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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青刚下班打算往江南家里去,就接到离正扬的电话说江南就要生了,人已经在医院。
赶去的路上马上又给江妈妈打电话,告诉她:“阿姨,江南要生了,已经去医院了。”
江妈妈心底一阵狂跳,声音颤抖:“要生了……好,我马上过去……”
“阿姨,你别着急,有离正扬他们在医院陪着呢。”
很痛苦,撕心裂肺的疼意,跟即将死去了一般。
江南无论如何没想到生孩子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以前只听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苦日,知道很痛苦,可没有感同身受过,便不知道真是死里逃生来换这一个小生命。几个瞬间都以为自己这一回挺不过去了,疼痛而艰难,只怕没办法将他顺利的生下来。
“啊……”
哭喊得没了力气,孩子仍旧没有生出来。医生和护士在一旁帮忙打气,催促她再用点儿力,就快生出来了。
哪里还有什么力气,疼得泪眼婆娑。连意识都开始逐渐涣散,是晕死的前兆,手掌胡乱的在半空中抓,下意识想要抓紧什么,像是一个人的手。没有力量的源泉,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护士递上来一只手给她:“加油,快生出来了。”
江南朦胧不清的双眼能看到小护士那一双含笑眼……看得久了就变了模样,带了点点滴滴的桃花色,细微而狭长,低着头看她,睫毛比女人的还长,眼窝处投下影,定定地将她望着,很安静。面目那么清析,薄唇有一点儿抿紧,那笑意很飘忽,更像是心疼。江南望着他,缓缓地笑起来,觉得没那么疼了,只是心酸。吸紧鼻子,委屈地唤他,还是破了音:“老公……”
手掌被握紧,指掌冰凉,是那一个人才有的温度。觉得他来过了,如同一束光打过来,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光茫披身,宛如霞光万丈,再不似他说过的,如同行走在一条永远见不到光的隧道里,雾霾加身。这一刻却那么明亮……
医生还在耳旁催促,让她用一点儿力再用一点儿力,告诉她孩子的头出来了,身子出来了,渐渐的,一个小生命就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外面几个人等得一片焦灼,不安地在走廊上来回打着转。
孙青生过孩子,知道痛苦是痛苦,不至于轻易丢了性命。自己当时也没觉得多紧张害怕,这一会儿看别人生了反倒惊心动魄起来。
拉着江妈妈到椅子上去坐,安慰她:“阿姨,你担心,很快就生出来了,不会有什么事。”
话是这样说,一出口声音却微微颤抖。
江妈妈有明显的难安和担心,点了点头,一张脸很难有什么表情,紧紧的盯着那道门。
离正扬走累了,想靠到墙面上消停一会儿,安静不下来。便不得重新踱步,走到那扇紧关的门前张望,觉得度时如年,好像已经进去很久了。时不时看表,发现每一次看,间隔也不过就那么几分钟。
才知道什么是煎熬。
黄宇晚来一步,呼呼的喘气。
“怎么样了?”
离正扬不说话,想抽烟平抚一下心情,掏出来揉碎。看了黄宇一眼,倒像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少见,堂堂的离大总裁,开会时面对多少大股东,多少高层。无数次在众多的镁光灯下,面对众多的镜头也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这一刹却连话都说不出。
黄宇不难为他,转身问孙青:“进去多长时间了?”
俱体的时间孙青也不知道,只道:“很久了。”
黄宇坐到江妈妈身边跟着一起等,没两分钟就跟屁股长钉了一样,站起身跟着离正扬一起踱步。
谨防江南晕过去,呼唤的声音更切。
只差那么一点点了,只要再用一把劲,孩子就生出来了。
握着江南的手掌紧了紧,告诉她:“你是个很棒的妈妈,再用一点儿力,孩子就出来了。”
“啊……”
真的只是最后一点儿力气,这一次的生产很艰难,是煎熬,看着的人也知道她很痛苦。
江南已经十分尽力,她一早便有这样的‘宏愿’,努力把孩子生下来,努力做个好妈妈。她没有本事,但仍旧尽了全力。
“哇……哇……”
孩子破涕的一声响动,干脆而响亮。
只听医生道:“是个男孩儿。”
江南努力想要撑起眼皮看一下,转眼手臂垂落,晕睡过去了。
离正扬手里的电话蓦然响起,本来铃声很小,这一刻响起来却感觉十分突兀,吓了一跳。看显示是纪梦溪打来的,以为他也是听到了江南生产的消息,打来寻问情况。
接起来:“纪法官。”
那端沉沉道:“下午听公安局那边的人说,已经找到了薄南风的尸首,经过勘验,初步断定是薄南风本人……”
离正扬眸子蓦然睁大,无言地握紧电话,耳畔响彻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回荡在听筒里,久久不能平息。
几乎同一刹那,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前来报喜:“生了,是个男孩儿。”
离正扬惊忪地望过去,头脑中嗡嗡响过,就是一片空白。觉得整片天地都在微微摇晃,天旋地转。
几个人听到顺利生产,皆松了口气。围上来寻问大人和孩子的情况。
黄宇发现离正扬脸色不对,问起来:“谁打来的电话?怎么了?”
