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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宴之前发生意外,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宫内虽混乱了一段时间,可在太子妃稍稍稳定之后,该继续的也要继续。元宵宴上,除了太子妃因身体不适,没能出席,气氛也稍有压抑之外,仿佛就再没什么旁的异样了。至于那名摔倒了的婕妤最后如何,没人提起,众人全都有志一同,好像把刚刚的事情都遗忘了。
领过宴,外臣和内命妇们都各自回家。
至于宫里的诡谲喧嚣,那就全留在宫里。不论是真的意外也好,还是有心人的算计也好,那都是宫里头的事情。他们这些外臣,能避则避,避不开也要装聋作哑,少沾上一点是一点。
对于旁人如此,对于谢老爷子来说,更是如此。他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没掰扯清楚,哪有余力再去管后宫的事情。
一到家,老太爷就将所有的人孙都召集到宝庆堂的正房。老太太看了这架势还疑惑,连问:“是不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太爷挥手不理她。等到人都齐了,老太爷才端坐在主位上,一脸肃穆地宣布,“趁着今日入宫赴宴,我已向皇上递了折子,替朔哥儿请封世子。皇上已经允了,不日就会有正式的批文下来。如今是告诉你等一声,让你们也有个准备。”
老太爷的这一番话,无异于如巨石入湖,可在水浪冲天之前,众人都还先蒙了一下。
老太太最先有了反应,她似梦非梦地扭头看向老太爷,“老爷这是怎个说的?这样大的事情,怎么都没有同我商量一下?”
老太爷瞥她一眼,“这是爵位大事。要你一个妇道人家参合什么?你管好这后宅,就可以了,事关家里未来,还不需要妇道人家多嘴。”
老太太被噎了一下,可老太爷一向积威甚重,又向来不喜欢女人在大事上多嘴,这她都是知道的。别看老太太在后宅里似说一不二,可在老太爷面前,也同样气弱得很。她心里的不满立时变得底气不足起来,“那老爷也不至如此仓促就下了决断,还该要再考虑考虑才好。”
老太爷有些不耐烦了。要说,对于这个老妻,他基本上还是满意的,年轻时把他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虽善妒了些,自她进门,便没再让庶子庶女出生,可她自己的肚子争气,老太爷对她暗地里的那些手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她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没有丁点儿的高瞻远瞩。可想想,女人也就是这样,总想着眼跟前的这些,还能指望她们想得多远呢。老太爷心里的不满也就消散了。可他的语气,也不并因此就稍微缓和,“还考虑什么?我折子都已经递上去了,还要再继续考虑什么?难不成还要从皇上那把折子要回来,说:我老朽了,还没想清楚就递了折子,如今要重新考虑吗?”
“这……”老太太被堵得无话可说,却又不甘心,只得嗫嚅道:“所以我就说,怎么就这么急着就递了折子呢?这……”
老太爷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老妻的心思,他启是不知的,不就是希望由幼子继承爵位吗?可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他心里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对于朝廷的风向,对于谢家未来的走向,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可……都没人能说啊。
女人们囿于后宅,没有见识。
儿孙们呢,仅剩的两个儿子一个赛一个地愚蠢。
孙子里头,大孙子倒是歹竹出好笋,可这个好也只是相对的罢了。大孙子的人品倒是一等一,没得说的,可论才华和眼光,却只是中人之质。若这家能有个好的领头人,大孙子就是家里的一大助力,若没人挑这个头,大孙子也没用。
