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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闭嘴!”萧凌用力一掌击在桌上,满桌的书、笔、纸、杯,震得一阵乱响。他脸色铁青,眼神凶狠:“你既知道我是你大哥,就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替我做决定,不要以为你翅膀硬了,就可以这样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真惹怒了我”
他望着萧远,初时还声色俱厉,随后却渐渐柔软下来:“我还像小时候一样揍你。”话虽不客气,语气却终是凶狠不起来。
萧远知他性子,也不敢再坚持争执,只得急忙转变话题:“这些事暂且不论,如今最要紧的,是套出那绝世剑手的底细来。可恨那纳兰玉越来越古怪,以前千请不到,今日不请自来,不知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那个笨蛋打的鬼主意,只不过是救你的一条命罢了。”
忽如其来的声音,冰冷、低郁,轻微得恍若微风,却又沉重得叫人如听雷霆之吼。
萧凌脸色一变。萧远厉喝:“什么人?”
门窗依旧紧闭,房间里似是一丝风也没有,案前的烛火却莫名地狂跳起来。
萧凌张口大声喊:“来人!”
烛火在此时熄灭。
声音出口,萧凌却觉嘶哑得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他这才惊恐地发现,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把他的声音层层压制下来。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人可以做到的事。
满室漆黑,这明明是诚王府宏大院落中的一间书房,房里两个在黑暗中的人,却莫名觉得,已完完全全被隔绝在尘世之外。无形的压力下,他们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狂乱的心跳。
“你是谁?”萧远竭尽所有的意志发出喝问。
“是你们一直在找的人。”声音似乎带点不屑,带点骄傲,却有更多的遗憾:“你当街羞辱纳兰玉,我原是要叫你落马而死的,可是纳兰玉心软得像豆腐,不但出手救你,甚至还赖在了诚王府里。他在王府的时候,你要是暴死,他终难脱关系,我也只得给他一点面子,一条命不要了,勉强,就拿半条吧!”
说到最后,甚至无限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直似灭世的狂魔,在地底最深的炼狱中,为诸神的强大而发出的叹息,在幽幽地府徘徊千载,然后才因机缘巧合,冲上地面,响在耳际。
方,那声音每说一个字,萧远就觉得,有无形的重拳击在胸口,心血翻腾,痛不可当。待到那一声叹息响起,终于闷哼一声,张口,吐血。鲜血一口又一口吐出来,他捂胸倒地,浑身颤抖得连惨嚎也发不出来了。
萧凌惊极大喊:“老三。”
他扑过去,把萧远抱住,惊惶地抬头:“先生绝世高人,何必与我等凡夫俗子一般见识,我兄弟冒犯了纳兰公子,先生已施薄惩,请饶恕他性命吧!”
“我已说过,只取他半条性命,自然不会失言。倒是瑞王殿下,除了为兄弟求情,就没有别的话可说吗?”黑暗中的声音笑了起来。
萧凌被萧远的惨状吓得心慌意乱,二十多年手足相依之情浓厚,一时顾不得其他,听了这话,竟愣了一愣。
黑暗中的声音,就算是笑,也带着无尽森冷:“瑞王千岁,费尽心思想要找我出来,为的是什么?”
萧凌这才忆起大事,外加知道萧远性命无恙,心下稍定,才复又站起:“既然先生言及,本王也就不绕弯子了。我欲谋皇位,必除萧逸。萧逸当世奇才,此人一天掌大楚军政大权,只怕秦主也一日不得安枕,先生既是秦国奇人,若能出手助我,我必将边关五座坚城一齐划入大秦版图,以酬秦主盛情。”
“好大方的王爷!”笑意更加冷若霜雪:“开口就是五座城池,我若是秦主,我也动心了。只可惜,我既非秦人,更非秦臣,暗助纳兰玉,全为私事,与国家无关。你要说动我,须得有足够打动我的好处。”
萧凌闭了闭眼,深深吸气,然后再徐徐吐气,在黑暗中肃容,向前方深深一揖:“先生有何条件,尽管提出,只要本王可以做到,无不从命。”
黑暗中,是一片长久的沉默。
长得,几乎让萧凌心跳停止,无奈地以为,这个强得如神似魔的人,已经离去了。就在他差点绝望的时候,声音复又响起。
在一片黑暗里,那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我要的东西,王爷如今是绝对做不到的,但当王爷坐上皇位之后,却并不困难”
诚王府的客房,锦帐华幔,牙床软枕,香熏绣被。可是纳兰玉躺在床上,在黑暗里睁大眼睛,一点睡意也没有。
窗户被轻轻叩动的声音传来,他也没有半点吃惊,从床上一跃而起,把窗户推开。
窗外,明月高挂,月下的人影,颀长飘逸,负手而站,背月而立,面目看不清晰,但夜风吹得他衣袂发丝齐飞,恰似月之神子,刚刚踏着月色,乘着清风,降落人间。
纳兰玉见他这般大模大样站在外头,吓了一跳:“大哥,现在不知多少路人马在查你,多少大人物派出来的探子悄悄监视我,你要现身,也用不着这样张扬吧?”
