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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日光,淡淡洒在一望无垠的官道之上。
此时已近二月,冬日积冰渐破,春风如剪,剪出碧绿枝叶,摇曳招展如绿色旗帜,于飞扬旗帜之间,掠过嫩喙淡黄羽翼深蓝的飞鸟,衔一抹温软的白云。
官道之上,因为时辰太早,空旷无人,只有一对相偕并辔的身影,那是孟扶摇和长孙无极。
他们身后只跟着铁成,三千护卫孟扶摇嫌紧跟着累赘,勒令离她一里远,以至于习惯放马奔腾的瀚军精锐只好勒着马盯着她背影,她在前面晃三晃,他们在后面挪三挪。
长孙无极一向是除了隐卫什么人都不带的,貌似他也是五洲大陆皇族之中,唯一一个身边没有任何贴身亲信的,孟扶摇想,一方面是他确实已经不需要任何护卫,另一方面,恐怕是这个家伙秘密多,又很难信任别人吧?
哦不,不对,人家的贴身护卫还是有一个的,不过该另类护卫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为了她的保镖玩具兼打工卖艺道具。
孟扶摇想到这里突然良心发现,对肩头上抱胸赏景的元宝大人道:“耗子,你上次打工挣的钱,我给你存到我的钱庄了,给你六分的利息,你什么时候要用,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取。”
元宝大人立即双目发光,爪子挥舞吱吱连声口沫横飞,孟扶摇看向长孙无极,长孙无极淡淡道:“也没什么,它要糖果蜜饯,蜜饯要天下最好的‘雪芳斋’的,九制秘方,十两银子巴掌大一小罐的那种。”
孟扶摇“哦”一声,心道耗子挣的钱连利息算起来大概还是够买一罐的。
“也不用多,塞满一个宫殿就成。”长孙无极继续翻译。
孟扶摇:“……”
“宫殿也不用太大,轩辕皇宫主殿九仪大殿那么大就成。”条件还没完。
孟扶摇:“……”
半晌孟扶摇叹口气,道:“耗子你还是把我卖了吧,看能不能换来半个全天下最大的大殿的蜜饯。”
元宝大人不满,骂:“吱吱吱吱吱吱!”
长孙无极翻译:“它说你夺泥燕口削铁针头蚊子腹内刮油脂鹭鸶腿上劈精肉天生一个守财奴有人心没人性欺压良家妇男伤害它纯洁幼小善良脆弱的心灵……”
孟扶摇一把将骂骂咧咧的耗子塞进袖子,大骂:“你该去主持脱口秀!”
长孙无极悠悠道:“其实个人觉得,最后十几个字还是很正确的。”
孟扶摇望天——我没听见啊我没听见。
长孙无极含笑侧首瞥她一眼,眼神中微微叹息,却也不说什么,指着前方道:“璇玑国境到了。”
这处国境城门是对着大瀚和无极方向,远远的便见城门开启,两队衣甲鲜明的士兵奉着仪仗驰出,拥着一个褐色锦袍的男子快马奔来,他衣袖上一道紫色云纹十分显眼,长孙无极眼睛一眯,道:“璇玑皇子。”
“哪位?”
“看不出,看年龄大抵是九皇子或十二皇子。大概是来迎接你我的。”
孟扶摇“哦”了一声,含笑驻马等着和那男子打招呼,结果那人带着卫士快马飞驰一路不停,经过孟扶摇和长孙无极身侧时随意的瞄了一眼,便驰过去了。
孟扶摇愕然,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长孙无极,指着鼻子问:“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像个王爷?”
长孙无极淡淡扬鞭,道:“世人只认衣装不认人者,多矣。”
两人穿得都平常,也就是五洲大陆贵族常穿的锦袍,式样比一般人还要简单利落,长孙无极长袍的银锦虽然华贵却低调,等闲人认不出来,孟扶摇更是连质料都不讲究——她前世里,节省惯了。
那璇玑皇子驰过他们身侧,突然想起了什么,勒马一停,长鞭一甩,“啪”的一声便抽在孟扶摇马身上:“喂,你们是哪里人?大摇大摆在这路上走什么?赶紧给我避到一边!”
孟扶摇的马冷不防被这一抽,受惊长嘶人立而起,便要将孟扶摇甩下马,孟扶摇手指一紧,冷哼一声力坠千斤,生生将马压回地面,目中怒色一闪而逝。
她低头看看马身,一道不轻的鞭痕肿起老高,怒色更重几分,她素来爱马,选的马都是千里挑一的名驹,平日里自己都不舍得动鞭,如今平白无故便挨了这混账一鞭!
