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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克明回到家中,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不知道的是,他以为已经死去的三个儿子,其实还有一个是活着的。
然而活着也只是现在还活着,他们之间不会再见面了。
躺在椅子上,郑克明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他也不知道大儿子会突发奇想让二儿子对王江淮下杀手。虽然对付谢神策的计划是他一手拟定的。
郑巡义刺杀王江淮,是郑巡仁在去阳泉之前安排的。这一点,他并没有对郑克明说。
郑克明躺了一会而,随后起身去了书房,写了一封信,让人带回了荥阳老家。
八月二十四日,郑克明收到了来自了荥阳郑氏家族的回信,郑何氏——郑克明的老母病逝。
郑家遂举家哀嚎。
八月二十五的早朝上,晋帝准许郑克明回老家奔丧服丁忧。
丁忧在这个时代很是风行。有官职在身的官员,父、母去世的时候是要停职奔丧,为至亲守陵三年。期间不行婚嫁,不预吉庆,不举行一切的娱乐活动,需在父母坟前结庐而居。
这是人之常情,即便是晋都也不能阻止。就算是晋都要夺情,也没有借口。
又不是国家危难之际。虽然说秦人叩关甚急,那也还没有到存亡之秋。
于是在八月二十五的当天,郑克明就轻装简行,带着两个儿子,郑巡智与郑巡信回了荥阳老家。
谢神策在缇骑司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在缇骑司里,谢神策接到消息以后勃然大怒。周锦棉一脸悔恨。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把这个老家伙逮住的啊......”
“我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讲武堂正在关键的时候,他老娘就死了?!”
谢神策重重的锤了一下书桌。
那张可怜的书桌已经不知道被谢神策锤了多少下,厚实的黄花梨木桌面已经有了浅浅的裂痕。
周锦棉的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猛然抬头说道:“不可能。郑克明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他怎么敢?毕竟是身生母亲!”
“有什么不敢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他们看来,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不当人子!”周锦棉怒斥道。
谢神策垂下了眼帘,淡淡的说道:“这种人的良心,已经被狗吃了。不说郑克明对他的生母有多少的感情,你得看郑克明对权力的欲望有多大。”
周锦棉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
“郑克明是必须死的......为今之计,就是要加派人手,对郑克明进行严密监视,不能让他从我们眼皮子下消失。”
谢神策点头道:“这件事交给乌山去办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谢神策说道:“夏侯那边的具体情况如何?你给我说说。”
周锦棉说道:“夏侯䜩指挥使在关陇的情况,要比提督大人你在阳泉复杂的多。关陇集团比较复杂,虽然陈华目前站在了陛下一边,却也必然是陛下付出了不少的名额的结果。据夏侯指挥使的报告说,当地一些家族因为内部名额分配的原因,有不少的纠纷,齐王去了之后,虽然在以陈家为首的集团的镇压下,收敛了不少,但内部的涌动还是很激烈的。”
“关陇一时间急不来,得花功夫慢慢熬。”
谢神策手指轻敲桌面,说道:“既然是暗流,那就没关系。缇骑司不怕暗流,陛下更是需要表象。只要不在明面上与陛下作对,讲武堂就能堂而皇之的进行。”
周锦棉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提督大人,堂而皇之这个词......不是很恰当吧。”
谢神策意外的“咦”了一声,说道:“你居然开始注意我的用词了?”
周锦棉微微笑道:“从提督大人昨天开始正常接手公务以后,属下就觉得大人您有些心神不宁。”
谢神策心中一紧,然后说道:“没什么,你知道的,这不是刚刚成亲嘛,哈哈......”
