爱也不难看出,他明显打算借助姜国之力与周景抗衡,对此周景早有防备,他用南宫晴的孩子控制住了南宫世家的隐藏势力。如此一来,卫显公棋差一招。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坐视周景的势力继续庞大下去了,他需要用一个绝好的条件,让姜国成为与自己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往一处使劲儿,使全部的劲儿。所以没过多久,镜黎便怀孕了。

    我只是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小王子诞生之日,便是卫显公对周景动手之时。只要镜黎公主生下了卫国唯一的继承人,姜国便会无条件的、义无反顾的支持卫显公。

    所以无论镜黎生下的可能是男还是女,我都不想冒这个险。

    我能想到的周景又怎么会想不到,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打算让镜黎生下孩子,于是后来某一次,我亲自识破了前往凤朝宫下药的宫人,为镜黎的孩子与周景大吵了一场,并在后来搬进了宫里亲自照拂,并非我心慈,我只是提醒了一下周景,只让镜黎的胎儿掉落,这完全就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你坏了他们一个计划,卫显公他们总会再想到其他办法。与其让他们再做出些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那还不如就顺着他们这一个计划见招拆招。

    几番思量,周景最终认同了我的建议,干脆就让他们将孩子生下来,再一下解决所有的事情。

    所以,我与周景吵架是假,替镜黎保胎更是假,除了真的吃了王婉的醋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在做戏。我原打算取得镜黎的信任之后好在她生产的那一日做手脚,对于这件事我一直心存愧疚,直到那一日我用王婉试探,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在镜黎的算计之内,那个时候我也自欺欺人的释然了不少。

    现在想来,镜黎离间我与周景,不过也是为他的丈夫尽一些绵薄之力,想让我们夫妻不齐心来弱化周景的势力。如同我无条件的帮助周景是一样的。

    不过,我没有想到周景会提前对王婉动手,让我跟他演的这场戏最终没能唱到镜黎最后生产的那一天,我知道周景只是想表达出他不想让我受委屈的意思,但是他却不懂,其实在我看来,如果他没有在知晓的那段时间动手,那么在后面任何时候动手,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我没有告诉他自己这样的想法。我时常让自己尽量不去想这样的问题。

    从我在镜黎的房中放了那样的石头之后,我便已经能够预见到最终的结果。我一直相信我的相公,即便在最危急的情境,他也有那个绝对的能力化险为夷,翻天覆地,我愿意用生命作押,陪他一同完成这场颠倒日月的豪赌。

    眼前的卫显公只是挣扎了小一阵子,他意味不明的看着我们,口中不断涌出血来,没过多久便气绝身亡了。他垂下床沿的手宣告了在这场赌局中,属于我跟周景,属于周、穆两家的所谓的胜利。

    周景似乎并没有像我一样,一下想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只是不紧不慢的将落渊剑身的血迹擦干净,将剑回鞘,而后一手执剑,一手过来将我牵住,他扬眉一一扫过桌案上那些瘆人的牌位,而后看定住穆老爹的牌位,对我道:“我还记得你父亲曾跟我说过,是非恩怨的结束方式有很多种,我们该选一个最有益的,伤害最小的方式。”

    “……”我没什么好说的,只干干的回道:“是么,原来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周景轻笑:“对于用哪一种结束方式最好各人的见解不一,但很多人,包括你爹都没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一件事情的结束,重点不是看用哪一种方式最好,而是这件事最终由什么人来结束。这个人的选择,才是终结这件事情最终的选择。”

    我的身子有些软,但还是回应他的笑了一笑:“那我真该很庆幸,最终结束这件事情的人,是你。”

    “不错。”周景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耳边响起的是他一字一字笃定的声音:“我们赢了,清清。”

    是的,我们赢了,可这场胜利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卫显公的病人尽皆知,那么这一次被镜黎往后诞下的怪胎惊吓刺激致死的说法也没有太多的质疑,毕竟最终即位的还是他赵家的子孙,婉贵妃的大王子奕澈。这个襁褓中的婴儿,在王婉的怀抱里登上了卫国的王座。周景被尊位王父,玄衣明黄的纹案,唇边噙着淡淡笑意,立在新王身边。脚下是跪伏的卫国众臣,万岁震天。

    他们跪拜的,究竟是王座上的孤儿寡母,还是孤儿寡母身边那个头束金冠,温润却傲然而立的卫国王父,文昌侯周景?

    大周的天子徒有虚名,大周无上的皇权只剩下一个巨大华丽却空心得摇摇欲坠的架子,勉强的支撑在那里,说不定就会在哪一日不其然的轰然倒塌。在这样一个失去强权的世界里,四方诸侯,烽火狼烟,谁人不想一朝问鼎江山,君临天下。

    几大诸侯国,合纵连横,尔虞我诈,在他们中间,卫国实力最为强大,其他各路小诸侯国纷纷依附,晏、楚等国迅速结成同盟与之对抗,实力强劲的齐国一直呈观望状态,妄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周景升为王父以来,事必躬亲,操劳得让人心疼。边境告急,常常都是他一身银甲亲自上阵。

    他曾对我说,只有亲手打下来的江山,你才有资格以王的身份接受它的俯首膜拜。

    与他做的这些事情比起来,那些过往的阴影总算能够消散了一些,曾经在我眼里龌龊狭隘令人恶心的政治斗争,他却给了我不一样的解释,我以为他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可他却在这之后给了我心存天下的眼界。

    江南柳绿,垂岸迢迢。我们身下的马在早春的嫩草地上踏出馨香的草沫儿,伴着泥土清新的气息,陈、赵联军列阵昭城之外,这是诸侯国中有人第一次明目张胆对卫国的挑衅,周景此番亲征前线,誓要一举拿下。

    漏液雨寒,我心惊而起。叫来婢女,揉着尚还胀痛的脑袋,问:“侯爷的信是否还未到府?”

    那婢女摇摇头:“尚未到达。”

    周景的平安家书日日必到,为何今日却落下了。

    军情紧急?还是战事胶着?让他得不了闲哪怕紧紧写上“平安”二字?

    那脾女见我皱眉扶额,便上来坐在床沿替我按头,缓了缓,我刚觉得好些了,又被一个蓦然的惊叫声骇了一大跳:”不好了夫人!不好了!"我皱眉:”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