她一转首冷冷盯着那男子,那璇玑皇子犹自未觉,看见她力压骏马那一手倒是眼睛一亮,赞道:“好神力!”目光突然又在孟扶摇马上转了转,惊道:“好马!绝世好马!”又看见长孙无极的马,也赞:“好!这匹也好!”一转头盯着孟扶摇眼睛,道:“你们怎么配用这样的马?”
这人动作快说话也快,反应举止极为燥进,一段话几个动作眨眼间就完了。
孟扶摇这下反而笑了,她一挥手按下欲待发怒的铁成,笑吟吟道:“莫非阁下认为这马我不配用,只有您配用?”
“你说对了!”那璇玑皇子竟然坦然答:“不过爷也不用这个,爷要拿去送人,爷也不屑于抢你的,小四——”
一个护卫应声上前。
“赏!”那男子大喇喇一挥手,那护卫立即掏出一个绣着紫色云纹的锦囊扔在孟扶摇脚下。
“看见了没?十二皇子厚赏,还不谢恩?”
孟扶摇当真在马上欠了欠身,笑道:“原来是十二皇子,失敬失敬,小的该当献马,只是想问皇子一个问题。”
“你问!”十二皇子又一挥手。
“小的对这马很有感情,但是皇子喜欢也只好割爱,只是很想知道它的新主人会是谁?”
“送给无极太子和大瀚孟王。”十二皇子倒没什么忌讳,直接答:“爷就是去接他们的,听说他们同行。五洲皇族都会武,好马可遇不可求,不想在这路上还能看见两匹,向来太子殿下和孟王一定很满意。”
他似乎十分欢喜,呵呵笑着,孟扶摇含笑将马让出,还好心指引道:“那两位的车驾啊,大概就在这后面一里处,殿下过去就看见了。”
“算你两个识相,看样子武艺也不错。”十二皇子斜睨两人一眼,“将来如果进京,可以去找我或者我十一哥!”
“谢殿下抬爱。”孟扶摇躬身,谦虚的让,“您请,您请——”
十二皇子大喇喇鼻孔朝天点点头,一扬鞭带着他的迎接队伍怒马如龙驰去,而他今日要迎接的贵客,马被他抢了,还避在路边吃了他一大堆灰……
铁成下马,将自己的马让出来,愤愤道:“主子你为什么拦着我?这小子欠揍!”
“是啊,欠揍。”孟扶摇笑吟吟答,“所以你一个人揍怎么解气?干脆交给纪羽他们三千人,揍个痛快!”
铁成抽抽嘴角,这才想起当十二皇子带着长孙无极和孟扶摇的马撞上纪羽带着的王军,他们一旦认出那马是孟扶摇的,那是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揍再说的。
这才叫真正的黑……
孟扶摇笑问长孙无极:“不知道你家隐卫会是什么反应?”
长孙无极淡淡道:“我在马身上做了记号,隐卫们大概会断他全部属下裤带吧,不然正常情况下,断的一定是人腿,不管他是谁。”
孟扶摇默然……貌似得罪长孙家才叫真的倒霉……
钱袋还落在地下,孟扶摇脚尖一挑,将钱袋挑起,在手中掂掂,笑着扔给铁成:“拿去买零食吃。”
铁成一挥掌,毫不客气将那袋子远远砸了出去:“不要!”
孟扶摇笑,耸耸肩道:“你这孩子呀,不精明,为什么不要?就是应该把别人的钱多花点才对。”她手一招收回钱袋,掂掂分量,冷笑,“这点钱够买你的雪影我的蹑月?呸!”看着那特制的皇族锦囊上的花纹,目光一闪,收了起来。
铁成让出马来,让长孙无极和孟扶摇两人共乘一骑,结果上马时又为谁坐前面谁坐后面发生争执。
“我想量量你的腰围,看看最近胖了没。”孟扶摇坚持坐后面。
“我想试试你的肩,看看最近是不是又薄了。”长孙无极坚持要她坐前面。
一旁铁成无语望天……这也值得争!
