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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少淮曾经几度传唤秦菜和白芨,秦菜和白芨都去了,两个人都作伤重未愈状。面对秩序的尊主,受伤真的是情理之中的事,陆少淮也没办法。而秩序却绝对不会因为他已陷入绝境而放弃对人间的赶尽杀绝。
尊主的复出,等于给秩序打了一剂强心针。现在不需要他出现,单是秩序其他人就能凭着高涨的士气重创人间。没有生机的,即使战胜了眼前的来犯之敌,也过不了尊主那一关。这样的想法之下,人间斗志何来?
而秦菜没有时间应付陆少淮——她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增强自己的实力。陆少淮几次抵制秩序,全部被白河和吕裂石击溃。人间覆灭,似乎就在顷刻了。
这一天,应果儿那边突然传来消息——说是秩序袭击了春阳别墅园。秦菜这才准备出门,陆鸿煊住在春阳别墅园。
她御剑而往,不过片刻就到了春阳别墅园。里面医生、奶妈和丫头都在,她大步走进去,只见应果儿抱着陆鸿煊坐在沙发上。见她进来,应果儿一脸担心:“先知大人,二爷带人抵抗秩序的人了,我听说他们会袭击这里,实在不放心……只好让人请您过来一趟。”
秦菜走到她面前,她低头给陆鸿煊喂着奶:“有您在,我们就不怕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先知大人,不好了,秩序的人围住了春阳园。”
应果儿立刻惊慌失措地抱着陆鸿煊躲到秦菜身后:“他们真的来了,真的来了!!”
秦菜目光冰冷:“你和秩序谁作的交易?”
应果儿一怔,面色有些发白:“先知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菜冷冷一哂:“愚蠢。”
外面人声越来越近,许多医生、下人都被杀害,血腥气很快漫延开来。秦菜望定应果儿,突然她的身形开始发生变化。她的个子开始变矮,头发变得略黄,看上去好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应果儿惊得目瞪口呆,秦菜浅浅一笑:“你在人间,好歹是鸿煊的生母。不管二爷或我,至少不会薄待你。投靠秩序你能有什么?”
应果儿缓缓往门口退,因为恐惧,她的声音拔得极高:“人间还剩下什么?马上就只剩一堆尸骨了!你就抱着首领的长子一块等死吧!”
秦菜语声轻柔如初:“跟谁作的交易?”
应果儿冷哼:“你死到临头,告诉你也不怕。吕裂石长老马上就到了。”
人声果然渐近,秦菜二话不说,俯身跪在她面前。
应果儿仰天长笑:“我为你作了这么久的嫁人,也到了你为我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外面的人一脚踹开两扇大门,大批玄术师很快包围了这个地方。应果儿面露喜色:“太好了,吕长老在哪里?你们要找的人在这儿!”
她一手指着跪在面前的“秦菜”,一边叫嚷。吕裂石走出人群,他还是非常小心,上次秦菜在不羁阁的表现着实让人心惊,他不敢大意。可是……这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是秦菜?别开玩笑了!!
他立刻面色大变:“小心,这是陆少淮的诈降之计!”
秩序的玄术师顿时紧张起来,几十把法器对准应果儿。应果儿顿时慌了:“吕长老,我自己尚在这里,骗你有何益处啊!”
吕裂石命人慢慢撤出去:“那丫头狡诈异常,明知我等已到,岂会坐以待毙?来人,把这个女人和这个孩子一起带走!”
秦菜作瑟瑟发抖状——没有白河的异眼,谁能看得穿她的变幻之术?但是明知是围捕她,白河毕竟同她师徒一场,又怎肯亲自到场?
吕裂石押着应果儿,带着陆鸿煊离开了春阳园。秦菜不慌不忙地起身,再度御剑,离开了别墅。
秦菜就这么回了白芨的住所,白芨和沙鹰都很意外:“你让吕裂石把陆鸿煊带走了?”
