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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道细细的狐火贴着井下的空间窜出去,一小团一小团的点缀在头顶,瞬间照亮漆黑空间。
然而光焰颜色是阴森森的银蓝,加上行走其间的两个人都穿着赤色衣袍,看上去比闹鬼还惊悚。
钱亦尘盯着贺兰玖的背影走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是情侣装啊!
不对不对,他被嫁衣附身是被迫的,不算情侣。
井底借着干涸水道掏出的空间一人多宽,却很长,曲曲折折不知道蜿蜒到哪里,而且和村子里一样没有异常气息。
“啊,找到了。”贺兰玖走在前方突然停下脚步,在光芒下打量前方。
钱亦尘在他身后努力探出脑袋,立刻看到昏迷的盛元!“他竟然被藏在这里?”
“你确定是被人藏起来,而非主动躲避吗?”贺兰玖打量那个垂头靠坐的凡人时仍然警惕。
钱亦尘艰难地从他旁边寄过去,离盛元近了一些:“他身上还有挣扎的痕迹,是被人强行带来的,没看到露出来的地方有伤痕,估计吓晕了……我先试试叫醒他。”
叫醒的方式简单粗暴,钱亦尘探了探他的呼吸,先后使用捏肩摇晃和掐人中两种方式,在毫无效果后无奈地活动手腕,准备一巴掌抽过去时——
盛元咳嗽一声,自己醒了。
“……阿秀?你,你不要过来!我知道你死的不甘,作祟的妖怪我也已经杀了!安心去投胎吧,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他发髻松散凌乱,眼睛还处在迷茫之中,看见探身过来的人吓得不住后退,后背死死贴在井壁上。
钱亦尘一愣,心想自己总不可能被错认成姑娘,随即才意识到盛元在怕什么。
他身上这件嫁衣,多半就是阿秀的。
“好好看清楚,我长得像你娘子吗?”钱亦尘上前一点对方就拼命后缩,整个人几乎嵌进墙壁里。
盛元瞪着眼睛又要晕过去,剧烈呼吸半天才看清现实:“道长?你怎么穿了这件……”
“呃,这个是意外。”钱亦尘当然不能直接承认自己被附身后毫无办法,在他旁边蹲下来,“先不说我。盛元,你该把隐瞒的事情交代了吧,听人说你家娘子两年前就失踪了,这是怎么回事?”
贺兰玖跟着补充:“就算不想说实话,我也多得是办法让你开口。”
盛元畏惧地看了他一眼,缩在一角气力松懈:“我说,我都说……”
村里罪孽重重,他倒是最无辜的那个。
红染村世代以染布为生,日子过得平静安稳,尤其是闻名十里八乡的那匹红绸,做成衣物后,颜色鲜艳的像直接拽下了天边红霞。
然而能染出这样的红色,并非附近水质优越或染料配方得当,而是全凭一口大得离奇的陶缸。
盛元小时候曾亲眼见过那口染缸,再劣质的粗布进去一过染料,晾干后立刻艳丽得让人心悸。
那种红色透着不祥的味道,却很受办喜事的人家欢迎,唯一的遗憾就是产出的布料太少,毕竟同一种染料换了陶缸去装,效果完全无法比拟。
所有人都想着,要是这样的宝缸多来几口就好了。
村民只分两个姓氏,一为盛,一为丁,彼此倒不见外,好得像同姓人,唯一的区别是丁家有几户和修道者有那么一点渊源,平常帮忙办个红白喜事水陆道场,还算游刃有余。
大约七八年前的时候,红染村来了个男人,被丁家的几户人奉为座上宾,顿顿都有最肥的鸡鸭吃,一入夜又独自在村里游荡,不知道想干什么。
盛元当时年纪不大,正是好奇心重的时候,某天半夜睡不着就去跟踪那个男人,反正村里的路他熟,哪怕远远跟着也丢不了。
他记得那天月亮皎洁明亮,是难得一见的满月。
在入夜后格外寂静的红染村里,那个男人游荡到染坊的那口巨大陶缸旁,在月下捧出了一面镜子。
一个大男人,随身携带镜子?
盛元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那人捧出镜子后不照自己,而是反复去照那口染缸。
就这么照了片刻,直到头顶正中的月亮偏移,男人才收起镜子回到招待他的丁家某户家。
盛元的好奇心都被钓了上来,跟到那户人家的墙下听壁脚。
“当年烧制这口缸的时候有个染匠不小心掉进窑里,骨肉在高温中化在里面了,所以被执念染就的红色才格外显眼。现在虽然是死物,但再过不久就会精变化形,那时候它有了自我意识,不一定愿意留下了。”
在草丛虫鸣的衬托下,男人的声音格外清澈好听。
丁家最年迈的族长客客气气地问:“苏先生有什么办法呢?”