二孙子呢,比他父辈的两个更不如,是个没用的东西,他连看都觉得碍眼。
资质最好的,还是要数老二家的三孙子,可……太小了。再好的资质,没人引导,也不知日后会如何。可好歹,这个幼孙如今有皇上的眷顾,这也是一大优势,也就只能靠着这个了。
老太爷倒是想再手把手地,如同教导二儿子一样,把这个孙子也教导出来。可他觉得,自己没这个时间了。
想到唏嘘处,老太爷的口气也放软了一些,“不是我急着要递折子,而是我自己觉着自己,怕是时日无多,不赶紧将家中的事情安排明白,我也无法闭眼。”
老太太一惊,“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
老太爷叹了口气,不欲多作解释。这只是一种感觉,觉着自己的身体已经空了,再支持不了多少时间。这感觉,从二子谢怀安的死讯传来的刹那,就清晰地传遍了全身。
大夫人廖氏,一直暗暗觉得,对于老太爷而言,除了谢怀安以外,他根本就没把其他人当做他的亲生儿子。
老太爷自己没有这样的感觉,可他也知道,三个儿子中,二子是不同的,大大不同的。他不仅是他的儿子,更是他一生的骄傲和希望所在。是他将要托付整个谢家的对象。谢怀安的去世,不仅是让他失去了一个儿子,更让他失去了对于谢家未来的强大期望。老太爷几乎想象不出,不能在谢怀安手上传递下去的宁远侯府,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心里,甚至滋生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他害怕在失去二子之后,整个谢家会不可避免地江河日下。
他害怕看到那样的未来,因此在听闻谢怀安的噩耗时,他的精气神就已经被抽空了。后来秦家倾倒,他更是在写下请封世子的折子后,就重病了一场,不过是没让旁人知道而已。不仅是唏嘘于他们这一辈人的一一远去,更是害怕有朝一日谢家会步上秦家的后尘。
虽老太爷没有多说,可老太太已经被他话里不祥的意味惊吓到了,一时间竟也讷讷无言。
一直忍耐旁观的三老爷谢怀远这时才站起身来,走到老太爷面前,一撩袍角,跪下道:“儿子不明白,儿子不服。”
老太爷目光沉沉地看着跪在脚下的儿子,“你有什么好不明白,又有什么好不服的?”
谢怀远一向满面桃花的公子哥劲儿这时已卸了个干净,他抬着头,面上满是茫然和倔强,“从前二哥在,世子之位自然是二哥的。二哥不仅年长于我,也比我出色,由他来继承爵位,儿子没什么好说的。可如今二哥已不在了,就算是轮,父亲也该为我请封世子……”他越说,越是觉得委屈,从小就生活在二哥的阴影下,如今终于也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怎么倒被侄子比了下去。
不只他觉得委屈,老大爷谢怀德还觉得委屈呢。只是他比谢怀远更怕父亲,是以不敢随便说话,可如今谢怀远都出来了,他自然也不甘落于人后。
他也起身,跪到老太爷面前了。只谢怀远是满腹委屈,他则是满心不忿,“儿子也不服!”他又转向自家三弟,先驳斥他,“怎么就轮到你了。我还说,该轮到我了呢。”他又看向老太爷,“父亲——”
老太爷却根本对他们两个要说的话一点都不敢兴趣,他先一指谢怀德,“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我若没有嫡子,才轮到庶子继承爵位。如今就是怀安不在了,这爵位也从来就没有你的想头。”又一指谢怀远,“你若是多少争个气,我也不会不考虑你。可你看看你这么多年在京里,都有些什么成就。成天就知道仗着你二哥在皇上面前还有几分脸面,就吆五喝六,也不知道自己挣下一份功勋。如今怀安不在,日后还有哪个能一直保你。若这家交给你,我怕是要自己死不瞑目。”
谢怀远还是不服,他觉得自己从前只是没有机会,而不是没有能力。
他还要再辩,老太爷却已懒得跟他们啰嗦,直接道:“你们也都不用说了。说再多,我也还是那句话,折子我已经递上去,皇上也已经允了。虽正式的公文还未下来,可这件事情,如今已是板上钉钉,再没有环转的余地。你们再不甘,再不忿,有本事就冲皇上说去。说给我听,如今也是没用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今日叫你们都过来,也不仅仅是要说这一件事情。”
