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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书言手脚并用爬上亭子岸边,喘息一会,爬起来,走到亭子里,她的衣裳被湖水浸透了,贴在身上,好在已是夏季,天气暖和。
亭子地势高,周围一片湖水,高璟的小船早已没有影踪,漆黑的夜里,离岸边太远,看不到湖岸,喊人也听不见,况且大晚上的,谁来湖边做什么,也就是高璟这个疯子害得她如此狼狈。
傅书言坐在亭子间美人靠上,衣裙绣鞋都湿透了,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身上往下滴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穿着湿衣裙贴在身上,很不舒服,看来她今晚要在亭子里过夜了,这个湖中央的小亭子,平常没人来,有时采莲的船娘把船靠岸边,亭子四周栽种花草,草已长得很高,没有修剪,夜深人静,偶尔哧溜一声,傅书言吓一跳,草丛不知是什么动物极快的跑过去。
夜深了,远处王府里的灯火熄了,一片黑暗死寂,傅书言身上穿着湿透了的衣裳,湖上凉风一吹,浑身发冷,四周太静了,她又冷又怕,蜷缩在亭子里,双手抱肩,盼着天亮,只有等到天亮,再想办法离开。
月挂中天,清凉凉的,照在湖面上,反射出的光更加清冷,这时,她仿佛听见有水声传来,傅书言开始以为是错觉,仔细听确实有船桨划水的声音。
傅书言茫然四顾,溶溶月色下,一艘小船朝亭子方向划来,傅书言心跳加快,眼巴巴地看着,待小船靠岸,一个人跳上岸边,朝亭子上走来,傅书言看高大的身影辨认出是高璟。
高璟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走进亭子里,把手里的包袱仍给她,璟沉声道;“换上,快点。”
傅书言接过,高璟说完,朝亭子外走去,下了坡回到小船上,傅书言解开包袱,看里面是一身干爽的衣裙和鞋袜,傅书言借着月光,看眼小船,高璟背身坐在船上,傅书言利落地换上衣裙鞋袜,把湿衣裳卷起包好,提着,往小船走,高璟坐着没动,傅书言迈步上了小船,高璟划动双桨,小船驶离了岸,两人都没说话。
傅书言低头坐着,不久,小船划到岸边,傅书言跳下船,高璟随后下船,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花园碎石小径上。
夜半,花园里高耸的古树枝杈繁茂,投下成片的阴影,阴森可怖,突然,傅书言的前方扑棱棱几只乌鸦惊飞起,傅书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高璟几步上前,把她护住。
乌鸦飞走,两人继续往前走,这回高璟大步走在前面,傅书言身后跟着,两人出了花园,走上甬道,夜里有王府值夜的人,回来巡视,高璟站住,看着傅书言朝上院走去,这一段路两旁的灯火熄了,很黑,傅书言快步走过,绕过高墙,看见上院的垂花门,傅书言走到院门前,轻轻推门,门扇已上了栓,她趴在门板上听了听,院里没动静,院里一片漆黑,大概上院的人早就睡了,傅书言沮丧,深更半夜,无处可去。
突然,身后传来男人略沉的脚步声,傅书言不用回头知道是高璟,高璟走过来,低声道;“闪开。”
傅书言躲到一边,高璟伸手拔出腰间佩刀,一道寒光闪过,傅书言一闭眼,睁开眼时,看高璟从门缝里把刀□□去,小心地拨门栓,傅书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一会,门栓拨开了,高璟轻轻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傅书言闪身进去,回身,看高璟已不在门口,她悄悄把门关上,重新上了门栓。
偏院的角门半开着,傅书言放轻脚步,不惊动人,朝偏院溜去。
偏院里,正房里还亮着灯,窗户上映着知儿的影子,傅书言进屋里,知儿在灯下做针线,看见她一愣神,“姑娘回来了,奴婢以为姑娘跟王妃赏月在上房睡了。”
傅书言打了个哈气,“换地方不习惯。”
知儿盯着她看,惊奇地问;“姑娘走时不是穿的这身衣裳,这身衣裳是王妃的吗?”