秦菜耸肩:“吕裂石的人,我们早晚要用的,不必无端折损。”
白芨抬起她的下巴:“不要告诉我,你辛苦照顾陆鸿煊,是因为母性泛滥。”
秦菜更不以为意了:“秩序这次差点被人间一锅端,在玄门可谓是名声扫地。现在虽然有尊主出来撑门面,他们也更需要宽仁行事,以重建昔日正道形象。鸿煊不满一岁,他们抓过去除了仔细照料着还能干什么啊。他们只能对外宣称,孩子是无辜的,不能因为其父罪大恶极就迁累婴儿。秩序会好好照管,不让其再走邪路云云。”
第二天,秩序传出消息,称擒获人间首领的幼子。但在被问及会不会以此要挟人间的时候,秩序的公关部门明确表示罪不及亲友,稚子无辜,秩序会好好抚养。
两天后,陆少淮终于不支,被秩序逼入人间总部,以密术向白芨求援。白芨当然是看秦菜的意思,秦菜细细问了情况,最后不紧不慢地换衣服:“二爷有难,我们当然应该去看看。走吧。”
白芨会意,立刻抽调了人间所有剩余的力量,前往总部,营救二爷。人间的总部,是一座四十九层的商业大厦。围捕人间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尊主那样身份的人自然不屑干,这次来的是燕重欢和吕裂石。秦菜和白芨带人赶来,双方直接正面遭遇。秦菜只是交待白芨:“燕、吕手下的人我们尚有用处,减少双方损伤。”
白芨应了一声,秦菜径直行向大厦。燕重欢和吕裂石皆是大怒,尊主出现之后,他们的胆子又大了许多,这时候直接施法,欲与秦菜一较高下。但是当术法穿过秦菜的身体,所有的玄术师都停止了斗法——她的身形渐渐透明,空气中荡出透明的波纹隐隐可以看见她的轮廓。所有的术法全部穿过了她,仿佛过处无物,她是虚无。
她就这么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人群,缓缓等电梯。吕裂石恼羞成怒,跟上去各种法器交替祭出,法器打在墙上,激起灰尘无数。而秦菜安静地等到了电梯,直接上了楼。吕裂石气得火冒三丈——这输得也太没尊严了!
他命人立刻断掉大厦的电源!虽然这一招很娱乐,但是电一停,电梯也就停止运行了。他冷哼一声,正欲出口嘲笑一通以挽回颜面,突然就愣在了当场——电梯根本没有停,仍然稳步上升,最后停在了四十九楼。
吕裂石心中惊惧,就连周围几个高管都看出来了——如非尊主亲至,这里没有人是那个先知的对手。
四十九楼已经布满了秩序的玄术师,随处可见人间玄术师的尸体,死相各异。秦菜踩着他们的血肉缓步前行,陆少淮领着十几个玄术师还在硬撑。见他到来,目露喜色:“先知!速来帮忙!”
秦菜走到他面前,语声恭敬而温柔:“二爷有何良策呢?”
陆少淮拧了眉:“先知既能进来,又岂会出不去?”
他身后,陈科也赶紧附和:“先知,先救我们出去吧。”
秦菜右手扶着陆少淮,将他带往天台。他身边的十几个玄术师都是他的心腹,这时候自然拼死抵挡秩序的追杀。身后闷哼声传来,秦菜脚步微停,转头时一名玄术师以身挡住秩序的刀锋,一片鲜血泼溅在她脸上,温热腥甜。陆少淮脚步加快:“别看了,赶紧脱身要紧。”
到了天台,周围全是秩序玄术师布下的结界。吕裂石和燕重欢生怕他逃走,指挥玄术师玩命施法。陆少淮面色大变,这时候他身边心腹已然伤亡殆尽,而他,且不说实力,论经验他就不如燕重欢和吕裂石中的任何一个。这时候本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堪招架这样强猛的攻击?
他施法过度,眼睛鼻子里流出血来,最后被逼至边缘,脚下一滑仰面倒落下去。陈科喊了一声二爷,秦菜飞身上去,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他嘴里也全是血,正要说话,秦菜浅笑盈盈:“二爷,我若是您,绝不求救。”
陆少淮一愣,只觉一股力量汹涌而来,脑子里有什么突然砰然炸裂——她震碎了他的元神。目光渐渐焕散,他的手骤然失力,从秦菜手中滑出。
然后,坠落。
白芨和吕裂石在楼下斗法,有什么东西从上而下破风而来。他和吕裂石不约而同地仰起头,只见一个人一路下坠,最后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十九层楼,他摔得连腿和手都分不清楚,血肉溅出十米。
随后,秦菜带着陆少淮的心腹陈科乘风降下,她的黑袍被风扬起,若隐若现似乎整个人都将要融化在风里。
“我们的首领,已经……”她没有再说下去,白芨接话道:“营救失败,不要作无谓牺牲,先行撤离。”
有秦菜的掩护,吕裂石和燕重欢想乘胜追杀也是不能。只好眼睁睁地看二人撤走。看着地上那堆血肉,吕裂石眉头依然旧皱:“她……当真是来营救陆少淮的?”
燕重欢冷哼一声:“你管她是来干什么的?反正现在陆少淮死了,算是大功一件!”
