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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芒寒光,于不经意之间闪亮,然后照亮了老道士的整个眼帘。
没有一剑光寒十九洲的森严,也没有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豪迈,那名为寸芒的短剑,只有必杀的专注,以及浑不在意明月山岗清风大江的坚定执着。
谢神策于刹那之间惊艳,在下一个瞬间痴迷,然后翻身,滚落马下。
老道士两脚发力,将坐下战马生生踩的跪下,那马儿自然是第一受力者,于是最先发出哀鸣。它的四肢已经断了。
后面的马将前面的马惊动了,前一匹马受了惊吓,于是将谢神策掀了下去。
来自幽冥与光明间隙的一剑,最终没有得逞。
老道士的袖子毁去半边,胸前的道袍更是被刺出一个大洞。然而没有流血,更没有慕容端意料之中的瞎眼。
老道士防卫得手,得瞬间喘息,一声怒吼,震得本就晕头转向的谢神策紧紧捂住耳朵,趴在了地上。
论身手,谢神策本就不是这个级数人物的对手,老道士全力之下,就是此间林子的鸟儿都惊飞一片。
慕容端飞退,然而避之不及,被〖,老道士挥出的一刀撩在了脸上。
银色面具瞬间成为两半,一道血线从慕容端右脸斜斜的攀上了左脸。
愤怒的清啸从慕容端口中发出,寸芒仿佛一瞬间变长了,在老道士气劲未消还在前进之时缠上了其挥刀的右手,然后如跗骨之蛆绕了上去。
老道士眼中爆出一团精光,左手拂尘眼花缭乱,将慕容端迫退。借力在树上一蹬,便闪身到了数丈之外。
慕容端还能站立,十分狼狈。
脸上的血线慢慢渗出了血珠,血珠变大了之后流下来,血痕在洁白的脸上有如蔡邕大醉之后挥毫留下的飞白。
慕容端伸手抹去脸颊的一滴血珠,血迹在脸上变得狰狞。
那朵桃花,被斩碎了。
慕容端怔怔出神。
她的后背其实已经血肉模糊了,但她没有感觉到痛。
“我脸上有花儿么?”
“那得把面纱拿下才知道。”
......
“哦!”
还真是有花儿呢,某人在心里想。
于是慕容姑娘有些生气。
可现在,慕容姑娘很伤心。
那朵让她以为他很嫌弃实则是很漂亮的花,碎成了。
“啊.......”
老道士再次冷笑,扔掉被慕容端斩断的拂尘,将一截衣袖撕下,简单的包裹住流血的手臂,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杀意。
一个破了相的女人,虽然很疯狂,但也失去了理智。对于失去了理智的敌人,即便不能瞬杀,也花费不了多长时间。
于是老道士准备出全力下杀手。
慕容端也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某个本应该装死的人发出了呻吟。
“哎老子的......腰哟......”
老道士一怔,随即大怒,他聚起来的杀意被谢神策这一句严肃情境下的搞笑呻吟打的烟消云散。
慕容端身形一纵,眨眼便消失在树林中。
老道士手握钢刀,几乎要将谢神策生生劈了。
那个女人很厉害,几乎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杀手,就算是五年前某个被称为杀手界小王的人也没有她这么厉害。
老道士见过小王,没有交手,见过被小王杀死的人。他自认为如果单纯是杀人手法,他与小王能够打成平手,如果是刺杀,他不如小王,如果是对敌,两个小王他也能战而胜之!
刚才的这个杀手,战力未必比得过小王,然而单纯的比较刺杀之术,小王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一剑来的太诡异了。他的精气神俱在——那时的光线环境并不完全适合刺杀,即便他也没有发现那女人的潜行藏身,但是如果是他,绝对不会选择那样一个时机。
老道士在心中感叹。连他都不会选择的时机,那必然不会是最适合的时机,然而于最不可能之处生出可能,便防不胜防。所以那一剑来的看似不合情理,但在杀手来说,实则最为完美。
更何况能够在那么合适的角度,使出那样合适的力道?
虽然未竞寸功,毕竟是将自己的衣袖与道袍毁了,这是自己数十年武林生涯遭遇的所有刺杀中绝无仅有的。何况她还能在自己全力进攻之时伤到自己?
这是怎样一个奇女子啊,可惜未能亲手杀死。
这样的女人已经疯了,如果不能第一时间杀死,必然后患无穷。
恐怕自己回到王帐这一路上,都不会安宁了。而没了马,回去的路程就变长了,于是也就更加危险。
所以老道士怒视不明所以的谢神策。
这小子!只是叫唤了两句,便能够够将自己的全部杀意都驱散,从而让那个女人跑掉,真是不可饶恕!他准备教训谢神策。
谢神策似乎是反应过来了,吃惊的叫道:“老神仙!你受伤了?卧槽......这敌人未免太生猛了吧,竟然破了你的金身......您没事吧,咦?您的脸色怎么有些白?不会是中毒了吧,这不行,您不能死,您死了我必然也活不长......哎哎,您休息休息吧,刺客都跑远了,刀子什么的就别动了......放着我来!”