离正扬缓了一会儿神,把人叫到一边低声讷讷:“薄南风死了,公安机关找到了他的尸体……”
中了枪,最后是死在火场中,不过脸没有全完烧伤,轮廓五官仍能清楚辨别是他本身。经过勘验也基本认定是薄南风没错。
他死了……
薄南风的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他却死了……
黄宇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半晌,痴痴地笑了声,就像听笑话被人戏耍了,禁不住恼羞成怒。
“少他妈的跟我胡扯,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死……薄南风怎么可能会死……”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么,小小年纪运筹帷幄,不仅可以开创景阳的辉煌,还是叱咤风云的黑道太子爷。那些别人望尘莫及的东西,他年纪轻轻便能唾手可得。这样的薄南风若不是有扭转乾坤的本事,又怎么可能达到这种登峰造极的地步?
这样的人素来掌握别人的生死,将别人玩弄于鼓掌,怎么可能会死?!
黄宇就差上去撕扯离正扬的衣领,跟他扭打到一起。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开什么样的玩笑他都没有恼过。不过这一次的笑话他不爱听,警告离正扬:“你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
离正扬拖起黄宇就往外走,觉得要看日子的人不是他,而是黄宇。
这事不是他空穴来风扯出来的,是从纪梦溪那里听来的。那个男人有多稳往靠谱,不用说,黄宇也该知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打来电话说起这事。
江南如今这个样子让她去认尸肯定不行了,纪梦溪跟那边打过招呼,就让他们这些朋友过去。而且这种事情一定要对江南暂时保密,还不到能说起的时候。
忽然间天罗地网,哪一处都是编织的谎言,要让江南这么一个可怜的女人完全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那么多事情的真相都是瞒着她的,任何人的欢声笑语也都那么不由衷,通通的强颜欢笑。才觉得江南可怜至极,等到某一日真相一样样揭开的时候,对她而言,将是怎么样的打击和崩塌?!
可是为了她和孩子,别无他法。
纪梦溪刚刚在电话里知道江南生产的消息也很震惊,无论如何没想到是今天。之前没有人通知他,听离正扬说起来了,只觉得是晴天霹雳。
“你跟我出来。”
离正扬已经扯着黄宇向外走。
……
纪梦溪赶来的时候,江南已经醒了,躺在病床上,孩子就在手边。白白净净的一个小男孩儿,即便才出生,小小的一个人儿,皮肤还很绉巴,仍能看出五官极其出众,除了嘴巴,其他的地方都不太像江南,反倒像极了另外一个人。
心中感慨万千,来的路上心一直是颤抖的,看到这一对母子更加如此。就像有一只不安份的手一只撩拨心尖的位置,没想到她已经生了,是怎么样的凶险,想象不到,却没能陪在外面一直等候。像是错过了什么,心中空下去一块。索性她没事,微微的安下心。
松了口气,一出口还是听出紧张情绪。
“你还好吧?没想到这么突然,吓死我了。”
江南才醒没多久,还很虚弱,打不起什么精神,却很开心。点点头:“嗯,很好,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纪梦溪走近了打量,看她额头有汗,将头发都打湿了,掏出纸巾替她擦了擦,鼻息间淡淡的清茶香。听说满月这段时间对身体的保养很有讲究,冷热都要适宜,连下床都十分讲究。知道江南的性格,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我今晚给我奶妈打个电话,让她过来照顾你一段时间。”
“不用那么麻烦,我妈和孙青他们会照顾我。反正已经生了,就没那么娇气了。真要大家忙不过来,我自己也会请个家政照顾。”
纪梦溪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胡说,这个时候同样不能马虎。”过来逗弄她手边的孩子,这么大一点儿的孩子按理说哪里会笑,除了哭只怕任何表情都做不了。纪梦溪盯着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在微微的笑着,或者是那一双眼睛长得喜气,风韵占了那个人的,桃花眼,眼尾稍向上翘,不笑亦像含了一缕笑。
才不得不感叹血脉的强大,息息相关,又代代相传,竟真的是存在过的最好证明。
伸出一根指手碰触他的小手,接着便被紧紧攥紧掌心中,又细又软,很神奇。就像抚平在他的心口上,将先前那些百味陈杂的触感一下都抚平了。
越发觉得小家伙在笑着,纪梦溪专注地看了一会儿,跟着笑起来。侧首问江南:“起名字了吗?”