相持不下,最后长孙无极道:“那我们都不要骑马吧。”
“好啊。”孟扶摇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换我背你。”
“……”
孟扶摇乖乖上马:“我觉得,有马不骑才叫傻蛋。”
“诚哉斯言!”太子殿下十分满意的赞同,又胜一局。
马背上坐了两个人,刚才的你言我语争执过去,现在反而安静下来,孟扶摇不说话,微眯着眼睛晃晃悠悠,长孙无极懒洋洋控缰,果然很不自觉的将下巴搁在孟扶摇肩上,搁一阵,换个肩窝继续搁,孟扶摇给他换来换去的拨动头发微微发痒,不禁笑骂:“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不能。”太子殿下难得直接拒绝,在她肩上轻轻道:“太安静也许会让你忘记我的存在,我决定从此以后要经常搅扰你,让你没完没了的为我心慌。”
孟扶摇脖子上立刻泛出淡淡粉红,她就是不习惯这些直截了当的情话,可是身后这家伙说情话的本事越来越和他本人一样厚黑,她忍不住搓搓脖子,道:“哪来的心慌?你真自恋,没见我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是吗?”长孙无极微笑做去接的手势,“我怎么觉得,我接着了一手清芬呢?”
肉麻……肉麻……孟扶摇翻白眼,望天,她伶牙俐齿斗嘴可以,斗情却实在不擅长。
“其实……”长孙无极淡淡异香如云气氤氲在她耳侧,语声也轻软温柔如云,“让你落鸡皮疙瘩总比无动于衷,来得要好。”
他轻轻对孟扶摇耳垂吹气,看着那个已经取下耳环,却怕耳朵眼长拢而插了小竹棒的圆润耳垂,笑道:“我送的耳环呢?为什么不戴?”
孟扶摇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拜托,你以为你那个真是翠玉做的,永久不凋啊。”
长孙无极笑笑,道:“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不凋。”
孟扶摇默然,将身子往前移了移,轻轻道:“到了。”
确实到了,本来就不过是短短一截路,长孙无极就是有本事连这一截路都拿来攻城掠地。
孟扶摇高筑墙广积粮挡帝王,太子爷慢移步轻拂袖爬过墙。
城门过关时,三个只有一匹马满身灰尘的寒酸客又遭到了严重的鄙视,守城官在侧门耳房的官署里高坐着,手一伸,道:“通关令!”
孟扶摇挑眉,和长孙无极对看一眼,慢吞吞道:“没有……”
“没有?”守城官手一挥:“没通关令一律不得放行,让开,走远点,等下有贵客过来,不要挡路。”
这间屋子不小,满满坐着衣朱腰紫的官员,捧着茶懒洋洋撩一眼两人,各自寒暄说话,看样子在等人,那守城官将两人推开,自己忙不迭走开,对一名坐在官员中间谈笑风生的男子躬躬身,道:“殿下,下边简陋,请城楼上安坐。”
“左右也快来了,就在这里等吧。”那男子语气十分亲切,笑道:“父皇令诸皇子带领礼部官员分赴各境关迎接各国贵宾,十二已经出关迎,应该马上到了。”
孟扶摇看他二十多岁,一身朴素的半旧的浅黄锦袍,衣领袖口绣淡咖色云纹,色彩搭配和他本人一般,温和舒适,容貌不算十分出色,气质却不错,看那身份和语气,应该也是一个皇子,就不知道是第几了。
那守城官连连哈腰,又去推孟扶摇:“还杵在这里干嘛!”
倒是那皇子带笑呵斥他:“没通关令让他们走就是了,何必恶言恶语,倒显得我璇玑不懂礼数。”
孟扶摇瞟他一眼,觉得这皇子还不错,素质尚可,也不想再逗人家了,笑道:“我是说我没有通行令,因为……”
她挥挥手,铁成上前,眉毛竖着,手中一张镶金请柬重重拍在桌上。
孟扶摇微笑:“……璇玑通行令太低级了!”
