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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的性子向来温和,且因着晚年向佛的缘故多少有些慈悲胸怀,这么多年来宫里头无论妃嫔奴才奴婢的,提起太皇太后没有不赞一声太皇太后娘娘和善仁慈的。可殊不知这些和善仁慈成立的条件是在不碰触她逆鳞的情况下,反观此时此刻,李氏和年氏的搀扶下,太皇太后往乾清宫走的每一步都充斥着股肃杀的意味,再观她朝冠朝服穿戴齐整,额上束金约,颈下饰领约,披领行龙二,袖端正龙各一,袖相接处行龙各二,朝珠戴三盘,竟是穿戴着她以往身为皇太后的正装而来,明显的来者不善。
太皇太后脸色沉郁,只要一想到爱新觉罗家那如鲠在喉的传说,她身体就忽冷忽热,心头更是恨意丛生,简直恨不得能亲手刮了那个可能会迷惑她孙儿的女人。嘴角下垂,太皇太后神色中滑过一丝狠厉,若是那女人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狐媚子,那她就算是跟皇帝闹翻了脸也得将那女人给处置了,爱新觉罗家容不得狐媚惑主的货色,更容不得出情种的皇帝。
“皇帝此刻可是在上朝?”微垂着眼皮太皇太后侧头问道。
李氏忙道:“回太皇太后娘娘的话,皇上这个时辰尚在金銮殿上早朝呢,离下朝还有段时辰。”
李氏意有所指,太皇太后也不知是不是听懂其中涵义,只是淡淡嗯了声,道:“甚好。”
听出这两个字饱含的风雨欲来的意味,李氏和年氏无不心花怒放,只要一想到待会就能找回上次的场子能狠狠收拾乾清宫里的那个贱人,两人皆是摩拳擦掌激动不已,看向乾清宫的方向都充斥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恨不得能搀着太皇太后快点走,赶紧赶到乾清宫,赶紧去拾掇那贱人。
“咦,好像是皇上……”
正在此时一声疑惑的嘀咕声迟疑的响起,闻言李氏年氏忙抬头四望,待望见了从回廊拐角处健步而来的那抹明黄不由齐齐大惊失色,那个威严内敛的男人不是他们皇上又是哪个?
“皇上驾到——”
苏培盛高声唱起,众女从震惊中匆忙回魂急急福身行礼,四爷在离她们十几步处停住,峻冷的神目不带感情的在她们身上淡淡扫过,而后打千给前面的太皇太后行礼:“孙儿给皇玛嬷请安,没及时过来接迎皇玛嬷,是孙儿不孝。”
没等四爷的礼行完,太皇太后的心腹桂嬷嬷就忙扶起了他,太皇太后看着面前高大沉稳威仪日重的孙儿,脸色不由缓了缓,道:“不妨碍,政事为重,况且皇帝你刚登基正是公务繁忙的时候,耽搁不得。”
“谢皇玛嬷体谅。”四爷几步跨来搀扶太皇太后,那年氏见状忙松了手给皇上腾出地方,只是皇上兀自跟太皇太后说着似乎忘记了她们这些尚未起身的人,如今她尚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不敢动弹分毫,腿酸痛不说如今却也无法退后给皇上挪腾地方,干杵在原地尴尬万分。
太皇太后扫了她们一眼,眉头皱了下干咳了两声,四爷这才淡淡开口:“都起咯吧。”
“谢皇上。”众女颤巍巍的起身,在他们铁面无情的皇上面前别说搬弄是非了,哪怕是吭一声都没有敢吭的,一个个犹如锯了嘴的葫芦,大气不敢喘的缩头闷站着,就连那李氏年氏也闭紧了嘴巴在旁静悄悄的,简直乖的不成样子。
“皇帝今个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四爷在前面扶着太皇太后慢慢走着,听得她问的别有意味,却也面不改色道:“今个皇玛嬷回宫,孙儿自是不敢太过耽搁,所幸近来前朝无甚大事,孙儿就提早下了朝,也好让三哥八弟他们回去换身装来拜见皇玛嬷。”
听到后句,太皇太后面色顿显不自在,她此刻着皇太后的正装前往乾清宫,任谁都看得出她的来者不善来。不过这不自在只是一瞬,她神色定了定,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是不会动摇的。
正当太皇太后要出口问道乾清宫那位主时,福晋恰在此时匆匆而来,太皇太后一看顿时面露不喜,知晓她今个回宫,后宫其他女人都一大早的过来拜见,唯有这后宫的女主子此刻才姗姗来迟,这是何道理?