周锦棉呵呵一笑,不再说话,随后便出去布置了。
待得周锦棉走后,谢神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许久都没有动作。
朝堂上的反武派如今早已土崩瓦解了。
在谢神策与周锦棉之前的秘密规划中,晋帝支持了他们大胆的设想,进而对反武派造成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当时在阳泉,谢神策在得知郑巡仁也来了之后,对之前的计划做了一些改动,然后设计将郑巡仁活捉。紧接着,谢神策便让缇骑向晋都散发了一道消息。
缇骑司提督谢神策在阳泉被太行山山贼擒杀。
是的,谢神策自己放出消息,说自己被人杀死了。
于是在晋帝和周锦棉近乎出神入化的演技之下,反武派以为谢神策当真已然身死,朝廷对山西道局势已经失去了控制。于是纷纷上奏,或是直言痛陈,或是含沙射影,说谢神策妖言媚上,此次太行山山贼暴.动、民乱皆是由讲武堂引起,所以恳请晋帝取缔讲武堂,治谢家的罪。
那几天,谢裳的称病不出,谢家的低调,都隐隐坐实了谢神策已死的说法。
固然的,之后就是反武派的大举进攻,乃至是逼宫。
整个八月下半月,晋都都处于激奋与恐惧之中。无数的拥武派官员被贬,无数反武派的政敌被构陷(当然也有不是构陷的),一时间不属于反武派的京官人人自危。或是深居简出断绝与外界来往,或是投身大潮,成为反武派一员。
同时,朝堂上也涌现出了一些相当强势的官员,在朝堂上大有呵天骂地、舍我其谁的气势,连晋都都不放在眼里。
晋帝理所当然的将这些人全部记在了小本本上。
然后在八月二十八,王解花进京。反武派疑虑。
然后谢神策公然亮相。反武派惊魂不定。
然后就是谢神策大婚。反武派彻底偃旗息鼓。
谢神策大婚不久,便携王解花去了阳州城,没有理会晋都中的局势。
带上王解花回老家看爷爷奶奶,说是探亲,其实何尝不是为了避免京中的血腥。毕竟刚一成婚,晋都中就是大批的官员被杀,王解花是肯定不高兴的。
所以在谢神策与王解花又回到晋都的时候,才会感觉到晋都有了不同。
王解花倒是没什么感觉,谢神策却能清楚的问道晋都中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自谢神策清洗缇骑司以来,晋都第二次泛起这种味道。下水道的老鼠们......再一次迎来大餐。
反武派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经历了盛极一时到失落凋零,如今只剩下郑克明一人在苦苦支撑。
先前反武派扳倒的官员,如今已经在重新复起上任的路上了。而他们中的许多人,赴任的位置,就是将他们扳倒那些人原先的位置。
于是大晋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即有些人还没到上任的地方,就被圣旨召回,要赶往另一个地方赴任。
被贬的不用去了,因为朝廷给了他们比原先更大更好的官职。他们只是多走了一段路。
谢神策可以想象,当时的晋都。有多少的官员弹冠相庆,有多少的官员半夜都会被犬吠吓醒,然后有多少忠于职守的家犬次日被打杀做了仆人的下酒菜。
事到如今,谢神策都不是很清楚,周锦棉与晋帝,是怎么将这么一个假消息,演的那么逼真的。
惊慌、错乱、无助、绝望......
这种种的情绪,与繁琐假象的布置,到底是怎样完成的。
晋帝的是一个天生的阴谋家,而且不显山不漏水,善于通过一些细节,给对手层层的心理暗示,迷惑对手。现在想来,当初反武派的官员被骗,很可能是在民乱、鲜卑扣关等一系列消息传到晋都的时候,就开始了。
布局很长远。
谢神策心里涌起了重重的警惕。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已经完全黑了,房间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
谢神策突然起身,拍了拍手。
“提督大人。”
一旁的角落有人出声。
“让夏侯䜩严密监视西线,不要让郑克明西去。”
“是,提督大人。”
那人答应一声,然后角落在无声响。
过了一会儿,谢神策对着空洞漆黑的房间说道:“对了,最近晋都可有什么新鲜事?”