“还没有,之前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就想着出生之后再起。”孩子出生之后要办许多东西,连带上户口,马上就需要一个名字,江南打算晚上给他想一个。
不紧不慢的样子,觉得叫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了,她把他生下来的,就是最好的。
孙青正好走进来,看到纪梦溪,跟他打招呼。
“你好,什么时候过来的?”
纪梦溪站起身:“刚来一会儿,才知道江南生了。”
孙青跟着喜气洋洋的,就像儿子是她生出来的。
“你看小家伙长的多漂亮,一般哪有这样的孩子,生出来就能看出小模样俊俏。真是随薄南风……”
顿了下不再说下去,知道现在这样已经很悲情了。这个时候是江南最需要薄南风的时候,他没能陪在身边,甚至生死未卜,江南一定比谁都要难过了。马上把话茬带过去,问纪梦溪:“你吃饭了没有?”
纪梦溪跟着敛了神:“没呢,工作越忙,越没什么胃口,回去的时候再吃。”又问:“给江南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阿姨回家给她做了,估计也快回来了。她现在需要补养。阿姨说专门给她做点儿吃的比较好。”
纪梦溪就打算回去的时候先去趟超市,给她买一些营养品送过来。之前太匆忙了,一心只想扑过来看她好不好,什么都没有想到。
心情使然,觉得连空气都凝固而压抑。再呆下去,只怕会忍不住伤心落泪。找了借口,就要离开了。
告诉江南:“你好好吃饭,这个时候身体很重要。我手头上还有点儿工作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离正扬和黄宇去认尸了,他在等电话,所以心神不宁。
由其不能看到这个女人和孩子,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赶巧又悲情的事,甚至觉得是丧尽天良了。
孙青送他出去。
转回来时,江南侧首静静的看着孩子不说话,眼睛里的欢喜很明显,这个孩子真是让她爱进了骨子里去。那喜爱从眼睛里渗出来,掩都掩不住。
孙青凑过来,跟着一起逗弄,细细打量小家伙的五官,忍不住趴上去亲一亲。
问江南:“你不睡一会儿,下午折腾得够呛,休息一会儿吧,儿子我帮你看着。”
江南累是累,却不想睡,伸手出来握着孩子的小手。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这么小?其实长这么大,也没亲见刚出生的孩子长什么样,最早看过的,也都是一两个月了。那时候就觉得很小,岂不知孩子生出一两个月跟刚出生还有天壤之别。
头脑中想象过无数次,看到的时候甚至吓了一跳。没想到会是这个模样,她想象的那些打娘胎里爬出来的模板全部否定了,才发现实在太抬举他们家的这个了。小小的一团肉,才四斤半,也不知道是怎么生的,那么小,小手小脚似乎只比拇指腹大一点儿。
这样想着,忍住不拿起来比。
孙青笑起来:“谁让你那么瘦,生出来的孩子也这么小。我看过了,今天下午医院新出生的这几个,就咱儿子最小。不过别担心,不影响孩子以后的生长。很多都是生出来的时候小,后面反倒比一般的孩子长得快。”
她觉得这个孩子也一定小不了,明显是随了薄南风,只怕将来不论个头还是长相都要十分出息。
看了眼江南,接着说;“你这小身板也不奢望你一下把儿子生得老大,一看孩子就体量你,顺产小一点儿其实很好生。”
江南也觉得孩子即便在肚子里也知道体量她,打她怀上,就一直没什么不良反应,不像有些孕妇,会剧烈呕吐,或者食欲不振。一直以来她都能吃能喝,不长肉是她的身体就这样。不过直到将他生出来之前,也觉得身体很轻便。
而且母子连心,醒来时听到孩子在身旁啼哭,几乎是一刹那,江南的心就酸透了。也想跟着哭,等他不哭了,安静地躺在她身旁,满满的只剩下幸福。
看了一会儿,想起来问孙青。
“你给宋家打电话了么?爱爱是不是回去了?”
