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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只觉心头无比舒畅,胸中块垒全消,正想放声一笑,却忽觉一双明眸望来,不禁心头一颤。正是一直凝神听他们讨论的楚韵如,明眸如水,清亮似星,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双瞳,深深凝望着容若。
“你一直问,如果我们身在梦中,身为蝼蚁,该如何想?可是,我很想知道,如果你是那沉睡的书生,在你心中,那梦中所有的亲人朋友,对你来说,又到底是什么?”
她的眼神如此清澈明净,似要从这一眼,直望进他心中至深处。这样的一双眼睛,似有奇异的魔力,令得容若情不自禁,怔怔回望她,看着她朱唇轻启,轻柔的声音,直叩心房。
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激动,让容若毫不迟疑站起来,对四周一抱拳:“对不起,在下临时有些头晕,也许酒饮多了,要回去休息了。”也不等别人说话,拉了楚韵如起来,又复对侍立在旁的凝香、侍月道:“我们信步走走,吹吹风,酒劲就过去了,你们去找苏良、赵仪,一起回去,不必跟着我们了。”
他交待得飞快,拖了楚韵如就走,旁人还不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施展轻功,像风一样和楚韵如掠了出去。凝香、侍月来不及跟上,连性德都不及相随,旁的人更来不及劝阻,就连外头的苏良和赵仪也只觉一阵风声过,等回过神来,容若已拉着楚韵如跑得没影了。
容若一直跑到长街尽头,左右都再不见半个闲人,这才凝望楚韵如,一字字道:“对于那入梦的书生来说,那一切,绝不仅仅是一场梦,而是一场真实的人生。他的妻子,他的朋友,每一个人,都给过他无数快乐,在梦中的每一天,都是他永不能忘怀的甜美记忆。”
楚韵如不明白,他这样急匆匆拖她出来,就只是为了避开旁人,用这样热切的眼神凝望她,用这样真诚的语调对她说话。
她只嫣然一笑,柔声道:“我不知道什么梦幻真实,也不在乎什么蝼蚁天神。我只知道,如果你是那入梦的书生,那么,我不愿做人间小姐,倒宁愿化为一只小小白蚁,和你共用那个美梦,只要在梦中让你快乐开怀,只要能给你一个美丽的回忆,只要能成为你真心怀念的人,就算是蝼蚁,是梦幻,就算明天醒来,世界毁灭,大梦终醒,也没有什么可在意,可叹息,可伤悲的。”
她语气轻柔,声音像春天的风,吹入人的心田,让人无法怀疑她的一片赤诚。
容若一阵激动,也顾不得就在大街之上,忍不住伸手拥抱她:“傻瓜,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楚韵如幼承闺训,最重礼法,此时,竟也不躲开他的拥抱,反而嫣然一笑:“我也一直想问你,傻瓜啊!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呢?”
容若展臂,把她抱入怀中,柔声说:“因为你待我最好啊!纵天下人疑我忌我,你却知我信我,就算旁人全都负我伤我,你却永远不会背叛我。”
楚韵如玉手微颤,久久垂眸,良久,才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胡说什么呢?还不快回家。”说着轻轻推开他,低头疾行。
容若料她是被感动到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暗暗欢喜,紧跟着共行,一路细语温声,楚韵如却一直垂着头,不答一语。
回到逸园以后,楚韵如即称有些乏了,要去休息。
容若心里叹气,女人娇羞起来,真是麻烦得很,却也不忍阻拦,只得任她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全都去拜寿,家中的仆人只道他们不会这么早回来,除了看门的两个下人,其他人全都跑去躲懒,一时偌大的园林见不着一个人。楚韵如又走了,容若忽觉整个世界都冷清起来。
一个人回了闲云居,往和平日相比,宽大得有些凄清的床上一躺,本想小息一下,谁知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无聊到要睁着眼睛,数窗外树上的落叶。
忽然间窗外的树枝被萧远带着恶意笑容的脸挡住了:“很难得啊!拜寿的人这么早就回来了。”
容若也白他一眼:“很难得啊!花花公子也这么早回来了。”
萧远也不生气,悠然道:“怎么,没人陪你,感到寂寞了。你的皇后娘娘,莫不是抛下你不管了?”
容若听他辱及楚韵如,一阵怒气直涌心头,起身斥道:“你和我斗气也就罢了,以后不要出言辱及韵如,她是这世间,待我最真心之人,我不想听你用这样的口气说她!”
萧远冷笑一声:“我不过是见你一人寂寞,想来陪你出去走走玩玩,你倒这般发我的脾气。”
容若一凛,望向萧远,眼神中充满防备,他还不至于天真到以为自己把这个恶霸王爷感动到天良发现,决定和他做好朋友、好兄弟了。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萧远不甘心受制于自己,暗中必要施手段报复的,只是最近见萧远日夜逸乐,什么事也没做,暗中还在奇怪,看来,现在萧远要动手了。
萧远却对容若防范的眼神视若无睹,负手悠然道:“你若有胆子,便跟我出来,若是不敢,也就罢了。”
这是最最低级的激将法了,任何有理智的人都不该上当,偏偏容若一股热血往上冲,反正以武功而论他也并不怕萧远,只要小心一些,也不至于中计,当即道:“好。”
事后,他为这个决定,后悔了千万次,却再也不可能让时光回头。
萧远领着容若沿着花径漫步,渐渐接近潇湘馆。
容若微微皱眉,难道这家伙是要去找韵如?张口就要问,萧远却先一步以指压在嘴唇上,做手式示意他噤声。
容若一呆,忽听到一个足以令他动魄惊心的声音从林中传出来。
“你还没查出萧性德的来历吗?”
