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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爷想起的不是别个,正是北毓姐弟回来时,可是拉了满车满车的东西。后来这些东西就都被送进静园了,再没人提起来过。
大老爷虽未亲见车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可他也猜得到,谢怀安在朔北十年,不用搜刮民脂民膏,光是当年恭王一系留在朔北的,搜罗搜罗都不会比这侯府的家底少上多少。
大老爷想着自己是能继承这侯府爵位的,便觉这些东西也该是自己的。可恨北毓姐弟回来,竟对这些只字不提,就想这么悄没声地没下,大老爷怎能没有意见。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众人到宝庆堂请安的时候,大老爷便也跟着去了。甚至他还难得多了个心眼儿,觉得自己去要东西未免势单力薄,他还把三老爷也一招叫过去了。
谢怀远一见大哥来寻自己的神情,就知道这货绝对是要招事。他一方面犹豫,觉得昨日里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最好先不要再往前凑了;可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好奇大老爷到底想做什么。
最后,三老爷还是没能忍住,想要第一时间得知事件发展的始末。他还是跟着大老爷去了。
可一路上,大老爷几次想要事先跟他通气,都被三老爷扯七夹八地混过去了。三老爷的态度很明确:拉我去看热闹,行;想让我跟你一起去犯蠢,没门。
大老爷不知道自己在弟弟心目中已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形象,几次提起话题,几次被岔开,他还以为三老爷是无意的,心里很有些嗔怪这个弟弟连天儿都不会聊,真是笨到不行。
就这样,两兄弟都在心里互认对方是蠢蛋的情况下,一路同行,进到宝庆堂内院。
两人到的时候,老太太这边都已经快要命人上早饭了,听说两兄弟携手过来,不由吃惊地往大太太和三太太看了过去。
三太太倒还好,三老爷本就是喜欢出其不意地来请个安的,除了跟着大老爷一起过来这一点颇古怪以外,其他倒没什么。
大太太却是心内打鼓,她昨天已后悔一晚上,不该一时嘴快,让大老爷想到不该想的。虽说她本就是在谋划世子之位,可这件事情,大太太从未想过要让大老爷知道。
如果大老爷知道,要谋世子之位了,不需久等,很快全京城就都会知道这件事情。
按照大老爷的水平,不争就是争,他若争了,那妥妥就是在帮别人争的。
大太太心里叫苦,却是毫无办法。两人昨日说过话后,大老爷就到姨娘房里去睡了,一点没提今早要过来的事情,让大太太连个准备都没有。
没一会儿,两位老爷进到屋里,进过安,坐下了。
老太太问道:“今儿个你们俩怎么倒一齐过来了?可真是难得。可是有什么事情?”
三老爷为撇清自己,抢先开口:“儿子也是奇怪大哥有什么事情要说呢,今儿一大早就拉我过来了,来得太急,都未跟儿子说是为什么来的。不过给母亲请安,本就是儿子们的份内事,就算什么事情也不为,只来见见母亲,儿子也是开心的。”
老太太淡淡地点了点头,往日里只要三老爷在她面前说话,她就总能笑不拢口。昨夜却是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今早便精神不济,饶是三老爷口甜如蜜,也让她笑不起来了。
大老爷却怪罪地瞥了三老爷一眼。暗想:若不是你一路胡邹八咧,我怎么会连为什么来都没说上呢。这时候倒推给我了。
他却不能在老太太面前跟三老爷纠结这个,只搓搓手,嘿嘿笑道:“儿子……儿子来,却是有事情想与母亲说的。”
“嗯。”老太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事情,你也不会来了。说吧。”
“嗯,嗯。”大老爷还点头,“是这样,儿子是昨日突然想起来,北姐儿和朔哥儿回来的时候,是带了许多行李的。原先是家里一直忙,如今闲下来了,正该把东西都送到公中呢,哪能放在他们两个小孩子手里……”他觑了老太太一眼,最后小心问:“……母亲觉得我说得是不是?”
老太太自打大老爷开口,眼神就已经不对了,待他终于说完,那简直是恨不得生啖其肉。她冷笑,“未想到,老大你好算计,我儿子才去了没多久,你就要谋他膝下孤儿孤女的财产了。我怎么早没看出,你是个这么黑心的东西!”
大老爷一下子跳起来,觉得很委屈,“这怎么是我谋他们财产?家里又没分,所有子孙不得置私产,这到哪都是说得出的道理。怎么就成了我谋划他们?”
大太太廖氏早知道大老爷一开口就没有好事,只恨没先毒哑了他。此时也只得赶紧进到大老爷身前,拽住了他的胳膊,阻止道:“老爷在胡说什么!四丫头姐弟哪带了私产回来,那都是他们的随身行李,老爷快快住口吧。”
大老爷不领情,一把甩开廖氏,梗着脖子叫道:“什么随身行李?哪家随身的行李要装上几十辆车的,当我没有眼睛没看到吗?想蒙骗我!”
三老爷其实心里也早惦记着北毓带回来的东西,只是他清楚这话只要老太太不发,他们谁也不好主动提出来让北毓交东西的,就是他这个亲儿子都不例外。可他虽一直忍着没提,心里却像有蚂蚁在爬似的,总想着这件事情。如今大老爷既自己跳出来做这个出头鸟,他自然乐意顺水推舟。因而嘴上便说:“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们都是一家人,何来蒙骗不蒙骗的。二哥一家在朔北那么多年,行李多些,也是有的。”他心里却期望大老爷再闹起来才好呢。
果然,大老爷哼唧起来,“什么一家人,你和老二都是老太太亲生的,自然这么说了,何曾真把我当做一家人过。如今老二家的儿女带了东西回来,明眼人都知道那就是私产,你们却还要空口白牙硬说是‘随身行李’?真欺负我是一个人了吗?”