孙青叹口气:“刚才出去的时候打了,宋阿姨接的,说爱爱没回去。打上次离开,到今天一直都没有回去过。不过听说她给于群打了一通电话,问了问小九,然后让于群好好照顾孩子。是于群跟宋阿姨说的,不过再问她人在哪儿呢,没说就挂断了。”
江南静默下来,就知道是这样。打她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客厅空荡荡的时候,就已经深切的感觉到,宋林爱这一走,只怕真的就要找不到了……否则她不会慌了神想要追出去。
孙青安慰她:“让爱爱冷静一段时间吧,她既然肯回来看你,说明她一点儿都不怪你。哪一天想开了,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离正扬和黄宇各自开着车过来的,一起去停车场,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晚风在吹,夹杂着冬的凛冽,再厚实的外套也吹透了。
才发现在外面站了很久,倚在车身上,不知不觉几根烟都抽完了。
离正扬要去医院看江南。
问黄宇:“一起?”
黄宇不敢去,倚在车上一动不动。他没有离正扬那么沉得住气,内敛的本事也不如他。见到江南只怕会控制不住心里的悲伤,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真的是薄南风,那一张脸岂会不认得,连带从死者身上取下的饰物也都辨别过了。是薄南风平日最钟爱的那一些,不论是耳钉,还是腕表……那些没有被大火吞噬消融的印记,每一样都清析标识了死者的身份。即便什么都没有,就只那一张脸……
黄宇执烟的手轻轻的颤了起来,那感觉就跟抽筋一样。手冷得厉害,便想,或许只是冷得太狠了,身心才会这么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掐灭手里的烟,将两只手插到衣服口袋里,企图捂暖。
从看到那俱烧焦的尸体开始,就一直想,倒不如烧得面目全非,任何人的痕迹都看不出,还能一直侥幸下去。是薄南风在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实则他没有死。不知哪里找来的尸首,想要蒙混过关。反正他的办法一直很多,诈死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如果看不到那张脸,他便可一辈子做那样的遐想。
可是现实残酷,几乎是给了他和离正扬沉重的致命一击。
逃无可逃,真的是薄南风,他竟真的死了。
嗓音沙哑:“你去了医院,见到江南怎么说?”
离正扬伸手去开车门,动作一滞。声音飘渺:“还没有想好。”
路上想,一路车子开得缓慢。觉得非得去看看她和孩子,可也有黄宇的顾虑,怕自己表演得不生动,不真实,让江南嗅出蛛丝马迹。
才想起给纪梦溪打电话,掏出手机拔过去。
纪梦溪问:“怎么样?”
离正扬淡淡道:“是他。”
两端静了一下,时间滴答而过。
还是纪梦溪先说:“这事先不要跟江南说。”
“我知道。”
关于薄南风的那部分案情随着他的死亡以及身份的认证,彻底结案了。
天罗地网撤回去,通缉薄南风的信息随之消散。沸沸扬扬到几近冒烟的一场风波就这样因为一个人的死彻底平息了。
那一晚下了这个冬天来的第二场雪,真如撤去了重重阻碍,漫天的鹅毛大雪洒下来,飘飘扬扬的,毫无节制地下了一整个夜。
银装素裹中黄宇坐在T大的篮球场上,任那些大片的雪花兜头灌下来,洒了一身,转眼就要将自己覆盖。
去哪里都觉得呼吸困难,跟离正扬分开后,漫无目地转了大半个城,从市中心到四环,再开回来。夜微凉,人未央,哪里都不是最好的容身之所。
不知不觉开到这里,想起来是所学校。算得上一方净土,由其这样萧靡而凄冷的夜,该是很安静。
停下车子走进去,一群活力四射的年轻人,远不到他们休息的时候。只是这样大的雪极少有人出入,仅几对男女在操场上打雪仗,初时很疯狂,欢声笑语。一个小时之后就疲倦了,吵嚷着散去,男男女女往宿舍里去。
黄宇远远的看着,猜他们的衣服定然已经湿透。
掏出一根烟点上,这一回双手实实在在冻得僵麻。没有用打火机的习惯,还是洁白梗子的火柴,握在手里怎么滑也滑不着。异常笨拙。想起来,最早没这个习惯,是跟一个人学来的。见薄南风用,觉得新鲜,他也用。后来这习惯成了自己的,便一直改不掉。直到完全摒弃其他的燃烟方式,觉得这样才是正当应该。
记不清风月场子里哪个女人说过,他点烟时的那个动作最有味道。当时他便在想,那是她没有看到另外一个男人什么样,才叫真的有魅力。他就是被那一个瞬间蛊惑感染,才跟着有样学样。
可那个人点烟时什么样?谁也看不到了。
脸上微痒,什么东西温热,沿着脸颊缓缓而下。滴下来,砸进腿上厚厚的积雪里,迅速融成了一个一个的窝窝。
低着手,紧紧盯着自己像是残废的一双手。
刹时间有阴影投下来。
发出的声音不可思议:“黄宇?”
