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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拂了面人,好似连眼前的景物都变得迷离虚幻。唯有眼前走过来的人是那么的真实。
“昨日我偶闻有人不守信诺,旷课早退,怎么,男子汉大丈夫当了几日就当腻了吗!?”面前的粉裙少女背着手,信步在面前走来走去。
“阿涵,我并非有意早退,只是……”话语戛然而止,只因为面前被一只漂亮的手握着的药包出现的十分突兀。
少女带着些愠怒:“只是什么?母亲生病了这个理由说不出口吗?让你很为难吗?别人你不说也就罢了,是不是不将我当做朋友了!?千万别告诉我你心中想着什么男子汉的尊严,你已经违背与我的约定,早退旷课,早就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了!这个拿去,一剂药到病除!你要也罢仍也罢,左右我是个多管闲事的人,我走了!”
“阿涵!不是……不是这样!”急红了脸的想要解释,可是越着急就越是无法说清楚。
佯装生气的少女见他急了,终于露出一个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来,她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像是一注无形的力量灌入了她的体内:“阿勤哥哥,你生的聪明,又人如其名,勤奋好学,就算现在旁人因为你母亲无法庇护你就欺负你,你也应该加倍努力,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和我说,就算是顶着被母亲胖揍一顿的结果,我也在所不辞!”
少女的笑脸渐渐地模糊,漫天的业火仿佛要将整个地牢烧穿。
被困在地牢中无法逃脱的少女早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颜色,她心如止水一般的冷眼看着他:“火烧之后的尸体难以辨认,只要真假掺半,必能瞒天过海,你要我死我便死,可我的父母是清白的,我的家人是无辜的……求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可是他还是狠心的将火把甩掉,转身披上了太监递上来已经淋了水的披风,冲出了火场……
“她还没死,混乱中我已经将他们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这一路他们会很安全……到了那边……”
这句话,是那一场宫乱之后唯一的定心丸,是他唯一的期盼。他没有杀她,他是救她!
可是并没有多久,流放的重犯遇到了乱兵,连带着官差在内全部身亡,地方官胆战心惊的递上来名单用已确认的时候,夏侯勤三天三夜没有睡着。
他看着自己的手,觉得上面粘满了污秽……
他还是……杀了她……
“阿涵!阿涵!”夏侯勤静坐而起,不仅仅是他床畔边熟睡的姬妾,就连等着他醒来侍候的侍婢都吓得跪倒在地。
夏侯勤看着自己床上的女人,一把拉住她:“阿涵在哪,阿涵在哪儿!?”
姬妾吓得面无血色:“王爷……”
夏侯勤面色冰冷披衣下床,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身穿战甲的男人给撞了回来。在人前对樊阳王百般礼遇的柳将军,此刻只是目光淡漠的看着他:“樊阳王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夏侯勤双目泛红,依旧想要冲出去:“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分明是在……是在……柳邵,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邵冷笑一下:“这句话应当是我来问才对,樊阳王身份尊贵,又在城中泄露了身份,你可知道这会招来怎么样的恶果!?身为皇亲贵族,却如同一个市井小民一般烂醉如泥,传出去又像什么样子?只怕皇上见到自己的兄弟变成这样,会失望的很。”
柳邵的每一句都刺痛了夏侯勤,他忽然一把抓住柳邵的衣襟:“柳邵,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你当初告诉我阿涵死在流放的路上,是你故布疑阵,想要私下将她藏起来是不是!?你骗了我是不是!?你骗了所有人是不是!?”
柳邵直接将夏侯勤撂在了地上,常年行军的人,自然是比夏侯勤这样的甩手王爷要厉害的多,然而夏侯勤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越发的激动起来:“你现在是心虚吗?你以为你这么做就是对她好吗!?阿涵恨死你了,也恨死我了!我们都背叛她了,我们都没办法在回到以前了!柳邵,你知不知道只要她的身份暴露,就是死罪一条,到时候我们……”
“我们怎么样?”柳邵忽然冷冰冰的打断了他:“是一同入罪,还是你要再背叛一次?”
夏侯勤仿佛是被点了穴一般,顿时哑口无言。
柳邵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似是警告,似是威胁:“你以为,以我现在的能力,想要保住一个人会是什么难事?”这样的柳邵,是夏侯勤极其陌生的一个样子。他颤了颤唇瓣,最终没能说出任何话来。
柳邵的手倏地松开,转而为他将衣领理了理:“更何况……阿涵的确已经死了。”
最后一句话,仿佛将夏侯勤的最后一丝活气都抽走了。
他记得他见到了顾惜涵,可是那似乎是在梦里,她让他离开这里,一辈子都不要踏上那片土地。她果然连死都不愿意见到他。可是……可是哪里又有些不对……
他记得自己拉住了她,狠命的扯她的手,只差给她跪下。然而这时候他被莫名其妙的踹了一脚,之后的事情就再也记不清楚了……
刚才下床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自己的右肋有淤青!