眼尖的瞧见太皇太后面上的不愉之色,福晋心头咯噔一下,继而强自忍耐着想要往皇上那边看去的冲动,强自镇定的给太皇太后行了礼,听着太皇太后明显不虞的叫起声,然后谢了恩就心绪不宁的立在一旁。
其他女人见福晋在太皇太后跟前落了好大一个脸,不由在私底下幸灾乐祸着,不过却也只敢在心里头偷着乐不敢在面上显现分毫,毕竟他们冷面皇上就在旁边看着呢,前头皇上给的警告可实打实的记在她们心里呢。
福晋心里头发苦,今一大早天尚蒙蒙亮的时候,苏培盛就带着皇上的旨意到了她的院子,而旨意的重点就是苏培盛所带过来的那个女人……想起那个女人福晋直到现在还是一阵心惊,她简直难以相信世上甚至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如若不是当年亲眼所见那位的尸首,不是那女人的年纪和当年的那位对不上,她当真会认为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她知道皇上的意思,想暂借她的手对那个女人加以庇护,可见皇上为了那女人真可谓是用心良苦,毕竟这敏感的当口出现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搁在哪处也不如搁在她这里来的妥当,再加之她这后宫女主子的默认,那就更能确保那女人的毫发无损了。
福晋一方面为皇上如此的用心良苦而心酸,一方面也到底为皇上对她的信任而心里暖和了不少,罢了,这么多年来她也明确知道她自己最想要的为何,如今尚能得到他如此信任,她也没必要去戳他的肺管子而自毁长城。
太皇太后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福晋,松弛的眼皮抬了抬,道:“听说这宫里头这几日新抬了个女人进来?福晋你如今虽然尚未册封皇后,可毕竟手里掌着凤印,执掌六宫的职责你自然是当仁不让,可如今随便就弄进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甚至还不守祖宗礼法的住进皇帝的寝宫,这将祖宗的礼法置于何地!福晋,你就是这样管理六宫的吗?”
福晋忙跪下请罪,四爷冷冷的目光向那群低眉顺眼的女人身上一扫,那样威慑的目光所过之处无不刮起一阵刺骨寒风,激的人又冷又怕。
四爷扶着太皇太后沉声道:“皇玛嬷,其实此事另有隐情。”
听得皇帝说的郑重,太皇太后半信半疑:“哦?可那女子被皇帝你带进乾清宫不是实情?”
福晋趁机忙搭腔道:“老祖宗您真是误会了,也合该是那刘家姑娘命大,逃亡的途中恰被咱皇上给遇上,待知晓了皇上的身份方敢道出其中缘由,却原来她是忠勇将军族妹,本是随家人前去投奔忠勇将军的,却不想被那群乱臣贼子给晓了去……”福晋叹口气,道:“也合该这刘家姑娘命大,一路跌跌撞撞的逃到了京城,恰被皇上给碰个正着,皇上唯恐其中有什么岔子,所以就放在乾清宫问了些话,如今忠勇将军回京,皇上核实清楚,那刘家姑娘于是就搁在了臣妾那里呆着呢。”
太皇太后听得福晋中间有些话说的含糊,隐约能猜的是涉及到前朝政事,又听得福晋说那女子是朝中重臣的家眷,于是多少有些相信她的说辞了,虽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头,可想来想去想不出个左右来,不过阴沉的脸色到底缓了不少。
“可没名没分的呆在宫里头,若传出去岂不有损黄家威严?”
福晋不着痕迹的看了皇上一眼,忙垂下眼得体回道:“这个是自然,所以臣妾就想着,所幸过不了几日就是册封大典,而忠勇将军于社稷有功,届时就将这刘家姑娘一道册封……”
“这怎么可以!”还未等福晋说完,年心若就惊怒交加的叫出了声,刚一出口她就知道失言了,感受着太皇太后不愉的目光以及皇上冷森的寒光,只得硬着头皮瑟缩着补充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臣妾其实是想说,她……”
“你给朕闭嘴!”四爷脸色发青,森冷的瞪着年心若恨不得能劈了她,而福晋心头也一阵快意,这年氏与她顶嘴顶惯了,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也不知收敛收敛,还这般与她正室抬杠,不是打皇上的脸是什么?