“此人深不可测,又素来冷淡,问他的话,他绝不会回答,我问过容若几次,他也只说性德是最可信任之人,却不提其他,我也不好过于追问。”
过分熟悉的声音,让容若全身一僵,大脑突然停止运转,整个身体因为莫名的惊恐,而微微颤抖起来。
“你是皇后,是他的女主人,萧性德敢不理会你吗?”
“你不知道萧性德此人,就是皇帝,他也似从没真的看在眼里过。”
“容若今天在谢府拜寿,出手大方到极点,可是另有深意?”
“能有什么深意,不过是喜欢招摇而已。”
“他选择住在富甲天下的济州,可是另有用意?”
“你要我说几遍,住在济州因为我喜欢济州,如此而已。”
“你要知道,权谋争斗,阴谋陷阱,便是父母妻儿都不可告之,天下并没有真正可以完全相信的人。济州富甲天下,大楚的税赋有三分之一出自济州。他这样的人物,长住济州,怎能不让人提防?”
“说得有理,那权谋之争,父母妻儿皆可出卖的事,我还没见过不成?倒要谢谢你提醒。”
“我知道你心中不舒服,不过,你既生在这权谋场中,也只得认命。我先走了,你要小心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有任何不妥,即时通知我们,千万记住,永远不要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人,包括他,当然,也包括我。”
容若呆呆站在竹林外,竹林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他却拒绝去聆听,拒绝去思考。
萧远适时在他耳边缓缓道:“这就是那世上,待你最最真心之人啊!”然后狞笑着伸手在他背心处,狠狠一拍。
若是在平时,容若自然不会被他拍到,但此刻容若失魂落魄,早忘了防备,后心被拍个正着。
这一击,萧远若是含力而发,足以要掉容若的命,但萧远却只是借这一击发出一股强大的推力。
容若身不由主,被推得跌进竹林。
楚韵如闻得声息,迅速转身:“什么人?”
容若一跌倒在地,也即刻爬起来,才一抬头,便已看到楚韵如惊恐的眼神。
两个人无可回避地照了面。
她眼里的绝望映着他眸中的痛楚,两张脸都惨无人色,两颗心都在同一瞬间,深深坠向无底深渊。
望着楚韵如的脸,容若的手足冰凉,身体僵硬。
他没有斥责,没有发怒,甚至连疑问的表情都没有。
太过混乱,太过惊讶,他几乎忘记了应有的任何反应。唯一能做的,只是呆呆望着楚韵如。
望着她绝望的眼,他仍在盼望,这一切只是幻觉。
望着她再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他却知道,自己真的跌进了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中。曾经的幸福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日,就在刚才,还那么真真实实地握在手中。
明月下,她握他的手,她对他轻轻点头,许下一生一世的诺──“好!”
而今日,她嘴唇颤抖,却为什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闲云居中,她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我只知道你是我一生所见,最好的人,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选择什么路,我总会陪着你,伴着你,不离不弃。”
而今,耳中轰然响的,却是刚才竹林外,听到的那一句句椎心刺骨的对话。
眼泪,从她脸上,无声地滑落。
容若抬手摸了一把脸,脸上一片干燥。没有泪,不曾哭。
他在心中奇怪地笑了笑,为什么,伤心的是他,断魂的是他,以为要心碎吐血的是他,到头来,哭的却是她。
他向她伸出手,走前一步。脚步出奇地有些摇晃,身子僵硬得几乎不听使唤,明明轻功练得很不错了,却连普通的走一步路,都几乎跌倒。
楚韵如身体颤抖如风中的落叶,泪水不断滑落下来,沾满衣襟。她望向一步步走近她的容若,如溺水者,看着唯一的生机,又似犯罪者,望着当头劈下的刑刀。
两个人相距,不过短短五步,五步之间,却已是万水千山,咫尺天涯。
容若一步步走近她,跨越五步的距离,却似用尽了他一生的时间、精力与心血。
容若对楚韵如微笑,然后张臂,把她抱入怀中。
楚韵如全身一紧,随即放松,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进他的怀抱,她双手紧紧环抱他的腰,牢牢不放,如垂死者,拉住对人生唯一的牵系。
直至此时,她才大哭失声,才肆意地让她的泪湿透他的肩头。
容若轻轻拍着她的肩,柔声说:“别哭,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韵如,真的。”
他的声音,温柔如旧,只是扑在他肩上痛哭的楚韵如,看不到他脸色惨然如死。
“那个人他他是我哥哥,我不想出卖你,从来都不想可是,楚家不放心你自从大猎得罪你之后楚家失信于母后,萧逸对楚家也是一直不冷不热。你是皇帝纵然离开京城,干涉牵扯都太大楚家想要把你的一举一动全纳入掌控”
容若脸上流露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笑容,声音却依旧柔和:“我明白,你是楚家女儿,你有你的为难之处。楚家也并不是专门针对我,只是这样的大家族,几百年长盛不败,就是因为他的谨慎,不让任何事超出他们的掌控──派出无数眼线,通过不同的管道,了解所有权力者的动态。萧逸身边,甚至母后身边,其实也一定有这样的人,所以,你不必为此难过。”
“不,我没有想过要出卖你我,我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前天,我爹带着我娘亲自到了济州他们乘你不在,偷偷来见我我仍然不肯到最后,爹娘都给我跪下了我我没有办法他们说既是楚家女儿,就只能有楚家,再不能有自己我只好可是,我真的无心害你也断不容人伤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