傅书言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问;“准备热水了吗?我要沐浴。”
知儿急忙道:“早准备了,这会大概冷了,奴婢在炉子上坐了一壶热水,待奴婢兑些热水。”
知儿出去了,这个丫鬟有点笨,不过笨点也好,聪明的早就看出破绽,有的事连贴身丫鬟都要瞒着的,知儿是她的心腹,人也忠心,不过,还是小心为好,前世出卖她的,是孔凤娴和她的贴身丫鬟。
傅书言的身体冰凉,泡热水里舒服多了,今晚的事出乎她意料,她更愿意相信高璟说的话是一时置气,高璟就算将来不做皇帝,她二人也不合适,高璟强势的个性,应该娶一个温柔的女子,她骨子里的倔强,应该嫁一个性情温和的男子才相配,两人结成夫妻,世上多一对怨偶。
转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荣亲王府的世子妃人选,荣亲王继妃罗氏意在福昌县主孙蕙,还有尚书府的姑娘施玉娇更合罗氏的意。
傅书言沐浴后换上自己家常穿的衣裙,夜深了,困倦,知儿熄灯,主仆二人一里一外安置。
傅书言今晚没去平西候府,给景老夫人按摩,心想明日早些去。
次日,课堂上傅书言直打瞌睡,强支起眼皮,容华郡主坐在她前面,也耷拉着头,师傅坐在前面,敲了两下桌面,容华郡主高敏吓得一激灵。
傅书言脑子里一片混沌,看师傅的嘴一张一合,什么都没往脑子里进。
傍晚,傅书言从平西候府回来,她昨晚没有看见姐姐,傅书琴还有三两个月就生产了,尽管现在姐姐的情况很好,傅书言还是不放心,走到屋门口,丫鬟巧玉笑着道;“王爷在里面。”
傅书言犹豫了下,想退回去,等一会再来,傅书琴在里面听见,道;“妹妹,你回来了。”
傅书言只得进去,看见姐夫高恪试穿一件新袍子,夫妻俩人对面站着,傅书琴为高恪整理一下衣领,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笑道;“别说挺合身。”
对站在高恪身后的玉佩道;“真是奇了,你没比照王爷的身量,尺寸怎么拿捏的这么准?”
玉佩谦卑地道;“奴婢估量着做的。”
傅书琴道;“人都说好成衣匠不用量人身材,看一眼心里就有数,玉佩的针线活果然好。”
对傅书言道:“言妹妹,你还记得上次金师傅给我们姊妹做的衣裳也没量尺寸,穿在身上就像比量身材做的,正合适。”
“凡事用心的人,自是技高一筹。”傅书言的话一语双关,玉佩抬头,神色吃惊,只短短的一瞬,被傅书言捕捉到,玉佩随即又低下头,一副谦恭模样。
高恪却朝傅书言看了一眼,姐姐傅书琴正为高恪锊丝绦,没注意听。
傅书言看这件长袍,心里赞声好,没有一处多余的,恰到好处,没有一丝褶皱,熨烫极认真小心的,挑不出一点毛病。
玉璧站在一旁,斜眼瞅着玉佩,两个人一起出宫,赏赐给英亲王,现在玉佩上去了,得王爷和王妃青眼,玉璧心里嫉妒。
高恪看着傅书言道;“言妹妹一会陪着你姐闲步,我还要写个折子。”
“姐夫忙去吧!放心把姐姐交给言儿好了。”
姊妹俩到王府花园闲步,身后秋琴和知儿两个人跟着,离着十几步远,丫鬟离开主子一段距离,以免听了不该听的话。
傅书言扶着姐姐傅书琴,小声说话,“姐,你看玉璧和玉佩怎么样?”