镶金请柬被风吹开,光华灿灿的内锦亮出,其上是璇玑国主亲笔,加盖玉玺。
守城官“啊”了一声张大嘴,嘴大足可塞下鸡蛋,孟扶摇探头对他嘴里看了看,道:“阁下扁桃腺似有炎症?建议以金银花胖大海泡水冲服。”
那人急忙合上嘴,又“啊”的一声咬着了舌头。
满堂震惊里倒是那皇子最先反应过来,他眼角一扫孟扶摇的请柬,立即快步上前,一个长揖到地:“臣僚无知,失礼于孟王,请孟王万勿见罪。”
孟扶摇一个笑嘻嘻回揖:“不敢不敢,贵国有司和蔼雍容,泱泱风范,令人心折,呵呵令人心折。”
满堂面面相觑,都是羞愧神情,那皇子急忙打圆场,请孟扶摇入内休息,又瞄了一眼孟扶摇身后隐在暗处戴着面具负手微笑不语的长孙无极,道:“这两位是王爷贵属么?请一并进城……”
孟扶摇立即回身,肃然一躬:“太子殿下,您先请。”
“……”
连连遭受尴尬的璇玑城关官员都僵住动弹不得,那皇子也僵住一秒,还是他反应快长袖善舞,赶紧转身又向长孙无极施礼,这回躬得时间更长:“未知太子一并莅临……那个……实在失礼……”
长孙无极微笑:“好说,好说,烦请殿下借两匹马给我们代步,好歹离彤城还有数百里距离,步行过去本宫和孟王虽不在意,但于你璇玑国威,却怕有损。”
“太子言重!”那皇子明明心中疑惑这两个怎么连马都没有,却也不问,赶紧命人备马,又试图打破尴尬气氛,笑道:“在下十二弟已经前去迎迓两位,两位没遇见吗?”
“哦?”孟扶摇慢条斯理坐下来,跷着二郎腿,道:“有吗?我两人只遇见一个打劫的,将我两个的马抢去了。”
“竟有此事!”那皇子怔一怔,眉宇间生出怒色,喝道:“堂堂国境之前,朗朗天日之下,竟有人敢当道劫掠太子和孟王?当真视我璇玑无人么?”
“是啊,”孟扶摇苦大仇深的喝茶,愤然将茶杯一顿,“我等亦义愤填膺,深为璇玑上下所耻,只是好歹这算璇玑地界,我等不好越俎代庖,也就做个苦主向殿下报案,请殿下务必为我等主持公道。”
“那是自然。”那皇子听她说话怎么都不对劲,目光一闪,面上却不得不表态,“在下立即令守境边军派专人彻查,一定给太子和孟王一个交代,将那打劫者绳之以法……”
“打劫啦——”
一声大吼生生打断对谈,众人愕然抬头,便见门外烟尘滚滚,烟尘里红旗招展刀光雪亮马蹄奔腾声响成一片,那奔马之声敲打地面的声音齐整响亮,似有大队训练有素的人马狂驰而来,而在更前面一点,两小队人,拎着裤子跑得鼻青脸肿丢盔弃甲,有的已经光着个腿,有的踩着裤裆葫芦似的乱滚,满地乱飞着跑掉的鞋子扯破的衣裳掉下的裤子,还有落在后面的,跌跌爬爬,在马上骑士不住下劈的砍刀中左支右突满地乱滚。
众人都站了起来翘首看着,心想说打劫打劫到,难道刚才抢了太子和孟王的胆大包天的劫匪,居然又对路人下手了?瞧这劫匪实在忒凶悍,刀刀都只朝裤裆戳——
那皇子却突然失声一呼:“十二弟!”
众人吓一跳,这才看见跑在最前面的发髻歪斜衣衫破烂满身血迹的那个,不是尊贵的十二皇子是谁?
孟扶摇已经跳了起来,指着外面大叫:“打劫的来了,打劫的来了!就他们,就他们!”
她在里面叫,十二皇子在外面叫:“十一哥,有人打劫我——有人打劫我——”
孟扶摇突然不叫了。
十一皇子!
收买绿林势力,杀害凤玉初,千里追杀华彦一直胆大包天追到她地盘的十一皇子!
就是眼前这个朴素和雅,脾气极好的家伙?
孟扶摇开始磨牙。
为毛据说张扬跋扈,凶悍善妒的璇玑皇后生的子女,一个个都是天生的演员呢?
知道不,她讨厌演员!
她斜眼盯着十一皇子,那人确实镇静,明显已经看出不对劲,却依旧神色不动,迎上去道:“十二弟,怎么回事!”
十二皇子扑过来,扒着门框气喘吁吁,连声音都哑了,沙声道:“那群人……那群人二话不说,遇见我就砍,还有我的人……莫名其妙裤带全部断了……十一哥,帮我揍他们,揍他——”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震得所有人都跳了跳,被打的十一皇子摸着脸瞬间呆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打劫也罢了,好容易看见十一哥正想着可以出气,不想十一哥也莫名其妙给了他一巴掌!
“十一哥!你昏了!”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大吼。
“你才昏了!”十一皇子盛怒之中居然脸色不变,一指外边已经按刀停马冷笑斜睨梭巡不休的巍巍骑兵,“你瞎了眼!看不见这是谁?这是劫匪?这明明是大瀚王军!”