老太太已被气得不像话,手指着大老爷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北毓赶紧插口,“祖母——”
老太太却一把阻止了她,哑着嗓子坚定地道:“你别说话,祖母自会为你做主的。”
她却先不理大老爷,而是问廖氏道:“老大家的,你怎么说?”
廖氏被大老爷一挥,撞到了桌角上,多赖大姑娘谢东毓一把扶住了她,才没跌到地上,此时只能强忍着,还要露出一抹讨好求饶的笑来,“求母亲莫要动怒,我家老爷一向都是糊涂的,却没有什么恶意,这点母亲该知道才是。四丫头带回来的,自然是她姐弟随身的行李,还是我领着人把箱子抬进静园的,难道还能不知道吗?若说有多,也是当初二弟妹去朔北时,便带了自己个儿的嫁妆一着过去,如今带回来罢了。这却又怎么能算是私产。没哪家要把儿媳妇的嫁妆当私产没收了,放到公中去的。我家老爷不过是不清楚这个中原委,忘了还有弟妹嫁妆这一回事情,才致有今天这样一问。还请母亲念在他也是糊涂不知,饶过他吧。”
大老爷从来都是个耳根软的,被人说一说就要相信。听了廖氏的话,大老爷也疑心莫不是真是自己错了,心里便有些发虚。
三老爷却道:“大嫂说得极是,当年二嫂的嫁妆,我们就是没见过嫁妆单子,也是亲眼见着抬进来的。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了。”
大老爷也顺着三老爷这话回忆起来。
没错,当年林氏的嫁妆是极丰厚的,因据说林家祖上其实是经商的,是以林家虽是清贵,可家底极厚。林清白当年就只有一个孙子再加一个孙女。孙子本就清高淡薄,孙女却是被嫁进了侯府做世子夫人,林清白又从来爱孙女多过孙子,是以林家几乎是倾尽了家底来办这一份嫁妆。当年林氏送嫁的那一天,整个京城都被惊动了,再没人能想得到林家会办出这样一份嫁妆来。
可林清白到底是风流雅士,从他手里出来的东西,也总是带着一个雅字。换句话说,那些个东西,是件件都有历史,没有底蕴一点的人家是绝拿不出来的。可要拿那些东西来过日子,那也绝不可能。因此当年林氏去朔北时,虽也确实带过去一些东西,可绝大一部分,却是封在了静园,一锁十年。当年是林氏手里一份钥匙,老太太手里一份钥匙,少一把都打不开静园库房的大门,因此林氏这嫁妆也根本是十年没有开封动过。
如今要说谢北毓带回来的,就是林氏的嫁妆,那根本就是在糊弄傻子。
大老爷本有些心虚,想到此,却不由恼羞成怒,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还差点就真个相信。
他手指廖氏,“你个愚蠢的妇人,被人当傻子还帮别人说话。什么嫁妆,那分明就是老二这些年在朔北置的私产。我们这还没分家呢,怎么就能置私产?就凭他是老太太的亲儿子,难道就能破坏家法规矩?这就是告到圣上面前,他也讲不出个理去!”
大老爷气急败坏,好似自己遭受了多大不平。廖氏也气得心肺发疼,简直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氏是祖上经商的,可她家却是现行的皇商,嫁妆比林氏也只多不少。若不是做继室,不好铺排出来,也能让人震上一震了。可旁人不知道她嫁妆多少,大老爷心底却是有数的。就是谢北毓姐弟这回带回来的,也顶多就是跟林氏的嫁妆持平吧。
廖氏是真不明白,大老爷何苦为这些钱财闹成这样。难不成不知道如今最重要的是世子之位,而不是那些个细枝末节的财产吗?等把爵位弄到手了,这家里的东西还不就是大老爷说得算吗?就是最后分家,只要当家的不肯抬手放过,谢北毓姐弟要拿走什么东西,也是要把林氏的嫁妆单子摆出来看的。什么在上头,什么不在,到时一目了然。何苦这时候在老太太护这姐弟俩护得紧的时候往上冲呢。
大姑娘谢东毓也是要哭了,这些私产不私产的她不关心,她只知道大老爷这时候肯定讨不着好去。白白得罪了老太太不说,连她和北毓的关系也会因此紧张,再等林愚听说这件事情,她真是……
谢东毓噗咚一声就给大老爷跪下来了,“爹——求你别再说了,一切自有祖母做主的,您何苦……”给别人当枪使呢。
大老爷能对任何人犯横,可只对自己的大女儿,却是疼逾骨髓的。他楞了一下,“东丫头你这是做什么?这又与你不相干,是——”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老太太截过去,“是什么?是我老婆子偏心自己的亲儿子,因而亏待你了?那你说,我是如何亏待了你?你凭良心说,我老婆子是暗地里磋磨你了,还是故意使了怀,不让你好?”
老太太越说越气,本来昨日就没休息好的,被这样一闹,顿时心口发疼,连手指都哆嗦起来了。说到最后,老太太感觉自己的心肺都像一缩一缩似的,忍了忍,到底没有忍住,捂着心口就厥了过去。
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喊“祖母”的,喊“母亲”的,喊“请太医”的,全都夹杂在一起,如同被扔进沸水里的一群青蛙,扰乱得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