傅书琴烦玉璧,玉璧看王爷的目光□□裸的,毫无遮掩,她虽然一再大度地表示自己有身孕,挑两个屋里人侍候王爷,嘴上说说,心里着实不愿意分宠给别的女人,不屑地道:“玉佩平常在屋里做针线活,不怎么上来,人也老实本分,玉璧那个小蹄子,恨不得爬你姐夫的床。”
傅书言摇头,“姐,像玉佩这么好的针线,皇后为何不留在宫里使唤,我曾试探过她,她说在皇后跟前服侍的姊妹都伶俐,她笨拙,不大在皇后娘娘娘娘跟前侍候,平常做点针线活,可是姐看她侍候人极娴熟,她给姐夫做的衣裳,显然极用心,姐再想想,玉璧看着要尖,实则无脑,皇后娘娘非等闲之人,怎焉能派这样一个无脑之人在姐夫身边?”皇上送两个美人给英亲王,其中的深意大家都明白,一是笼络英亲王高恪,二是监视英亲王高恪,皇帝对主管兵部,手握兵权的高恪还是不能放心。
傅书琴低头寻思,揣摩道;“妹妹是说玉佩才是皇后的真正亲信。”
傅书言道;“对,玉佩才是皇后的心腹之人,而玉璧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一个整日想着爬主子床的人,做不了大事。”
傅书琴心中一凛,玉佩看似与世无争,在王爷跟前极少露面,不争实则为争,给人感觉老实本分故意藏拙,实是个有心计的,“这两个宫女是皇上赏赐给王爷的,不能擅动,妹妹说怎么办好?”
傅书言看着西边天空一片红灿灿的晚霞,“让她们窝里斗,然后姐姐再出手收拾她们。”
傅书琴想想,“妹妹的意思是……”
傅书言看眼脚下,防有青石砖凹凸的地方,姐姐绊倒,小声道;“姐姐可放出风去,说王妃有身孕,提拔一个屋里人,二人当中选一个侍候王爷,然后…….”
傅书琴顺着她的话,道;“然后,我就对玉佩另眼相看……”
傅书言抿嘴一笑,姐姐不熟稔内宅争斗,女人本能天性,一点就通。
傅书琴之后放出风去,王妃要生产,在玉璧和玉佩二人中间选一人侍奉王爷,玉佩做事尽心,心灵手巧,王爷对玉佩很满意,王妃赏赐了玉佩两样首饰。
傅书言听屋里的王妃派来到两个丫鬟议论,一笑了之。
王妃房里,傅书琴正跟傅家一个管家媳妇说话,这个管家媳妇是她母亲杜氏的心腹,笑说道;“三太太让奴婢来告诉王妃,七姑娘的婚事有眉目了?”
傅书琴好奇,问;“京城里谁家的公子?”
那个媳妇未语先笑,“太太请了一个卦师,据说很灵验,这个卦师轻易不给人算的,太太花了不少银子请的,拿七姑娘的生辰八字给先生,卦师最后算出七姑娘的夫婿出自京城南,府门前有两棵千年古柏,说能看见此处府邸高亮,大富大贵。”
傅书琴寻思,京城南,是御街,住着王公大臣,是富贵云集之地,是哪一个家?门前有古柏,不少官宦人家门前都有古树,不稀奇。
傅书琴等妹妹回来,告诉妹妹此事,傅书言听上去好笑,揶揄道;“卦师没算出来姓字名谁?”
“你还别说,如果真算出姓字名谁,祖母和母亲就不用犯愁了,婚事早定下来了。”
傅书琴扶着腰,在屋里来回溜达,天气闷热,屋里四角镇着冰块,傅书琴大腹便便,越发觉得热,白日不怎么出门,
这件事听着是个玩笑话,认起真,就不是玩笑了,这个朝代,婚事父母做主,不用告知子女,听子女的意见,杜氏宠女儿,然思想老套,女儿的婚事多半由丈夫傅鸿说了算。
傅书言深感不安,景老夫人的按摩和景钰针灸停了,算来小有一个月了,景老夫人把回西北的时间推迟了。
傅书言决定回家探探母亲口风,母亲若照着卦师说的方向去寻,万一弄假成真了,婚事定下来,不能反悔。
夏季伏天,有几日没下雨,空气发闷,傅书言坐在小轿里没风,遂卷起两侧窗纱,轿子行走,些微有一丝风吹进来。
轿子下了官道,这一条街,住着不少朝廷官员,离皇宫比较近,上下朝方便,庆国公府大门紧闭,门前蹲着两个石狮子,下午,如火骄阳,晒得树木都蔫蔫的,耷拉着头。
傅书言拿着绣帕直摇,无意中朝侧旁看了一眼,这一眼,定住,傅府大门旁,停着一辆马车,门前有一个女人和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在附近徘徊,看侧影好像是四太太柴氏,傅书言赶紧唤小轿停下,弯腰走下轿,走到那个女人身后,叫了声,“四婶。”
那个女人回过头,正是四太太柴氏,柴氏看见傅书言瞬间,表情很复杂,脱口叫了声,“七姑娘。”
傅书言看柴氏好像消瘦了许多,衣衫整洁,傅书言上前,“四婶这一年在哪里?家里人都惦记四婶,四叔也曾派人去找四婶。”
柴氏的神情跟之前大不相同,惶愧不安,好像整个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话竟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当日我跟家里人走散,逃出来,回了娘家。”
傅书言看她似乎有难言之隐,道;“四婶既然回家,为何不进去?”