前来迎接孟扶摇长孙无极的众官又是吓了一跳,齐齐抬头去看,这才发现对方建制齐整,衣甲鲜明,精悍凌厉杀气逼人,每人的长袍上都有火红飞凤标志,那是大瀚皇帝在建国后就立即昭告天下的大瀚孟王的独属标记,这确实是大瀚王军。
到底是怎么回事?瀚军打劫瀚王?还是……
众人呆滞的转头看孟扶摇,孟扶摇抱着臂,笑眯眯斜睨怔住的十二皇子,道:“是啊是啊,打劫嘛,我们的马儿,便是被这位打劫了的。”
“……”
可怜的璇玑官员,今儿个被无耻的大瀚孟王揉弄得终于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尴尬,齐齐白着脸色缩到暗影里不敢做声,十一皇子站在原地怔了一小会,眼中神色变幻,半晌勉强笑道:“您开玩笑了……”
“什么打劫!”十二皇子这才看见孟扶摇和长孙无极,愤然道:“爷给了你钱!”他脑袋转来转去又看了她一眼,突然醒悟,指着她大叫:“原来是你故意把爷指着撞进瀚军,害爷被打的,你竟然敢谋害一位金枝玉叶,真是找死找死找死找死——”
孟扶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位爷真是个爷,到了这境地竟然还反应不过来她是谁,和那位灵活的十一,简直没法比。
十二皇子还在那一连声的找死找死,璇玑官员都以袖掩面无颜以对似笑非笑的孟扶摇和长孙无极,本朝有皇子如此,实在羞对他国贵宾啊……
何况这两位,一个少年成名顶尖政客,一个新近崛起三国领主,五洲大陆数一数二的政治人物,看着璇玑这活宝皇子,看着他们这些皇子官员生生被耍了一次又一次还无法反击,心中会生出怎样的轻视和笑话?
有几个有点见识的官员悄悄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浮现忧色——如今璇玑国乱,一旦看在这两个著名的抢权人物眼底,会不会再生出意料外的变乱?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个孟扶摇,可是出名的帝位终结者,先毁无极德王,再杀大瀚战南成,最近又宰了轩辕摄政王,陛下就不怕连璇玑也要终结在她手中?
十一皇子听着十二皇子那一连串的找死,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伸掌一拍他肩头,道:“十二弟,闭嘴,仔细在太子殿下和瀚王面前失礼!”
他落掌一拍,十二皇子声音戛然而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孟扶摇和长孙无极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掠过一丝笑意。
武功不错嘛。
“原来是殿下。”孟扶摇“恍然大悟”的上前去,仔细端详十二皇子,目光着重的在他快要掉落的裤裆作短暂有力的停留,停得十二皇子羞愤欲死赶紧捂裤裆,才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自家人打自家人,殿下真让我不明白,干嘛要抢我们的马,再送给我们呢?”
十二皇子吭吭的咳嗽……
她叹息,不胜惋惜,“殿下啊,你将我的马抢下送到我军中,不等于踩上我瀚王的脸?我瀚王的脸给你踩踩倒也没关系,但是我那些忠心属下,关心我的安危,也只好踩踩您的属下问个明白,您瞧,误会便是这样产生的。”
“你——”十二皇子已经无法说话,只能不停出气了。
十一皇子在一侧苦笑道:“是个误会……是个误会……”
“殿下先前答应我等一定会将打劫者绳之以法。”孟扶摇慢条斯理的拖长调子,拖得璇玑官员齐齐将心吊起,不知道她又要玩什么幺蛾子,十一皇子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孟扶摇又笑道:“如今倒也不必提了。”
十一皇子苦笑一揖:“多谢太子和瀚王宽容雅量。”
“只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孟扶摇肃然道:“素闻璇玑法制森严国法严明,素闻十一皇子掌刑部及宗司,尤其公正谨严,但凡有罪者虽王公宗亲亦不轻纵,周边诸国皆仰慕已久,想来殿下对十二皇子之打劫行径,必有惩处。”
她一揖,不待脸色一变的十一皇子回答,很客气的道:“在下讨个情,也不必处罚太过,意思意思也就成了,还有,在下马儿身上的鞭伤、在下护卫们砍破的刀剑、以及在下和太子两腿跑路所受的辛苦、还有在下被殿下打劫时一不小心受的一点小伤——”她仔细的找出手指甲上的一点点破口,其实那是她自己嫌指甲长自己想啃掉啃的时候不小心啃破的——展示给十一皇子和众官们看:“很痛啊,给点适当补偿就成了。”
众官看看满身鲜血裤子跑掉鼻青脸肿狼狈万分的十二殿下和他的护卫,看看高踞马上抱刀冷笑因为砍他们的人而砍破刀剑的瀚军侍卫,看看城关外明明停着的马,再看看尊敬的瀚王殿下公然展示的指甲上细微得几乎找不到的“很痛的伤”,再次齐齐掩面。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受害者沦为打劫者,砍人者还在讨要赔偿,可怜的十二皇子,还被一顶“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大帽子生生挤兑得多少要受点惩罚……
“在下一定会给两位一个交代。”十一皇子铁青着脸,回头喝命:“十二,现在就给我滚回彤城去!两个月内不许出门,闭门思过!”