漆黑的房间某一个角落似乎有声音传出,有人说道:“最近燕人与鲜卑人大量涌入晋都,因为战后重新修订的某些条约对商业影响很大,所以这些商人近两个月的活动都很频繁。另外,南宋的使节已经到了晋都。”
这个人说话的声音要比上刚才的清脆很多,明显不是一个人。
“有没有可疑的人?”
“商人之中没有发现可疑的。有个南宋人,提督大人可能认识。”
“哦?是谁?”
“南宋陆卷。前些日子有缇骑探得他向威侯府递交了请帖,似乎是要拜访提督大人夫妇。但由于提督大人还在阳州城,所以......可能最近还会来拜访。”
谢神策很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人口中说的“夫妇”二字。于是眼睛眯了起来。
黑暗中,那人身在角落,看不到谢神策的面部表情,但是感受到了谢神策很不友好的情绪。
“要不要属下......”
“不要管他。”
谢神策说完这句话,便大步的走了出去。
缇骑司这座独立的院落,里面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谢神策都很熟悉,就算是闭着眼睛跑,他也不会磕碰到。
照例的,杨总司与六名黑甲卫护送谢神策的马车回去。
在黄晶河的那一段,谢神策下了马车,与杨总司在路边的饼铺买了九张葱油饼,连同车夫一人一张,谢神策还打包了一碗羊肉汤在车上吃。
“唔,这小子葱油饼的手艺有提高了。上次吃味道还差些的。”
谢神策将薄薄的葱油饼卷起来,喝一口羊肉汤,吃一口饼,很是爽快。
黑甲卫的葱油饼是早就几口吞掉的,车夫则是放到了一边,因为驾车两手不得闲暂时吃不上嘴。
杨总司嘴里吃着,囫囵的说着:“提督大人有所不知,这小子有了际遇了!”
谢神策来了兴趣,问道:“哦?他一个卖葱油饼的,还有什么际遇?难不成捡着媳妇儿了?”
杨总司咽下那口饼,在马上一拍大腿,兴奋的说道:“您还别说,真让这小子撞上了!”压低了声音,杨总司说道:“大人还记得您和您那小婢女一起去小木街游玩那次么?那小子因为抢占摊位还被打了的那次?”
谢神策喝了口汤,咂咂嘴说道:“记得,是有那么一次。后来据说还闹到坊正那里去了。”
“就是那次,那小子虽然被打了,但是他的行为却被小木街一个专卖羊肉汤的老头看到了,那老头看他年纪轻轻又有几分手艺,就收了他做徒弟,因为悟性好,如今技艺已经超过了师傅,现在那老头准备招他做上门女婿呢!”
“咳咳咳!”谢神策被呛到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么?
好不容易又喝了几口汤,谢神策压下了咳嗽,喘息着说道:“还真让这小子拣着了。他不是寡汉条.子一根么?从了没?”
说到这里,杨总司又是一拍大腿,说道:“嗨!大人您就别说了,这小子脑袋一根筋,说什么死也不入赘之类的,跟那老头一家闹翻了!其实那姑娘属下之前是见过的,人不错,长得也周正,是个不拘小节的,还到那小子铺子帮过几天忙......看着真是一对儿的。”
说完,杨总司呸了一句:“就是光棍的命,送到手的媳妇儿不要,迟早便宜别人!”
谢神策倒是笑着说道:“缘分自有天定,或许哪一天他就开窍了呢......”
在谢神策等人走后不久,黄晶河畔的饼铺又迎来了一拨客人。
一个身材高挑蒙着面纱的女子带着两个仆人模样的男子来了。那女子是也是乘了马车的,看马车上面的印记,是晋都最大的车马行——晋商的产业——晋阳号的上等马车,租一个月得二十两银子,一般人用不起。
丁奉笑嘻嘻的招呼道:“客人要吃点什么?葱油饼还是羊汤?羊汤有羊肉汤、羊杂汤......”
一名仆人上前说道:“葱油饼,羊杂汤。打包带走。”
“好嘞!”