跟傅书言的小厮上前扣门,大门从里面打开,柴氏的脚步些微犹豫,跟着傅书言进了傅府大门,傅书言回头问;“四婶,是否要先去拜见老太太,还是先去见四叔。”柴氏既然回婆家,自然先去拜见老太太,道;“我先去老太太屋里。”
走一路遇见傅府的下人,看见柴氏纷纷给柴氏请安,柴氏紧张的神色稍微缓和,也许是一年没回来,柴氏不大自然,傅书言看她不愿意提当年走失的事,便不问。
傅书言同柴氏还没进老太太上院,四太太回来的事,就传开了,柴氏跪在堂上给傅老太太叩头,“不孝媳给母亲请安。”语带哽咽。
傅老太太老眼泛泪,“四媳妇,回来就好。”
命丫鬟扶起四太太,丫鬟搬了把椅子,四太太坐下。
傅老太太抹着眼泪,道;“自战乱后,我傅家人四分五裂,能活着回来就是高兴事,你一直住在娘家?是娘家人送你回来的?”
柴氏羞愧地道;“是,母亲,媳妇自那日逃出去后,设法回了娘家,媳妇没在老太太跟前侍奉,请老太太责罚。”
傅老太太道;“我们娘们好不容易活着见到面,别的不算什么。”
傅书言站在老太太身旁,在当下这个朝代,傅老太太是个明理的好婆婆。
这时,二太太宁氏和三太太杜氏听见信赶过来,随后,四房小梅氏和八姑娘傅书锦匆忙赶到老太太屋里。
二太太宁氏和三太太杜氏拉着柴氏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小梅氏上前拜见柴氏,傅书言看小梅氏双眼含泪,不像是装的。
柴氏态度和气许多,“家里你辛苦了。”
小梅氏哽咽说不出话,大概是想起失散的女儿婉姐。
八姑娘傅书锦高兴地上前拜见,“女儿给母亲请安。”
柴氏竟招呼八姑娘上前,拉着她的手,一阵心酸,“姑娘这一年长高了。”
傅老太太抹着眼睛,道;“四媳妇,诚哥呢?也回来了吧?怎么不见?”
这一问,柴氏慌得差点把丫鬟递过来的茶盅碰掉,茶水泼出来,丫鬟是个伶俐的,急忙扶住歪了的茶盅。
傅书言看柴氏眼神闪烁,不敢跟老太太对视,低头红脸答道;“当日逃难人多,媳妇……媳妇跟诚哥走散了。”
傅老太太宽慰道;“我傅家当日失散了,二姑娘、安哥、婉姐,诚哥,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我活着还能不能见到她们。”
老太太这么一说,众人都掉眼泪,尤其是小梅氏哭得悲悲切切,柴氏随着众人哭,傅书言总觉得柴氏的哭,跟众人不一样,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柴氏的哭里似乎掩藏着什么,显然,诚哥没了,对她打击很大。
柴氏刚回来,一路舟车劳顿,由小梅氏和八姑娘陪着回房,等到晚间,四老爷傅瑞回来,夫妻相见,相对唏嘘,经过这一场战乱,各人的心境变了,四老爷傅瑞夫妻相聚,抛开之前嫌隙,夫妻关系倒融洽许多。
傅书言当晚留在老太太屋里,惦记卦师的事,傅老太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孙女道:“这次你四婶回来,我怎么看着她不像从前,老好像心里有事,说不出来,她是个大人,认识家的路,为何一年后才回来?我怎么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傅书言想起方才一幕,提到诚哥,柴氏眼中的慌乱惭愧,难道这里头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