“屋上有三批,七个人,诚王府里有两批,四个人,现在全睡得正香,其他王府中的护院、巡兵,这个时候也同时和周公下棋去了,你怕什么?”
淡淡的笑语,淡淡的清风,伴着清风扑面的,是他穿窗而入的身影。
纳兰玉伸手关上窗子,回头想点燃烛火,刚把火石拿起来,又想到,夜深至此,窗映红烛,易惹人猜疑,便又放下了手。
他虽不点灯,那人的眼睛却亮得直能在夜间视物:“纳兰,你是料定了我今晚会来,连衣裳也没脱。”
“萧远那样待我,被你看见,你怎么能饶了他?我故意住进诚王府,害你不能动手,你要不来骂我,那就不是你了。”纳兰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一派轻松。
“罢了,那些话,我骂你也不只一次了,你哪一回听过?”声音里皆是无可奈何,又有点儿淡淡宠溺,如冬日的炉火,暖入人心。
“大哥,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待我至真至好,我从小生在绮罗丛中,享受富贵尊荣,偶尔一点的不如意,又有什么关系?又何必为此取人性命?诚王萧远,或许作恶多端,或许早就该死,但我却不想他因为和我的一点争执而死,我更不想你的剑为我染上更多的鲜血。”
“有的时候,我真觉得,像你这种天真的人,居然可以在宫廷中一直活到现在,居然可以一个人跑到异国,招惹权力纷争,还让各方面都不敢动你,真是老天无眼了。”
“皇上有天下权,大哥控掌中利,有大秦的强兵,兄长的神剑,谁又敢来惹我?”纳兰玉笑得得意洋洋。
“你爹呢?这一次你偷偷跑出来,半路混进出使团中,他肯定急个半死,还有你那个皇帝,平日半刻也离不得你,这次你私自溜走,半路上又碰上萧逸的狙杀,他肯定也是又气又急的,等你回去,他们两个,谁饶得了你?”
纳兰玉笑嘻嘻道:“我不怕!我若是当时偷溜后,没几天就回去,他们自是要找我出气的。我跑出来这么久,还给人一路追杀,他们那边不知急成什么样,等我回去,还不赶紧谢天谢地,哪里还有空来骂我,更何况,就算要找我算帐又怎么样?太皇太后、皇太后、三位太妃、大长公主、长公主,哪个不疼爱我?我的靠山多的是,这世上,还真没什么可怕的人。”
他低笑一声:“你竟如此恃宠生骄,有恃无恐,倒也难怪大秦朝中的诤臣、直臣们看你不顺眼。只是你本来就不是联姻使者,半路进了使者团后,他们也是没办法,不敢把你这个皇帝宠儿硬赶出去罢了,既是这样,何必接下这么难的任务,跑到皇宫里去请求联姻,平白成了各方势力的注意中心,言行皆不能自由?”