“十一哥!”十二皇子委屈得声音都哽咽了。
“去!”
“你!”十二皇子顿顿脚,狠狠瞪了孟扶摇一眼,又怨恨的看了一眼十一皇子,裤子一拎轰隆隆撞了出去,带得几个官员哎哟哎哟撞成一堆。
孟扶摇微笑,好整以暇的欣赏她的指甲,挥挥手,纪羽等人下马,抱过来一个大盒子。
盒子极大,里面的东西似乎也不小,侍卫抱过来的时候还有相互撞击之声,璇玑官员盯着那盒子,都猜着这位身袭三国爵位,据说自己也富可敌国的孟大王,会送出怎样的大礼?
“十一皇子这么客气,在下也得礼尚往来。”孟扶摇笑,“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笑纳。”
十一皇子脸色和缓许多,微笑道:“不敢当两位重礼。”
他为显重视,亲自当着众人面开了那巨大的礼盒。
盒盖开启,一股似臭非臭,带着浓郁血气和石灰混杂的奇怪气味,立即无遮无拦的冲了出来。
十一皇子脸色剧变,他身侧一个礼部官员晃了晃,无声软倒下去,再后面一点的人赶紧去扶,扶的人无意中眼睛一瞄,顿时两手一松唰的一下冲了出去,然后便听屋子外面拐角处一声声干呕的“哇哇”之声。
“砰”倒霉的没人扶的礼部官员脑袋撞到地上……
一片失色呕吐中,孟扶摇笑吟吟道:
“听闻十一皇子奉璇玑国主之命巡视北境,并驻守北地负责清扫当地绿林势力,在下正巧在路上遇见一帮绿林宵小,拦路抢劫祸害民生,在下顺手解决了,然后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对于殿下,还有什么礼物比这个更实惠呢?”
她微笑伸手一扫大盒子中十数颗人头,温存的道:“保存完好,容颜可辨,据说还是璇玑绿林有字号人物,想来殿下,一定认识的。”
十一皇子手按在盒子边,牢牢注视那盒子里用石灰保存完好,十分精细的保留住了临死前那一刻震惊畏惧之色的头颅,那大睁的眼睛神光已散,却似还在试图向他述说那晚突如其来的屠杀,向他述说这个“送礼”者的险恶用心……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但随即便恢复了平静,半晌,轻轻放下了盒盖。
盒盖放下“咔哒”一声轻响,震得璇玑官员们齐齐一颤。
十一皇子却已恢复了他质朴和雅的气质,笑道:“是的,认识,是在下发文悬赏人头的长天帮头领之一,此人十分狡猾,屡次逃脱官府缉捕,多谢瀚王相助为民除害。”说罢又是一揖。
“客气客气。”孟扶摇回礼,抬头,两人相视,俱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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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十一皇子凤净睿在临近城关处的边境县城太源县最好的酒楼,设宴为长孙无极和孟扶摇接风,长孙无极一向是个尊贵冷淡人儿,除了对孟扶摇展现热度外,向来对外人客气却拒人千里,孟扶摇却是个火辣得恨不得到哪都烧着了的人物,席间就她一人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一桌子官员木头一般坐着,实在今天被孟大王整治得余悸犹在,哪里还吃得下。
上来一道水晶狮子头,凤净睿介绍:“此乃我璇玑名厨所制,以风味鲜香著称,太子殿下请,瀚王请——”孟扶摇兴致勃勃操筷,官儿们齐齐举筷,孟扶摇探头一张,笑赞:“好一个鲜红漂亮的头!”官儿们齐齐丢筷,脸色青白……
上来一道七宝冬瓜盅,饥肠辘辘的官员们刚举筷,孟扶摇赞:“揭了盖一看,里面红红白白!”