黄宇抬头,那一片有昏黄的路灯,算不上特别明亮,可是清析看到他眼中的晶亮和泪流满面。
忽然意识到什么,马下低下头去。
丛瑶怔愣得几乎回不过神来,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是怎么会错,他确确实实是哭了,满脸的泪水,像悲伤至极。
每次见到黄宇都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模样,笑一笑亦是一脸邪气。这样的男人似只有让别人悲伤的份,一生快活自在,没心没肺,哪有自己心酸流泪的时候。
就是那样一个夜晚和瞬间,丛瑶打心眼里疼了一下,觉得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心口,尖锐的疼与麻。下意识的感觉这样的黄宇才真实,便在想,他是不是真是这个模样?
也是一个会哭会笑,会心软难过的男人?
掸了下长椅上的落雪,挨着他坐下。
这个时候坐在这里哭,可真不是个好的消遣。冷还不说,雪太大了,转眼就能将一个人埋葬。
侧首看黄宇,已经跟一个雪人一样了。她之所以会注意到他,就是因为好奇,大雪天的,哪有人会坐在这里,离远了看,以为是哪个恶作剧刻意在长椅上堆了一个雪人,便想要来看一看。结果就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和美人的泪……
喝一口气:“大雪天的跑这里来哭,真有情调啊。”
黄宇早将眼泪拭干,只是眼眸通红,仍旧低着头。一出口有被人看出窘迫的懊恼:“谁哭了?小孩子不早点儿睡觉,大晚上的跑出来干什么。”
丛瑶不揭穿他,知道他很难过。虽然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难过,却一眼看出他的情绪低落而失控。
扬了扬手里的冰淇淋。
“看到下雪了,在宿舍里上网的时候忽然想吃冰淇淋,觉得一定很爽。”于是裹上大外套就下来了。问他:“你要不要吃?”
黄宇没说要吃,还是伸手拿过来。下一秒一扬手,已经扔进了几米之外的垃圾桶里,眼神好,投的也准,比篮球场上的三分球还要帅气的一个动作。
“这个天吃什么冷饮,胃太好还是牙太好?”
丛瑶手上一空,没跟他恼。反正在黄宇眼里,她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听习惯了,便不觉得怎样。帮他把身上的雪掸落,怕再任由大雪肆无忌惮的盖下来,会将他笔挺的身姿压断。
黄宇感知到她的意图,愣了下,躲开。
“谢谢,不用你管。”
丛瑶没理会他,不跟一个心情不好的人计较,她又不是不分事理,知道这时候的人都很别扭而且较真。等扫完他身上的雪,自己本来热气微薄的手已经冷透了。想起来之前他那个动作可能是在点烟,如今还握在手里,一只是变型的烟身,一只是没有划着的火柴。
“点不着烟了?你心情不好?”
丛瑶说话有一个特点,便是吐字轻快,让人听起来很轻松。这样说法方式和语速也跟江南的微像。
黄宇抬眸看她,说到底还不是关于那一个人的悲伤。
盯着丛瑶时,不自知地便说了出来。
“我的朋友死了。”
真的是死了,他亲见,认尸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今天却有人让他们做了。
倒希望即便是永远离开,也不要走得这么赤血淋淋,像阮天明那样也好,总以为他还在……
丛瑶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真是不想到,难怪会难过得掉眼泪。原来他是个真的可以为了朋友哭泣的人。
小心意意:“是你很好的朋友么?”