男人沉吟片刻回答:“那口缸不用的时候给它喂点血,猪血牛血都行,不要给鸡血,热煞罡气的东西对它有害无益。再过段时间我会回来助它精变,你们若希望它留下,也有压制的办法。”
盛元伸长耳朵躲在墙角,最后听见了丁家族长一连串的道谢声。
妖怪?精变?
他爹希望他当个读书人,孔圣人说子不语怪力怪神,对这些要敬而远之。
盛元听得迷迷糊糊,又莫名觉得可怕,揉着眼睛溜回家了。
此后过了很多年,他读书考功名,又得了大家小姐的青睐,风风光光的返乡。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捧镜子的男人次日离开后始终没回来,仅在染缸边缘留下一个十字印记,证明那夜的确发生过。
“再然后的事,两位道长见多识广,恐怕也能猜出来了。”
盛元定定的望着钱亦尘,眼底涌起悲哀:“对于即将精变的染缸来说,猪血牛血已经不足以喂饱它,晚上少给了一点,白天染出的红绸就会成色低劣。丁家人没有办法,想着……用人的血。我少时离乡,和丁盛两家都不怎么亲近,是个外人,这次回来只为给去世的双亲扫墓,更别提阿秀了,那些人强行把她带走,说要借一点新嫁娘的喜气!”
丁家人当时或许真是想借一点血来试试,但染缸的胃口已经越来越大,尝到人血瞬间疯狂,嗡嗡震颤着索求更多。
“他们扣下你,又让妖物杀害了你的娘子么?”钱亦尘问出之后才觉得唐突,看到盛元痛苦地点头。
喂了人的血之后,那口缸的确染出了最漂亮的红色,但对于红染村的人来说这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毕竟总不可能天天找个新娘子喂给它,普通男人的血又没那么好的效果,杀了一个阿秀之后,也把自己推到了绝路上。
盛元眼眶微红,却阴森森地笑出声:“哈哈哈……这就是报应!村里再也染不出那样的红绸,村民断了财路只能背井离乡。”
钱亦尘觉得有些话说了伤人不说憋屈,想了想插嘴道:“严格来说不算报应,毕竟那些人还好好活着呢,就是可惜了那些姑娘……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新娘子都会消失。”
“并非消失……”盛元脸上闪过惊恐,盯着地面不敢看他,“是阿秀怨气深重不肯投胎,从那以后每一次有人办喜事,新娘都会失踪,还、还穿着阿秀死时的嫁衣,就是你身上这件!每到深夜,更有人看见那件嫁衣在村里游荡,挨家挨户的出现在院子里,丁家的人觉得害怕,并不敢限制我了。”
他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抬头,对上那抹红色又迅速移开视线:“但我在恢复自由后已经找机会砸了那口缸,把妖怪杀掉给她报仇……还是没用。”
贺兰玖一直在沉默地听着,终于开口纠正:“那不过是还没精变的异类,如果真是妖物,怎么可能轻易被你毁掉——怪不得察觉不到妖气,染缸根本没有化形能力,那个男人居然能和死物沟通,还真是不容小觑。”
“但这解释不了现在的情况。”钱亦尘展开鲜艳的衣袖给他看,“染缸日久生灵,精变之前索要鲜血又被人砸毁,这是一件事。而阿秀横死后村里的新娘失踪,以及我现在被它缠上又该怎么说?除非染缸和嫁衣,是两回事。”
话音未落,整个地下空间发出轻微颤动,闷闷的碰撞声从远处传来!
钱亦尘猛地站起,差点被头顶的狐火燎了头发:“妖怪?”
“不,是人。”贺兰玖侧耳听了片刻,“井下没有风,是人把刚才的那个入口堵上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盛元哆哆嗦嗦地扶墙站起来,一边解释:“我保不住阿秀,她死后也没脸回岳丈家,在县上替人写字画画勉强糊口,偶尔来一次这个荒废的村子,那夜见到两位道长只是因为晚走了一会儿,在老宅中睡着,醒来时就莫名被换上了新郎官的衣服!”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实话?”钱亦尘走在中间扭头。
盛元僵了片刻:“要是你们真超度了阿秀,我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