心中燃起的希望,仿佛已经存在了五年,直到了这一刻,才终于发出火光,可是还没能将五年前的迷云照亮,柳邵已经给了他一记当头棒喝。
她死了,并没有人把她藏起来,她五年前就死了。
身边的姬妾在柳邵的授意下来服侍他洗漱,夏侯勤狠狠的将铜盆打翻,厉吼一声:“滚——”
已经离开房间的柳邵自然听到了房间中传来的大动静,他的步子也终于一顿。
昨天,夏侯勤是被高義抓着一只脚,从板车上丢下来的。他当时身在军营,回来的时候,高義已经离开了。可是夏侯勤一直在喊着顾惜涵的名字,喊着她别走,口中还不断地忏悔着从前的事情,仿佛……仿佛他刚刚见过她一样。
最后,柳邵听着心烦,叫了几个女人去服侍他,终于将他止住。
之前派去的探子,原本的都是训练的十分好的探子,可是柳邵怎么都没想到,神龙寨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将整个寨子保护的完好无损,这些探子不过稍微做出些动静,就被悉数擒拿。
不对,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不见了。
可是柳邵心中已经八成确定,这个人大概已经死了。
现在夏侯勤是高義送回来的。柳邵可不傻。他知道夏侯勤这个时候来这里,不过是因为现在的时间接近五年前顾惜涵在十里坟遇害的时间。他大张旗鼓的做那些准备,甚至是在那个不长眼睛的万淑儿自恃貌美,擅自动了夏侯勤亲自令人定做的粉裙而被开罪的时候,柳邵就清楚他要做什么了。
他明明是跑去了十里坟,可是高義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那里?
仔细想来,大概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柳邵的双拳紧紧握着,薄唇抿成一条线,深邃的黑眸中,有被压抑的情绪渐渐地在失去控制……
***
“出来没!出来没!?”
“坐好!别乱动!”
“哎呀我真的不习惯穿成这样嘛!”
“哈哈哈哈哈大虎你裙子上奶白色的东西,该不会是你媳妇的奶吧……”
轰——整个课堂都乱作一片,笑得东倒西歪。
不说他们了,就连坐在一边旁听的乔瑾瑜都有些忍俊不禁,五娘也无奈摇头,看着春花跟着一群男人在哪儿拍桌狂笑,她又有些担忧。
高義不动声色的握紧拳头,唇角下撇了微妙的弧度。
整个教室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刚才还肆无忌惮的狂笑的人,这会儿全都别扭的盘起了自己的脚,又笨手笨脚的整理着非常不方便的宽袖长裙。天气本来就热,还这么里一层外一层,他们真的好像脱光了去河里泡澡!
随着整个教室的安静,胡措和顾卿搀扶着华丽着装的顾重缓缓走了出来,这一家子出来,让教室里的一众汉子们都眼前一亮。
顾卿生的好看是真的,不过人家连孩子都有了,汉子们不敢染指,可是顾重……
乖乖列,一个臭老头,离了胡须梳了头发,换上这么一身正经的行头,尼玛说你是太上皇这气质也是满分啊!好可怕的老头!藏得太深了!
不过,藏得再深,顾重一个呆萌的表情就出卖了一切,他噘着嘴十分的而不开心:“说好了让阿筝陪我玩!阿筝呢!”说着,开始东张西望的找顾筝。
胡措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小本子,看一眼顾重现在的状况,又记录几笔,而顾卿和阿福,则是转移顾重的注意力,掏出了樗蒲跟他玩。
因为高義坐镇,下面的人不敢乱来,本来对于他们来说,什么礼仪学习根本就是隔行如隔山一般的难度,抢劫杀人他们在行,可是一穿上这宽大的裙裳,仿佛跟带了枷锁似的……
课堂布置在高義寨子的大堂。原本是寨中兄弟商议事情的地方,被改的清幽又雅致,听说上面是寨主亲自命人来改动的书房,为的就是给日后的夫子来住。正前方的“義”子,也被换成了一个“道”字。两旁通向后院的门,如今垂了帘子。
只见一只素白的手无声的撩起帘子,一个显瘦婀娜的浅绿色身影走了出来。她的长发随意的挽起,别了一支木簪,浅绿深衣越发显得她身长纤美,行走间宛若一抹柔柔浮萍,清雅的让人不忍心打搅。等到她整个人走出来之后u,大家猜看清楚她的另一只手上还握着一只非常精致的白色小花瓶,里面竖了一枝精心修剪过的桃花,腰间追了一块成色极好的双鱼佩……
这是大家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顾筝。
清雅无双,却又白皙粉嫩。明明生的纤瘦柔美,可是那严肃的模样,却让人半点不敢亵渎。
高義看到顾筝的时候,第一时间注意的是她的衣裙。诚然,她这样打扮也很好看,可是他更喜欢她穿着粉嫩裙子的样子,或者说,他更向往那个样子……
顾筝轻轻地将花瓶放在了桌子的右上角,是一个随时都能看到的位置,她自己则是随意的医疗一拜,动作自如的坐在了蒲垫上,漫不经心道:“还没进来就听到你们笑得开心,什么事情,说来我听听?”