官员齐齐丢筷,作忍耐呕吐状……
上来一道脱皮烧鸡,香气四溢,官员们继续举筷,孟扶摇拎起,手一抖鸡皮全脱,大赞:“哎呀,脱得好,瞧这皮肉,白得跟石灰似的!”
官员齐齐丢筷,作欲待飞奔状……
一餐饭,水陆奇珍,精心烹制,到得最后竟然从头到尾一筷子都未曾动过,全部拜强悍的孟大王的超强联想力所赐,没有人能够坚持拿起筷子超过一秒钟。
从京城赶来的,准备了三天的大厨看着一桌无人问津的名菜,欲哭无泪……
席间孟扶摇听说女王继位礼要到四月间才举办,不禁诧然,凤净睿解释道:“敝国有风俗,每年四月为护国圣神婆罗祗降生月,是最最吉祥的月份,并且那个月也最多祥瑞,所以历来重大庆典都在那个月举行。”
“那你们女王是谁啊。”孟扶摇笑问。
“这个……”凤净睿又笑笑,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陛下的传位诏书要在女王继位之前才由延喜宫请出宣读。”
“那你们又知道是女王?”孟扶摇斜睨他。
“那是陛下的意思。”凤净睿笑容不变。
“可惜,可惜,”孟扶摇大叹:“这不是明白了说了皇子无份?我倒觉得殿下你龙章凤姿,见识超卓堪为人主呢。”
“王爷此话休得提起。”凤净睿脸色一变,“陛下圣明烛照,智珠在握,他选定的新皇,定然是我朝圣明之主,这等僭越言语,小王万万不敢听。”
“何必这么认真呢,”孟扶摇眼波流动,笑,“皇帝轮流做,明年到你家嘛。”
满桌咳嗽声响成一片,人人失色,听闻这位孟大王胆大包天,造反专业户,果然不错,竟然在人家国土上煽动人家造反!
凤净睿咳嗽几声,干脆把话题扯了开去,“小王也没想到,太子和王爷竟然这么早莅临敝国,真是上下俱感荣宠。”
“呃……”孟扶摇翻出请柬,里里外外看了看,愕然道:“贵国陛下根本没写日期,我以为就在最近呢。”
“是吗?”凤净睿眼神一闪,微笑道:“既然来了,便在敝国各地先赏玩一阵吧,敝国内地数县,如红台春色,景峰夕照,金江丽水……景致都是诸国闻名的,小王派专人陪着两位侍应。”
“如此,多谢。”孟扶摇笑,起身搁筷,问一直含笑喝茶的长孙无极,“殿下饱否?”
“不胜餍足矣!”明明什么都没吃只喝茶的太子殿下答。
两人站起,一桌子肚子空空的官员只好也站起恭送,凤净睿注视着两人背影消失在厅外,眼神闪动,半晌,对着某个方向,偏了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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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饱否?”
孟扶摇趴在长孙无极窗外敲窗户。
“我饿死了。”窗户打开,长孙无极探出头来,“可怜和你在一起,不仅要饿肚子还要撒谎。”
“出来,有好吃的。”孟扶摇招手,目光亮亮。
“你能有什么好吃的?”长孙无极不信,但还是从窗户里飘了出来,叹息道:“你难道还能变出比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还好的东西来?”
“你别说,我敢说绝对比那见鬼的山珍海味要好。”孟扶摇狡黠的笑,拉他到后院,这个驿馆后院有个小小的菜地,孟扶摇已经清出一块泥地,在地面上架起了一堆火烧着。
她蹲在地上,不住的拨弄火堆,抬起眼来一笑莞尔,乌黑的眼眸被火光耀得晶莹透亮,琉璃珠子似的闪。只是鼻子上一抹黑灰有点破坏形象。
“又在吹牛,放着山珍海味不吃,来这烧得乌眉黑眼的。”长孙无极笑,抬手给她拭去鼻子上的灰,隐约嗅见一股奇异的甜香,很陌生,却有着朴实甜美的诱惑,他又嗅了嗅,三日三夜不吃也不会饿的人突然却生出了食欲,却也不知道是闻着那食物香的缘故,还是看着火光里孟扶摇的笑颜让人想吃。
“这就是你说的比山珍海味还好的?”长孙无极起了兴致,也蹲下来看她拨弄火堆,问,“什么东西?”
