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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楚留香并未来西门医馆,谢星也没有从屋内偷偷溜出来。
西门吹雪站在映着银月的塘边,表情冷得全不像个八岁的孩童。他从识字以来,看过的剑谱与医书已多过许多人一辈子会看的量。
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真正见到一流的高手出手,便会知道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何况那人还是踏月留香的盗帅楚留香。
不知道这人身份的时候他只是惊叹于他招式的行云流水,不自觉地多看了好几夜,以对方的功夫,自然是不可能像谢星那样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存在,然而一次都不曾点破这件事,任由他看着。
几日后得知他便是楚留香时,西门吹雪也不可谓不惊讶。
但这似乎也更好解释为何他教谢星时是这般独辟蹊径了。
只是谢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进步,旁观的他却渐觉烦闷无比,连剑谱都有些看不下去。即使心中明白这些问题与谢星本人并无干系,西门吹雪还是克制不住看他不那么顺眼的心。
不过好歹他们一家还承着谢泠的情,重柒也极喜欢谢泠,他绝不至于真的做出什么针对谢星的事。
哪怕是早上那一场毫无风度可言的扭打,也是谢星明知道他不喜他人碰自己衣衫还死不放手才酿成的。
对方出手的瞬间他几乎是反射性地用了楚留香曾经用过的招式去挡,打的时候没想那么多,冷静下来后方觉后怕。
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用到这种诡谲又清灵招式的时候,形虽不似,神却同楚留香如出一辙。
这与他的性格几乎全然相反。
如果是步入弱冠的西门吹雪,哪怕是看了不留余力出手的楚留香如何出手,怕是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然而道心坚定的前提是清楚自己道心何在,此时此刻年仅八岁的他,即使再早熟,也没有那一份知觉。
他尚未明白不管是手中的剑谱,还是眼前的楚留香,都不是能决定他的剑到底如何的存在。
在静立了一夜后,西门吹雪蹙着眉去取出了自己从太原带过来的那柄剑。
父亲曾与他说过,在清楚剑于他为何物之前,不要轻易去碰。这一年多来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但在经历了这样一遭后,他深觉只有那柄剑能给自己真正的答案。
大约是他脸色太过不好看,走进前厅的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见了谢泠姐弟一同一愣的神情。
谢星倒是不怵他,眼神从他的脸移到他手中的剑,顿了顿后,忽然开口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西门吹雪在他对面坐下,抬眼看了看他,“有事?”
谢星撇着嘴挠着脸,再开口开得无比艰难,“昨日……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西门吹雪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这是被谢泠逼的,但他的确没有怪他的意思,所以也懒得追究,点了点头便喝起粥来。
不一会儿谢星就吃完了饭去私塾了,厅内只剩下他与谢泠二人,耳边只有瓷质的勺子与碗碟接触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谢泠觉得气氛不太好,探询地问道:“公子是否有什么烦心事?”
“……也不算。”西门吹雪摇摇头。
“昨日之事——”
西门吹雪抬手打断她的话,又摇了一次头,“没关系。”
比起和谢星打了一场毫无风度的架这件事,他更关心自己打这一场架时反射性用出的招式。
但谢泠不懂武学,与她也并没有言深的意义,何况此事若是讲起来,谢泠大约就要知晓谢星拜楚留香为师的事了,到时候——
……可能还会再有一场毫无风度的架。
这让西门吹雪熄了所有与她说下去的念头,干脆迅速地喝完了粥抱着剑走了。
谢泠一个人坐在厅内慢悠悠地喝着自己那一份,忍不住感慨现在的小孩真是一点都不可爱,心事这么重还偏要藏着不说,眉皱得都快能夹死苍蝇了,却还死撑着讲没事。
午间谢星带着朱停回来时,重柒自告奋勇地说要去叫西门吹雪来吃饭,正巧谢泠还在炖汤走不开,也并不清楚这位少爷平时喜欢去哪里,便挥挥手随她去找了。
只是没想到找回来的居然不止西门吹雪一个。
看着那身眼熟的飞鱼服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谢泠差些以为是她眼花了,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冷……冷大人?”
等开饭等得无比心焦的谢星也吓了一跳,“你怎么又来了?你要查的事我……你要查的事那个楚留香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了吗?”
幸好谢泠也呆滞着,根本没注意听他不小心说漏嘴的那一个“我”。
冷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又将目光转向谢泠,并未说话。
率先打破这沉默的是把人叫过来的重柒,她拉着西门吹雪的手与他一起入座,声音和笑容一样甜,“阿雪说在与这个哥哥说正事不要吃饭,我只能把这个哥哥一起叫过来啦!”