纳兰玉微微一笑:“我只是皇上身边的带刀侍卫,从不过问国家大事。但是皇上自十四岁亲政,日夜忧劳,操心国务,每日休息的时候,竟不过两三个时辰,他今年才不过二十来岁,已有了许多白发。
我看在眼里,总不能当成没瞧见。他常怅然叹息,说邻国一日有萧逸这样的人物,他一日不能安枕,神色总是郁然,很少可以开怀大笑。
这次派人出使大楚,原也为添楚国的乱子,让萧逸没有心思,没有时间去打别国疆土的主意。我虽不曾立身朝堂,但皇上待我情意太厚,既然使团的人全死了,我总不能叫皇上这一番心血白花,也该为他做些事情才好。”
“当今天下共有七强,他的眼中,就只有一个萧逸吗?”他冷冷一哂。
“当今天下英雄虽众,但被皇上视为大患的,的确只有一个萧逸。”
纳兰玉徐徐道:“皇上细数各国,曾说周虽强大,但暮气沉沉,无力图进。宋虽富有,名将辈出,奈何君臣皆耽于逸乐,闻战则生厌,只有自保之力,岂有开疆拓土的雄风。庆国虽强悍,但远在边僻之地,只知守土而已。魏国太后,是让天下眉都汗颜自惭的英豪人物,有她在一日,便国富军强,旁人不能侧目而视魏,奈何她胸中虽有天下之志,终是一柔弱女儿之身,当年魏主去世,她悲痛欲绝,断腕陪葬,而后操持国事,身体积负太多,于国事决断,虽仍条理分明,英明果决,但以那样的身子,怕也是撑不了几年了。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国事上,对唯一的爱子教导不足,魏国皇帝在母后的羽翼下,全无魄力,更无才识,毫无建树,只要太后一死,魏国再无可虑。燕国皇帝沐天云和御王苏逸飞,都是当世英雄,人中俊杰。但是,他二人合力夺取天下,共患难时,自是肝胆相照,但沐与苏,共天下,此事岂能长久,二人反目,不过迟早事耳。也唯有楚国,国内多为繁华富有之地,边城大多得山川之险,兵经百战,将多良才,更有萧逸此人,雄才大略,不过几年经营,国家之富强,百姓之丰足,已是天下共知,若让他平定国家乱局,坐上至尊之位,从此再无掣肘,大秦便难有宁日了。”
“那么你的看法呢?”
“我的看法?”纳兰玉一愣,然后失笑:“我不过是个纨裤子弟,能有什么见解。以前,我只是觉得,燕国的沐天云和苏逸飞,未必如皇上想的那样而已。我看他们行事作风,倒首先是英雄豪杰,之后才是帝王将相,纵然双方以后会有冲突,但是否能如皇上所愿,造成大乱,削弱国力,却也难说。除此之外,其他的,我都相信皇上的判断。
只是入了楚京,见到一个人,却觉得,楚国的内争,说不定会有出人意料的结局呢!”
“什么人?”声音里隐隐有了凝重。
“萧若。”
“那个残暴、不懂事的小孩?为什么?”
“我的想法,其实毫无根据,只是,他的笑容,他做事的方法…
纳兰玉一边回忆,一边徐徐说:“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只觉其中纯净清澈得容不下任何阴险邪恶存在,我总觉得,有他在,楚国的内争,一定会以出乎别人意料的方式被平息。”
他失笑摇头:“只凭一个笑容,和几句把你从萧远身边带走时,故作亲热的话吗?你忘了,你是大秦国的使臣,来把公主嫁给他的人,他当然要拉拢你。你还是这么天真,天真得相信,有人可以先是英雄豪杰,然后才是帝王将相,天真得相信,一个以残暴狠毒举世闻名的小皇帝,会有纯净的笑容,天真到,就算被人伤到负痛远逃,还傻乎乎地替别人隐瞒。”
纳兰玉大惊:“大哥。”
“秦国的良臣们,素来看不得你这个世贵子弟,受皇帝过分的宠爱。清流们对你一片非议之声,一二品的官员,屡次参你一个小小侍卫。最近,大史公秦征着史,把你记进幸臣传中,与历代皇帝男宠嬖童并列。皇帝喝令他修改,半个月后,他捧史进呈,别的地方都有适当的修改,独独关于你的记录,一字未易。”
他的声音并不激动高昂,但字字出口,如冰似雪,霎时间,满房都是肃杀之气:“这虽是发生在朝中的密事,却早已传得京城人人皆知,你真以为可以瞒得过我吗?”
纳兰玉脸色发白,却强笑说:“这也好啊!世人都说,不能留芳千古,情愿遗臭万年,不论行善作恶,要达到这种程度,都大大不易,我却什么都不用做,自有人叫我史书永远留名。”
他轻轻叹息一声:“纳兰,你变了,以前的你,有什么样的心事,就算不对你爹说,不对皇帝说,总也会告诉我。生气、烦恼、痛苦,都不瞒着我。现在,你却要学对他们一样,只是对着我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