“农家普通玩意,我在这后院一个地窖发现的,嘿嘿,你保证没吃过。”孟扶摇乌漆抹黑的爪子随意在袍子上擦了擦,她身边元宝大人也在眼珠子亮亮饶有兴致的抓了个细树枝捅啊捅——它也没闻过这味儿,要吃。
“说你去哪了,原来躲这里弄嘴吃,”长孙无极帮她烧火,笑道:“不怕被凤净睿找人宰了你。”
“他有这本事么?”孟扶摇撇嘴,“他杀华彦夫妻还差不多。”
“华彦那晚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孟扶摇若有所思,“我问他怎么想起来越过国境来找我,他说他当时被追杀,凤玉初重伤死于道路,他从北境一路逃过来,最先闯入的就是我的封地,想起和我有一面之缘,周围方圆之内也只有我最有势力庇护他,便直奔乔县来了,不过我总觉得他话还没说完,比如那些刺客说的凤净睿要找的东西,他就没对我说。”
“他不可能一见面就对你交浅言深。”长孙无极道:“扶摇,你的打算到底是怎样的?送他回彤城了事,还是干脆帮他报仇?”
“现在不是我的打算问题。”孟扶摇笑笑,“你也知道,从王府前我下令杀人那一刻开始,凤净睿就再不会放过我,除非我对华彦见死不救,任他死在我府前,否则这梁子必定结下,既然注定要结梁子,那就……先下手为强。”
“所以你今天敲山震虎,还挑拨人家兄弟关系。”长孙无极笑,“果然是个顶级惹事精。”
孟扶摇没心没肺的笑,突然欢呼一声,道:“好了!”她灭了火,扒开灰堆,从里面扒出几个黑糊糊的东西,双手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向长孙无极一送。
“请太子殿下用‘举世无双超级无敌甜美第一唇齿留香之……烤红薯!’”
烤红薯……
长孙无极挑起眉毛,怔怔的看着那几个黑糊糊的东西,红薯他是知道的,但是这种百姓食物,确实没有机会尝过,再说以前他视察赈灾也看过红薯,都是切片在锅里和粥一起熬,黄色的片子,怎么会是这个难看模样?这个模样,怎么吃?
孟扶摇收回手,看见他表情,鄙视的笑了笑,道:“唉,就知道高贵的太子殿下不懂怎么吃这种平民美食。”
她小心的剥去烤红薯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颜色鲜黄得近乎灿烂的山芋,烤山芋特有的芬芳甜美的香气立即极具杀伤力的蒸腾而起扑鼻而来,带着红尘烟火特有的温暖的力度,那般强硬的刺激人的味蕾,挑逗着食欲的蠢蠢欲动。
“香不香?”
“嗯……”长孙无极微笑,“想不到这东西居然这么香。”
孟扶摇立即献宝般的将烤红薯递上来,长孙无极轻笑张嘴,孟扶摇犹豫了一下,火光里脸色微红,随即毫不客气的将红薯塞进长孙无极嘴里。
“撑死你!”
长孙无极咬下一半,慢慢吃着,一边吃一边看她,笑意盈盈:“唔……真美……”
“什么真美……”孟扶摇吃得满嘴黄黄黑黑,呜呜噜噜的问。
“我是说……平民果真有美食。”长孙无极微笑凝视她,眼神如水荡漾,突然伸手,自她唇上轻轻掠过。
修长手指掠起一抹金黄的烤红薯,长孙无极举着手指,笑看孟扶摇,一直看到她脸色微红,才将那抹沾了她红唇香气的烤山芋浅笑盈盈递到自己唇边,吃了。
“谢谢你让我尝到……这么美的滋味。”
他语气轻缓旖旎,字字微含笑意,也不知道指的烤红薯的平民般朴实厚道的美味,还是那娇艳红唇天生的芬芳滋味?
孟扶摇的脸,大火呼呼的烧啊……
这是古人啊……古人啊……居然也懂间接接吻?
还是太子殿下天生*高手?
孟扶摇蹭啊蹭开始挪屁股,决定离此刻看起来十分危险十分诱惑十分风情十分美貌连吃个烤红薯也能吃出荡漾和缠绵的太子殿下远些……
她刚动了动身子,忽然听见天际一声异响,随即头顶一亮,有炸裂之声响起。
她抬头,便看见无数道燃烧着深红火焰的火箭,曳出大幅火色光影,响着特制的哨声,尖锐凌厉的穿越长空,直袭二楼她和长孙无极的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