谢泠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没懂冷血到底为什么会又出现在这里,但还是作出了习惯性的反应站了起来就要往厨房走,“那我去给冷大人添一副碗筷。”
谁料冷血居然在这时出了声,虽然听着似乎有些不太自然,他说:“不用了,我,不吃。”
这反应没来由地让谢泠想起了第一次来她家时的西门吹雪,一时没忍住勾了勾唇,“冷大人莫要客气。”
冷血抿着唇,略微偏过了些头,“真的不用。”
这动作恰好能让她看见本该被藏在他发内的发红耳尖,与那一头墨绿长发完全相反的颜色。更是不衬他那一身冷峻的飞鱼服。
谢泠几乎要笑出声来,但没再勉强他,“既然冷大人坚持,那便算了。”
大约是看见了她忍笑的表情,原本只是在耳尖浮现的那一点红居然还不受控制地爬到了侧脸处。
谢泠坐下拿起碗筷时不忘又偷偷抬眼看他一眼,心想这人那个怕女孩子的毛病看来根本没治好。
他们吃饭时冷血不自觉好几次将眼神往谢泠身上投去,似是好奇又似是探究,但始终不曾再开口。
谢星察觉到后偷偷扭过头瞪了他一眼,谢泠自然全看见了,心知他又脑补过度症发作,恨不得翻个白眼。
她觉得冷血对自己存有好奇之心也挺正常,毕竟穿越这种说出来都不会有几个人相信的事,发生在了不止一个人身上不说,居然还让他们相逢了,想想便不可思议得很。
只可惜她并非他误解中的宋人,所以也算不得他真正的老乡,唉。
结果这顿饭西门吹雪一改以往的速度,吃得飞快,朱停都还没放下碗,他已站起了身,“我吃好了。”
重柒大惊失色:“阿雪你才吃了多少?!”
西门吹雪扫了一眼自己那个已经空了的碗,“够了。”
“他说够了便够了呗,难道他还能饿着自己啊。”谢星就想他赶紧带着冷血走,当然帮腔,“柒柒你别管他了,先吃你的。”
“阿雪不吃我也不吃啦!”重柒撅起嘴,一脸郁闷。
两个都是不好得罪的主,谢泠头大无比,只能祭出杀招,“小柒乖,好好吃饭,吃完我给你做藕丝糖。”
重柒的牙不太好,偏偏还特别爱吃甜的,前头谢泠一直谨遵西门大夫的嘱咐限制着她的甜食,像藕丝糖这种东西,自然是能少做就少做,惹得重柒非常不平,但又不敢和一样在认真限制着她吃甜食的西门吹雪反抗,每次见朱停吃都羡慕得两眼汪汪。
趁着她为了藕丝糖欣喜若狂的空当,西门吹雪总算得以抽身。
两人沿着回廊行至塘边,并未有人先开口。
良久,西门吹雪才拿起先前被冷血挑至一旁的那柄剑,回答他先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我的确未曾用过剑。”
“你很适合用剑。”冷血语气平静几无起伏,“但不是这样的剑。”
西门吹雪愣了愣,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手中的剑,映着寒光,古朴而锋利,是一把谁都无法否认的好剑。
“我指的不是你手中的剑。”冷血又道。
他本不是话多之人,纯粹是见了这少年百年难遇的天分和与之不配的迷惘,才忍不住上来点醒他。
这种事,若换了踏破时空之前的他,大约也是做不出来的。
“你手中的剑是一柄好剑,但你却不懂剑。”他顿了顿,“横竖可伤人,击刺可透甲。凶险异常,生而为杀。这才是剑。”
话音未落,西门吹雪便感觉到眼前的人身上忽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同时他手中那无鞘软剑也已刺出。
铺天盖地的杀意向自己涌来,却在离他毫厘之处方向一偏,直直地朝着他身后的树而去。
“这才是剑。”
两人合抱的老柳树干被这一道剑气从正中间劈开,应声而倒,溅起塘内冲天水花。
冰冷的池水落在身上,沾湿他二人的发梢,西门吹雪却并未察觉到一丝寒冷,再抬头时眼神明亮无比,似是一扫多日阴霾,“我明白了。”
冷血当然是知道他一定会明白才如此做的,所以也并不惊讶,只微微颔首后收回软剑,“那就好。”
比起他俩指点完迷津后和谐无比的气氛,才一走近就被溅了一身水的谢泠看着横亘在自己眼前的那半棵柳树,满心只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