“客人眼生啊,想必是第一次来晋都吧?不是小人吹的,这黄晶河畔的小吃摊子,就属小人的葱油饼和羊汤最为地道了......”
“哦?老板怎么看出我等是第一次来晋都的?”那蒙面的女子说话了,声音委婉动听。
丁奉浑身一个激灵。
真好听......
“哈哈,当不得老板,客人折煞小人了......至于能听出客人是第一次来晋都,那是自然的!小人世代生活在晋都,虽说大小最远的就只去过留下城,但天南海北的口音哪儿的没听过?小人敢断言,客人肯定是从河北道来的!要是小人说错了,这点吃的,算小人白送你。”
“那你可说错了,我们是从燕国来的。这吃食,我就笑纳了......”
那蒙面女子笑了,示意一名仆人上前,拎走了打包的吃食。
丁奉顿时惊慌,搓着双手一脸苦笑:“客、客人,这,小本生意,要不......”
蒙面女子声音一冷,说道:“给钱。”
声音已经不复刚才的甜美清脆了。
一名仆人上前,看着丁奉的眼睛冷冰冰的问道:“多少钱。”
“十二、不不,十文,只要十文。”
“哗啦。”十文大钱摆在了炉子上,主仆三人转身便走了。
丁奉一脸尴尬,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一只手举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颇为难堪,就是连招呼也没打。
待得那马车走远了,丁奉才小心的用火钳从滚烫的炉子上拨下铜钱,然后用帕子包了,小心的放到了钱柜里。
今晚估计是没什么人啦......丁奉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羊肉汤,舒服的靠着躺椅,小口小口的抿着,吹着凉爽的河风,一脸的幸福。
看惯了往来客的百态,丁奉的心境颇为圆满。
在客栈里,那名女子吃完了一张葱油饼,喝完了一碗羊杂汤,浑身出汗,一身舒爽。
簌了口,用手帕擦了擦嘴,女子戴上了面具,说道:“味道还真是不错......那饼铺的小子,怎么样?”
跪在地上的两人头也不抬,一人说道:“那小子并无异样,在我们走后只是盛了些羊汤自己喝,没有任何异动。安于现状......属下敢肯定,必然只是一名小贩无疑。”
女子微微眯起双眼,说道:“普通的小贩么?看起来倒不似作伪,典型的小商贩德行。然而谢神策为什么每天都从他那儿买吃食?他与缇骑,很熟识的样子嘛。”
“这个......一时间无法查实,属下等无能,望大人恕罪。”
女子笑了笑,不在乎下属的表现,说道:“怪不得你们,毕竟不是国内,缇骑司的老巢,动作大了反倒是会引起怀疑,此事不必再查了。”
“是。”
跪着的两人齐齐应道,然后退下。
女子一个人坐在房间内,无聊的伸了个懒腰,曲线毕露。
谢神策回到威侯府,王解花还在看书,见谢神策回来了,连忙上前迎候。
“这么晚才回来,饿不饿?我让小鱼儿她们去准备吃的?”
王解花一面解下了谢神策的提督服,一面招手,彩衣端进来了温水和毛巾。
谢神策洗了把脸,说道:“不用了,回来的时候吃过了。倒是你,怎么等到现在?”
谢神策放下毛巾,彩衣端着脸盆出去了。王解花说道:“等你回来啊,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那今晚......备热水?”
王解花顿时羞红了脸。
备热水,是谢神策与王解花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夫妻间,和谐最重要了。又是大热天的,稍一动作就会出汗,因此热水就是必备的。
“到底要不要备热水啊?不说我可睡......”
“......嗯。”
王解花把头埋进了谢神策的胸口。
(ps:今晚就一章,剧情将会迎来一个爆发。之前铺垫的山贼,讲武堂,司马弼,齐王,太子等,都会陆续进行。慢慢来。这段时间真的很忙,所以更新也很晚,恳请大家见谅。嗯。谢谢订阅支持的朋友,你们就是我的动力!拜谢!。!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