看着如此恣意妄为的小妾,太皇太后也恼了,身为一国的老祖宗,她尚还未发言呢哪里能轮得到你这个小妾来作威作福?当即气就不顺了,尤其想起她此次兴师问罪还是这位来挑拨的,脸色就尤为的难看了,想人家未来皇后都不在意此事了,你一个小妾不知羞的来上蹿下跳的整事,不是唯恐天下不乱是什么?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太皇太后觉得自个被当做筏子使了回,当即就气的七窍生烟,瞪着年心若恨不得能戳个窟窿,本来对那个刘家女子还想插手管上一管的,如此一来索性甩手不管了,让桂嬷嬷扶着气哄哄的走了。
见太皇太后一副要甩手不干的姿态,年心若和李氏当即就急了,正想着出口来添油加醋补充一番,不想那四爷阴冷的目光一扫来,两人顿时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皇太后的身影越走越远。
待太皇太后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四爷方带众人起了身,余光瞥见身后一群女人颤巍巍的也起了身,顿时冷目一鸷:“朕何时允你们起来?跪着!”
众女皆吓了一跳,也不敢求饶,无不乖乖的将颤巍巍的两条腿跪了下,就连那年氏和李氏也噤若寒蝉的不敢吭声半句,只是娇媚的脸色带出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委屈相。
四爷却是连个余光都懒得施舍半分,打了个眼色让福晋跟着,然后帝后两人就在众女的怨念中施施然而去。
年心若揪着帕子咬牙,好好的一盘棋因着一个忠勇将军而满盘皆落子!那个忠勇将军究竟是谁,是哪根葱?
李氏气不打一处来,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回的亏当真吃的实诚。
话说坤宁宫这边,本来福晋是给张子清安排在福晋寝殿后边的一偏殿中,可那富灵阿不知怎的听得消息,福晋一走她就迫不及待的奔去了张子清所在的殿中,将所有人都吼出了寝殿。
“你是富灵阿的额娘,你是富灵阿的额娘!”紧抓着张子清的手,富灵阿不容置疑的喊道。
如今的富灵阿已有张子清的个头高,可在张子清看来,即便她面前的姑娘宣誓般吼出的话听起来那般的霸道而不容置疑,即便她面前的姑娘嘴角倔强的抿着,她却依旧能从那双黑的透亮的眸子看出低低的哀求,脆弱的犹如风雨中瑟瑟发抖的雏鹰。是的,她面前的姑娘在祈求,祈求她应答,祈求她点头。
像是一把钻子在直剜她的心,面对她面前这明明脆弱却佯作坚强之状的女儿,张子清什么也顾不上,颤抖着胳膊一把将富灵阿紧紧搂在怀里,她咬紧着牙却止不住眼眶直往外奔涌的泪,她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她要吼出来,她要大声告诉她,她是富灵阿的额娘,她是,她是!
里头母女俩抱头痛哭的声音传到了门外,翠枝不由得抬手又给了自个一巴掌,恍恍惚惚的想着前头那惊鸿一瞥,又抬手掐了把脸,直到痛意传来确定自个的确不是在做梦后,终于喜极而泣。
主子没死,当真是苍天有眼啊!
四爷和福晋回来的时候,母女俩已经哭够了,两人坐在炕上有一歇没一歇的打着哭嗝,睁着红彤彤的眼睛尚有些泪眼朦胧的看着来人。
显然是进来的两人被入目的情形弄蒙了片刻,尤其是不明所以的福晋,见着富灵阿那般坚强独立的娃子竟哭的这般厉害,惊得她不由脱口问道:“三格格这是怎么了?”说完后就忽的瞥到了富灵阿旁边那张脸,顿时一个激灵悟了,瞧着情形怕是想起她额娘了吧。
果真,听着问话,富灵阿哽咽着道:“回嫡额娘的话,富灵阿没事,只是想额娘了。”说完又满怀依恋的往张子清的脸上看去。
张子清强忍着没伸手将富灵阿揽过,只是也哽咽着道:“这孩子真是招人疼的,叫人看着心头就泛酸。”
福晋只当是富灵阿真是触景伤心了,至于她所认为的那位刘姓女子,福晋心头嘀咕,是真心软还是在演戏讨好富灵阿呢,她还真是难以下定论,不过话当然是要往好里说:“妹妹倒真是个心善的,不过富灵阿这孩子也真是招人疼的,如今瞧来与妹妹倒有缘分,以后老方妹妹常来走动才是。”至于轻易的就将妹妹二字唤出口,对此福晋表示毫无压力,毕竟是早晚的事,更何况她可不信皇上将人留在自个寝宫里三五日就只是单纯的盖被子纯聊天而已。
张子清颔首应是。
四爷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福晋瞧了炕上女人一眼干咳了声,却见那女人似闻所未闻般只是目光怔怔的,福晋的嘴角抽搐了下只得拉过富灵阿道:“富灵阿也别难过了,瞧瞧,你皇阿玛今个过来看你了呢。”对于炕上那两人的白目福晋算是叹为观止了,富灵阿因着想额娘哭的伤心所以没注意到皇上过来,可那刘姓女子是怎么回事?皇上都进来了好半天她当真是没看见还是怎的?怎的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坐在炕上不下来请安不说,竟是连对皇上吭一声都不吭声?