老道士几欲破口大骂。
混蛋!谁说我动刀子是要追杀手的?我是要剁了你的!
或许是因为谢神策担忧老道士的表情实在到位,最终老道士没有骂人,更没有动刀子砍人,反而是在谢神策的帮助下,将手上的伤重新包扎了一遍。
“老神仙,那些人是什么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与之前的几个,应该是一伙人吧。”
老道士闭着不做声,只是胡子一抖一抖,谢神策知道那是在嘲笑他。
如果连这都看不出来,白当了这么多年的缇骑司提督。
谢神策也不在意,说道:“是个娘们儿?”
老道士还是不出声。
“这下子我们倒霉了......娘们儿最是难缠。”谢神策苦笑。
老道士道:“你怎么就知道倒霉的就是我们两人,而不是老夫一人?那人未必就不是你的救兵。”
谢神策一脸你白痴啊的神色,第一次敢于正面嘲讽老道士,说道:“缇骑中有女人,谢家的侍卫中也有厉害的女人,但是没有这么厉害的,所以是来救我的不是她们。就算是救我的......怎么可能就这么点阵仗!再说了,换做是我,有这么厉害的高手,肯定会在她拖住你的时候,留一个人接应。白痴才会单干。”
老道士微微动怒,然而很快再次嘲讽。谢神策一怔,然后破口大骂。
老道士自然知道那些人不可能是谢神策的救兵,因为在之前那些人就明显的对晋国表现出了憎恶。而之所以那个女人敢于单枪匹马刺杀他,不是因为他们弄错了目标或者说是没能发现谢神策的阵势身份,而是他们认为,谢神策根本不值得再多花一个人专门伺候。
“草!当老子战斗力只有五啊!老子就是你解决主要对手之后随意揉捏的软柿子了?竟然连一个小卒子都舍不得浪费在我身上!混蛋!有种别跑单挑啊!”
谢神策破口大骂。被人忽视的感觉实在不好。
老道士心情大好。
慕容端受了重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现,而且也应当不会有后手——有的话早就使出来了,所以老道士与谢神策不再担心安危。
将那匹断了四肢苦苦呻吟的马儿杀死,取了一些肉,两人便喝酒吃肉。
谢神策佩服道:“老神仙真厉害啊,出客栈之前居然还弄到了酒水,你怎么知道这酒水没有下药?”
老道士笑道:“这是那掌柜开了封,定然没有下药,我灌了两袋,可以放心。”
谢神策再次感叹,这种雁过拔毛的气度,当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老神仙,你原来是晋人?”
“嗯。”
“西北人?”
“嗯?”
“嘿嘿,您说话有西北味道,应该还是铁门关一块的,虽然淡的很,但是我能听出来。您在宇文部住了多年,乡音终究是乡音,改不了。”
老道士笑笑。他本就是晋人,武学世家,在关外道及冠之时便名动西北,任侠豪气,武功高强,为绿林众人敬仰,于是渐生傲气。这里的绿林,便是指有些名声的马匪,被这样的人敬仰敬佩,年轻时候的独孤清自然是值得骄傲的。
只是当他及冠之时,一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游方和尚轻松击败了他,让他饱尝失败的耻辱。之后十几年,他走遍天下,寻求武道高手,不求战胜,只求有所得,期间踩过人也被人踩过,豪侠之气难改,竟然渐渐的打出了名号,成为了江湖人称道的大侠。
而立之年,在江湖上算不得老成,但宗师气度不凡,但在这个时候,他却被一个人阴了一道,最终答应为他办一件事。数年之后,诺言兑现,导致了大师兄一家惨死。
为此他远遁大漠消极避世,收了一个徒弟,细心打磨,想着有一天,这个徒弟能够带着他的气息南下,出他胸中的一口气,一口积郁二十几年的气。
如谢神策所说,他当然是晋人,乡音也难改,却不见得还以晋人自居。
二十几年,足够将一个人所有的理想抱负都消磨掉,也足够将一个人对于故土的思念深埋心底,从此不见天日。
独孤清不是那种近乡情更怯的人,他是浪迹天涯无所依恋的人。他的家族早就在数次大规模的战争与政治、斗争中消亡,他不怨恨谁,也不掩埋那份恨意,只是当初的仇人,若是能碰见,见一个杀一个,如果他知道是谁并且还能认出来的话。
谢神策试探他,拿家乡作为突破口,实在是用错了地方。
老道士看着噼里啪啦燃烧的树枝,闻着挺香嚼起来却如同木渣的马肉在烈酒的滋润之下,在胃里化开,突然觉得心中有块许久不曾触及的柔软,跳动了一下。
近乡情更怯,是真情的流露,而三过家门废墟而不驻足,又需要多大的勇气?
二十年的时光弹指一挥,当年欢喜忧愁都不再,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独孤清有些惆怅,很像大醉一场。
谢神策倒光最后一滴酒,倒提起酒囊抖了抖,余光瞥见独孤清懊恼的神色,心中一紧,难道好酒好肉是送别的断头饭?
谢神策想多了,然而独孤清未必就没有当场将他斩杀的冲动。
人老了,虽然说很多事情古井不波,但总有些偏执不是?披起古怪一些也是能够理解的不是?