吕裂石也想起这事,两个人对望一样,心里的小九九又盘算开来——要是能在尊主面前独领大功就好了。杀死了人间的首领啊,这可不是小事。
陆少淮死了,人间可谓是人心焕散。可惜秩序正在扬威之时,凡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时候如果各自逃命,只会被秩序各个击破。所有幸存的长老立刻召集了人间的残余力量,紧急商议。
白芨自然是会议首要人物之一,沙鹰如今也有资格列席。而秦菜却久久未至。元老们商议的事情非常简单——国不可一日无主,陆少淮死了,如今的人间,谁来领导?
当时众长老首推的是已退隐重出的长老谢天安,他是跟随老爷子那一辈的人,陆少淮见了他也要恭敬地称一声师叔。论辈分确实是高。这个提议一出,本来应该无甚意见,但是突然有人开口了:“我觉得,如今的人间已累在旦夕,我们需要的是一个真正有实力能够救我们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领袖,我们不能再墨守陈规,选什么最高辈分的长者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立刻有长老看清了说话的人,顿时脸色更差:“陈科!你说什么?”
陈科极快地看了一眼白芨,面上镇定,双手却握得死紧:“谢老,晚辈并非对您不敬,但您也应该明白,您若承继人间首领之职,在秩序的尊主面前,又有几分胜算?”他看了一眼众人,狠下心来,字字铿锵:“醒醒吧,如今整个人间,谁的实力能够超越先知大人?所以人间的首领一职,我推选先知。”
诸人大哗。
而那时候,秦菜在三画职中旁边,丽珠奶茶室。一杯香芋奶茶捧在手里,奶精的香气四散开来。三块钱一杯的奶茶,她真的好久没有喝过了。等了约摸一刻,有人拄着拐杖缓缓走过来。秦菜站起身,轻轻扶住他。
吕凉薄。他转而也握住了秦菜的手,两个人在奶茶室坐下来,秦菜叫了个双皮奶,用勺子舀了,一口一口喂他。吕凉薄安静地任她喂食。相别近八年,有太多的事想问,却都舍不得这一刻的静好。
他的五指修长,玉石一般温润微凉,当指腹滑过手心时,有一种细腻柔滑的触感。
八年离散,当年的柔情蜜语、山盟海誓还算不算?
“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事求你。”秦菜放轻了音量,十指任他握在掌中,“陆少淮确实是做了不少错事,但是鸿煊毕竟只是个孩子。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凉薄……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吕凉薄很久没有说话,他紧紧握住秦菜的双手,心中滴血:“你爱他吗?”
秦菜的目光沉静淡泊,他看不见,她声音中的感情未曾到底眼底:“只是为了活下去,最初的坚持,是为了当初的承诺。后来……慢慢地就忘记了。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天道里,我看见我们会在一起。所以我一直坚持、坚信。可是时间太久了,我独自经过了最屈辱的时候,最落魄的时候,最绝望的时候。在深更半夜被人非礼之后赶出家门,流落街头;跪在一个女人面前,用裙摆擦拭地毯上果汁的残渍;第一次杀死追杀我的稽查。我想过洁身自爱,八年之后干干净净地站在你面前,但是路太颠簸,而行李沉重,我背不动。于是尊严、信念,都丢在了路途当中,包括……太过遥远的爱情。”
吕凉薄一直安静地聆听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的表情,他低下头,温热的唇擦过秦菜的手背,一滴泪顺着指缝浸入掌心,烫伤了八年的别离。
“我会带出陆鸿煊,把他平平安安地交给你。”他的声音温暖沉静,一如八年前不羁阁里纯真含羞的少年。他站起身,摸索着走出奶茶店。秦菜目送,眸中毫无波澜。眼泪与悲伤,隔着八年时光的尘埃,那一湾湖水,是风声不能到达的地方。
不愿再有波澜。
“菜菜,”走到门口的吕凉薄蓦然回首,“不管是八年还是八十年八百年,我一直爱着你。等带出鸿煊,我们离开玄门好不好?寻一城一镇一村,守一心一身一人。”
由异眼维持的心,突然枝枝蔓蔓地疼。秦菜盈盈浅笑:“好。”
三刻之后,吕凉薄如约带出了陆鸿煊。秦菜接过陆鸿煊,随即化为清风,离开了三画职中。那一湾清风绕过他的身边,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的脸。
我们都还在,都怀念着当年的梧桐落花、枫叶成海。而今秋去霜来,爱随风霜凋败,已没有什么值得你疼痛或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