猜想着一定是,否则不会冰天雪地的悲伤到这里来。
黄宇一直是拿薄南风当最好的朋友,是哥们。却也怨过他,当全世界都传出薄南风将江南害惨的时候,他的确是怨怼过他的。甚至想过,既然不是真的喜欢,就不该得到。
与之相比,离正扬要真心许多,那个时候还不如拥护他出手,抢过来,不至于让女王有今天。
可是薄南风死了,才发现再多的怨都只是层浮烟,一吹即散。情义摆在那里,最早便不是玩笑,抹也抹不去。
也觉着,江南还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无端端的绝望起来……
“是很好的朋友,一个哥们。”
丛瑶跟着安静下来,半晌再没有人说话,静得似乎可以听到落雪的声音,落在地上,落到人身上,落上人间四处……
“要不要一起堆雪人?”
丛瑶忽然笑着问他。
黄宇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到现在做什么都没有情绪。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见她穿的不是特别多,冷得打颤。
丛瑶没听他的,已经拉着他站起身。
“堆一个吧,不动一动,坐下去只怕要冻死了。你不冷么?”
怎么不冷,心比身体更冷。
黄宇站在皑皑白雪中不动。
丛瑶催促他:“你快一点儿,否则时间到了,我们宿舍的大门就要关了。”偏首想了下:“如果你那么舍不得你的朋友,就堆一个他的样子,当做忌惮好了。然后送他走,活着的人不惦记了,放得开手,逝者也才能走得安心,不是么?”
黄宇扪心自问,真是这样么?可就算所有人都放开了,江南也一定放不开。薄南风什么时候走得都不会安心。
过去一把将丛瑶拉起来:“别傻了。你住几号宿舍楼?”
丛瑶讷讷:“三号。”
黄宇大体辨了一下方位,拉着她的手腕就走。
“回去睡觉吧,会冻死。”
丛瑶被他强制着拉回去,一路攥着她的手,两个人的都是冰冷冰冷,即便捏在一起,也没有温度。黄宇腿长步子大,几乎要将她带得飞起来。
就连苏瑞也知道薄南风葬身火海的噩耗。
起初听来的时候不信,打死她都不可能信。薄南风他不仅不傻,还精得很。连苏老爷子这样的老江湖都免不了被他算计,他会不知道怎么死里逃生?
摇了摇头,一阵嗤之以鼻。公方那些吃干饭的猪脑子,一定是被薄南风给骗了。难道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说法叫做金蝉脱壳?!
已经这么拼了命的安慰自己,可仍旧坐立不安,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
一直等,直到夜半时分。
管家上来安抚:“大小姐,先去休息吧。这么晚了,即便有消息也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传回来。”
苏瑞坐在清冷的灯光下,恍惚地回了神。问管家:“你说,薄南风不可能会死是不是?”
管家叹口气:“大小姐,这世上是人就会死,谁都幸免不了。”
苏瑞怕起来,即刻变得很是烦燥。喝令他:“下去。”
到底等了一夜。
等手边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不想等了一晚,等来的是彻底的绝望。
那端的人很肯定的告诉她:“大小姐,的确是少爷。公方的勘验结果出来了,验明是少爷本人。这是从熟人那里打听来的,不会错。而且听说少爷的几个朋友已经去认过尸了,也认定是少爷没错……”
声音嗡嗡的响,像是掺了杂质,那一边仍在说。
“虽然全身已经烧焦了,可是一张脸还能辨别出人来,确定是少爷……”
苏瑞不想听人说下去,说出自己的想法:“怎么可能?公方不是一直找不到人,我们派去那么多人不是一直也都找不到,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
男子一句话,仿佛直中命门。
“可是,大小姐,想要少爷命的人并非我们,数不胜数,少爷本来就逃无可逃。”
苏瑞傻了眼,握着电话再发不出声音。其实一早就已经认定了,早在听第一个人说起的时候,就确定是真的了。只是因为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不愿相信。所以一门心思认定公方的人被薄南风给戏耍了。
可是,薄南风到了今天还有什么耍人的本事?
穷途末路,追杀他的人道上遍地皆是。就算他们寻找无果,并不代表别人就找不到。毕竟恶人之中也是藏龙卧虎,薄南风如今连境都出不了,能躲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