于是谢神策借口吃坏了肚子,跑到一边解决去了。老道士不担心谢神策逃跑或者耍什么花样,只是没了吃喝的胃口。
一颗大树上,慕容端蜷缩着身体,如同受伤的野猫一般,舔舐伤口。
她后背上的衣服被独孤清的拂尘绞碎,那块极薄的护心镜早已遍布划痕,她的后背也血肉模糊。当然那块已经作废的护心镜到底还是起了作用,不然后背上的肉必然被拂尘剔净,深可见骨!
身体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慕容端将手后背,把用嘴嚼碎的药草均匀的涂抹到身上,然后拿出一件男人样式的衣服,裹在了身上。这件衣服是她从死去手下那里捡回来的。将腰带系紧,这个一路上不曾皱眉的女子,浑身颤抖。
脸上的血已经止住了。
当时刀锋其实并未触及皮肤,更未伤及血肉,只是刀尖将银色面具斩成两半的时候,劲气透过面具,伤到了脸。
只要注意修养,不出半个月,这张脸就会重新变回原样。
慕容端轻轻抚摸着脸颊上的那朵小花,靠着树干看着月亮,就这样睡去。
昏暗的树林里,三十名白巾骑没有骑战马,在林间快速的穿梭。
“将军,前面有马蹄印,还有马尿的味道。”
魁梧的中年人走过去,确认了之后,说道:“他们走不远,最多四十里,顺着痕迹追过去,天亮前就能追上!”
三十名白巾骑沉默回应,于是众人再次前行。
在后半夜,白巾骑走到了一堆已经熄灭的火堆前。
“将军,他们已经走了。”
“将军,发现了血迹,有战斗的痕迹。”
“将军,有一具马尸。”
数条信息传来,中年汉子嘴角笑了笑。
终于追上来了......
两方人发生了打斗,究竟哪一方吃了亏不得而知,然而李镇藩有自己的判断。
直觉......战场上,顶好的士兵不可以有情绪,但必须要有超人一等的直觉。
没有意料之中的兵分两路,李镇藩朝着没有血迹那一边追了下去。
......
铁门关中,王解花与王青盐已经两天没有入睡了。
谢神策还没有回来,派出去的谍子、铁卫都已经回来好几批了,都没有发现谢神策的踪迹。
她们已经知道谢神策此行是为了杀死宇文邕,她们不同意也不能同意,但是此时已经晚了。
贺若缺传回来消息,他还在继续追杀宇文邕,大师兄在接到王解花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铁门关,一支三十人左右,谢神威亲自培养出来的谢家嫡系带上了谢神策的秘密武器,在许芦苇的带领下也已经出发。
“眼里揉不得沙子!就知道除之而后快,除了动刀子,就不会动动脑子么?”
王青盐很愤怒,他愤怒于谢神策的莽撞,也愤怒于谢神策动手之前居然没有跟她或者她们商量。
王解花冷冷的看了王青盐一眼。
对于西北或者是西北军来说,王青盐的作用远远要大于大晋第一美人王解花。王青盐个人能力毋庸置疑,她一手组建起来的商队,如今已经是西北最为重要的收入来源,其重要性自不必多说。
而王解花呢?
除了有让男人兴奋到发疯、让女人嫉妒到发狂的容颜,还能有什么?
貌似对于西北人来说,除了茶余饭后臆想一些小侯爷的私生活,猜测一下那位几乎从未公开场合示人的小侯爷夫人的容貌,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在她身上扯出更多的话题。
王解花就是个花瓶,摆在了人人都关心的位置,却用一层帘子遮了起来,不让人看见。
然而那个位置,那个花瓶,并不能让整个房间熠熠生辉。
所以也就没有了作用。
王解花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是真的不在意。不是朝菌蟪蛄安知鸿与鹄的自我拔高,而是因为她本就是一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濯濯青莲,哪里需要理会冬虫夏草的伤春感时?
你们与我无关,我自然不会理会。我又于你们何干?需要你们评头论足?
她只关心一个人一件事。那就是谢神策和他的安危。
王青盐在平时有着莫大的威望,商业上的运筹帷幄,让她受到了包括祁邝在内的西北军大佬的尊敬,然而在家里,一旦发生了大事,她还是习惯于听王解花怎么说。
府中一切事物平常,对外称谢神策病倒闭门谢客,对于门外坚持不懈的辱骂不理不睬。
将实情告知大师兄,请大师兄帮忙,然后将府中的警卫加强一倍,外松内紧。
紧急秘密哦召回许芦苇,让她带谢神威秘密训练起来的三十精锐接应。同时所有一切正在进行的生意雷打不动。
王青盐都听她的,甚至就在今天,王青盐还出了趟门,见了两个大商,谈成了一笔生意。
这不是什么大妇威严,而是只有少数王家人与谢神策才知道的有关王解花的独特品质。
一种在关键时候总能发挥最佳作用的领袖气质。
就像此时王青盐可以埋怨发脾气,王解花同样内心翻滚却四平八稳不骄不躁一样。
谁说王解花只是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