富灵阿忙一抬头,忽的瞪大了眼惊道:“皇阿玛,您怎么过来了?”
四爷眼皮跳了跳,这是不欢迎他的前奏?
张子清也忙抬头,道:“皇上,您也过来了?”出口后又觉得不对,遂改口道:“皇上,您过来了?”
四爷额角青筋蹦了蹦,给了张子清狠狠一个冷眼,她眼被屎糊了不成,才见着他这么个大活人?
有心与她计较可到底时机不对,四爷只得含恨作罢。简单嘱咐福晋两句之后,四爷又安慰了富灵阿两句,虽是想单独交代张子清几句,可见着富灵阿死扒着张子清不放手的模样,他也是唯恐做多了让旁人看出了端倪,也只得作罢。
最后深深看了张子清一眼后,四爷转身负手大步离去。
四爷走后,福晋拉过张子清的手道:“有件事我得跟妹妹说一声,也是妹妹别多想,只是如今妹妹你在宫里头毕竟是没名没分的,这样住下去怕是对妹妹名声有碍。所以先前我跟皇上商量过,想让妹妹先出宫去忠勇将军府上暂且住下,待皇上的册封圣旨一到就接妹妹回宫,这样一来就名正言顺旁人也没法说什么。左右也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妹妹你说呢?”
张子清自然是说好。
看着张子清那张熟悉的娇颜,福晋失神了片刻,不由拍拍她的手背叹道:“也合该是妹妹你跟这皇家有缘了,你不知道,你长得跟她有多像……”可能是想起了往事,福晋又是叹气不已。
因着要名正言顺,所以张子清必须得先出宫,虽说是走个过场,可宫里头的那位却仍旧坐立不安的很,饶是她出宫的时候他明里暗里派了不下于百人一路盯梢保护,却依旧难消他心头的那隐隐的焦躁,也只有每隔一个时辰暗卫回宫对她行踪报道的时候,才能稍稍消去他那份忐忑的不安。
出宫住进了忠勇将军府上,张子清也是浑身一阵不自在,好端端的多出了五大三粗的哥来,任谁也不能一下子坦然视之。那忠勇将军,也就是刘铁柱虽是五大三粗心却也有细腻的一面,怕是看出她的不自在来,单独划出一个小院给她居住,此后没有特别要事也就没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忠勇将军多出个投奔族妹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小半日功夫便在上流圈子里传了开来,当然忠勇将军的族妹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族妹和皇上的渊源不浅,据可靠消息得知他这族妹可是皇上内定的皇妃!别怀疑他们消息的可靠度,没看见皇宫那位根本就打算遮遮掩掩么,瞧这明里暗里的高手护着,不是瞎子痴傻的人怕是都能猜的其中缘故。
许多眼红刘铁柱上位的人暗里酸了把,怪不得一来就是连升数级,却原来是靠裙带尚未的哟!
这会功夫年羹尧也自然听得风声,听到这消息时他心头咯噔了一下,与别人不同,他对刘铁柱的情况了如指掌,刘铁柱他有没有所谓的族妹别人不清楚可他心头却门清。
想起当今圣上那多疑的性情,年羹尧不禁捏了把汗,据他这么多年与圣上共事的经验,那位绝对不会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每走一步必有他的深意来。无端端给刘铁柱安排个即将进宫的族妹来,年羹尧想来想去都觉得圣上此举是对着他而来,想起这些年在川陕他所做的事情,年羹尧的心头一阵寒过一阵。
坐立不安的在屋里走来走去,想来想去他心里头到底不安稳,即便这几年的账目他都经他手做的天衣无缝,可他却依旧怕会出个万一来,思虑许久到底召来他的亲信,嘱咐几句,让他快马加鞭去川陕都督府将他藏在密室的账目销毁掉。
怕是年羹尧想破脑袋都没想到雍正此举不过就是为给张子清一个体面的身份而已,除此之外并无所谓的深意,而年羹尧怕是更没想到,正是因为他在此时此刻突兀的一动却引起了雍正的怀疑,在年羹尧的心腹前脚一走,雍正就暗下令人一路跟梢去了。
不得不说,人不作死就不会死,自作聪明的人往往被他自以为的聪明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