她似笑非笑,语气带着些沉冷,是和平日里的顾筝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或者说,这是曾经的……韩夫人。
“砰。”顾重手中的五木滑落在地,他再也没有嚷嚷着要阿筝陪他一起玩,而是目光痴呆的看着顾筝的方向,眼神里一点点的染上惊恐……
顾筝是高義宣告给所有人的先生,会在大家真正开始山下生活之前的导师。所有人需得跟她学会所有的礼仪,方才有可能融入那样的生活。因为高義下了命令,还是一个死命令,所以才会有今日大家汇聚在一起上课的奇景。
给一群山贼上课,是顾筝怎么都没有想过的一件事情,简直匪夷所思。
但是现在显然不是然她感叹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概是第一次上这样奇怪的课,因为刚才高義无形施压。这会儿周砍想要活跃一下气氛,率先道:“阿筝妹子,你就别笑话我们了,咱们都是第一次上这样的课,也就有些不习惯,你莫见怪,哈哈哈,莫见怪啊。”
顾筝淡淡一笑:“看来,大家笑得很开心嘛。”
此话一出,整个教室的汉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开始不好意思的挠头嘿嘿嘿。
“笑一声,绕山跑一圈,两声跑两圈……”顾筝望向周砍:“你,直呼师长其名,加罚十圈。”
轰——
这一次的喧闹比刚才还要更加夸张,大家伙儿一个个像是一番好意却被砸了鸡蛋般,委屈中带着一点点小愤怒……可是再一看寨主对着顾筝那副“你开心就好”的样子……妈的其实他们的愤怒也不算什么了……
顾筝不是开玩笑的,高義见众人迟迟不动,还十分友好的转过头来用眼神提醒了一番。、
大家明白自己是在劫难逃了——顾筝这个丫头,看着单纯可爱,想不到这么坏!太坏了!
众人纷纷起身认罚,然而,就在他们有所动作以前,有另外一个人先闹起来了。
顾重双目圆整,额角的青筋都暴起了,他飞快的抱住自己的头,猛地重新望向站在讲台上的顾筝,目光一会儿落在桃花上,一会儿落在她腰间的双鱼佩上,仿佛整个人已经游走在崩溃的边沿。
“来了!来了!”胡措紧张的要为他把脉,奈何顾重比想象中要难搞多了,一把推开他,乔瑾瑜厉声道:“别让他伤人伤己!”
这话一出,在一边伺机而动的五娘已经和胡措一起将顾重压制住了。
胡措显得很是兴奋,对着站在那里的顾筝竖起拇指,神情中非但没有着急和担忧,反倒有些欣喜若狂。
这一点,胡措事先就跟顾筝预防过一次——其实最坏的结果,并不是顾重受到刺激,相反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仅仅从似曾相识的场面就能跳动敏感的神经,如果要将疯病比作一种潜伏在脑中的虫子的话,那这只虫子其实藏得很浅,轻轻一触碰,就会慌乱的四处乱爬,幸运的,一把捉住它挖了出来。
所以,倘若顾重看到这样的场景,一点一滴的触动都没有,反而说明了他的情况要更加严重。每一次受到刺激反映出来的症状,都是胡措和乔瑾瑜对症下药的入手点,不消片刻,顾重就已经被带进去诊治了。
该罚的人要罚,该治的人要治。
学生们都去受罚,原本还十分热闹的教室忽然就安静下来。高義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坐在那里,并没有因为顾重的疯病而显得慌乱的顾筝,忽然就觉得今天的她当真有些不一样了,好像从她穿着打扮成这样,走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
高義自然是不会知道,当顾筝坐在这里的时候,心中的触动不是旁人可以明白的。
从小到大,她和父亲都是看着母亲过来的,父亲对母亲是绝对的宠爱和纵容,而她则是崇拜和害怕。以至于母亲的额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刻在脑子里,根本不需要去演绎,根本不需要去伪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成为母亲那样的人……
可是……
可是那样的人,却被盖上了一个污名。
原本想要隐居深山,不问世事,为家人谋一个安居稳定的心,第一次有了不甘心!
即便繁华不再,也不应该带着污名离开!
这一生,她还有没有机会回到那个地方,让那些曾经给母亲泼脏水的人,全都尝一尝自己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