众人的心思又都提起来。
就听老太爷继续道:“世子之位既定,待我百年之后,你们三房也就得分家了。与其到时候你们再觉着谁得多了,谁得少了,吵吵嚷嚷,不如趁着或着,就全都分完。谁都不用再有什么意见。”
这话的冲击力,也不比世子之位的归属更低了。如果说世子之位,还只是大老爷和三老爷在争夺,分家却是关于谢家没一个人的。上至老太太,下至诸位少爷、姑娘,都被吓了一跳。可在老太爷面前,后宅女眷和孙辈们是没有说话的余地的。
只有老太太还有个说话的权力了。
老太太听着老太爷的这些话,越发觉得不祥,怎么都像是在安排后事一样,她小心道:“如今何必说这些……”
老太爷不理她,“其他的先不论,我虽被爵位交给了二房。可大房和三房放心,你们也都是我亲生的,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们。你们分了家出去,我也不会让你们无处可居。正好,隔壁还空着,因嫌浪费银两,我从前一直封着它,没用。如今就重新收拾出来,给你们做日后的所居吧。”
老太爷想得明白,若不趁他活着把家分了,这谢家早晚也像秦家一样,祸起萧墙。与其如此,不如由他做主,先把家分了,这样大房和三房就是心里有怨,也是在他身上。日后爵位虽在二房身上,可三家隔壁住着,只要不闹到撕破脸皮,长长久久后,自然相互扶持。谢家也就不至于垮了。
老太爷是先劈下一声巨雷,不待底下人想明白,就又扔出一团饵。是要继续揪着已经成定局的事情不放,还是赶紧咬饵,为自己争取更大的权力,这是人都能想个明白。
谢怀德和谢怀远果然被新的消息冲击得把世子一事抛在脑后,表情都松动了下来。默默起身,退到旁边去了。
老太太却慌了,“这……这怎么就提到分府了?若分了府,我怎么办?老爷啊……”难不成她一把年纪,却要跟着儿子离开侯府而居吗?
老太爷挺奇怪地瞪她一眼,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先吼了一嗓子,“你嚎什么?我还在呢。”看老太太被吓住了,才又软下口气,道:“就算我有一日不在了,你也自然是跟着朔哥儿过的。你是这府里的老封君,自然是宁远侯在哪,你在哪。朔哥儿是你的亲孙,难不成还会不孝顺你吗?况他年幼,日后也少不了你的扶持。”
说完,老太爷又看向一直乖乖坐在下首处的谢朔,道:“朔哥儿,你过来。”
谢朔起身,几步走到老太爷身前,跪下。
老太爷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朔哥儿啊,祖父日后,就要把这宁远侯府和这整个谢家都交给你了。你来跟祖父说,你会不会让祖父失望啊?”
谢朔板着脸,十分认真地道:“祖父放心。孙儿不会让祖父失望。孙儿日后一定将宁远侯府发扬光大,还会孝顺祖父、祖母、伯叔和姐姐。”
“嗯……”随着谢朔说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老太爷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可在谢朔的话音最后落下时,他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却没表现出明显的不快。“我的好孙儿,祖父相信你。”
老太爷似乎很满意如今的结果。他把谢朔拉起来,又自己站起身来,似乎有些累了,“今天就先说到这儿吧,关于分府和分家的事情,还可以从长计议。先等开春,把隔壁收拾出来,其他的,慢慢再说。”又像突然想到似的,“家里的事情,如今是大丫头和四丫头在管吧?”虽提了两个人,他却只指了北毓一个,“开春之后,就不仅要处理这家中的事情了,也还要把隔壁尽快建出来,这是一项大事,你也要多费心了。”
老太爷说着,慢慢往外踱步,走到门口,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行啦,天也晚了,其他人也各回各院吧。四丫头跟我来,送祖父一段。”
众人早被老太爷连套的消息弄得心神不定,都以为老太爷单叫北毓,只是因着她在管家的缘故,也不放在心上。
北毓却知道,老太爷要单独同她说话,怕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