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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皇帝手热乎乎,还微带汗意,衡哥儿手却略微有些冷。
皇帝一直把衡哥儿手拽着,拽得衡哥儿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两人都还是孩子,他也不好挣脱皇帝手,这样会显得自己扭捏。
船头甲板风不小,又冷,衡哥儿陪着小皇帝吹了一阵风,又看了一阵灯,就说,“皇上,咱们进去吧。”
小皇帝却摇了摇头,又笑了笑,说,“里面全是些大臣,说一些朕并不爱听话,朕才不要进去。”
衡哥儿心想他虽然老成,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样避到外面来,也是情有所原,便就没有再提。
小皇帝趴船沿上,旁边几个小太监都生怕他掉下水,所以一直注意着。
衡哥儿也趴船沿上,看天上明亮圆月已经升了起来,倒映湖水里,随着湖水晃荡而晃荡着。
船上挂着不少元宵花灯,色彩绚丽,和湖岸上花灯两厢辉映,这个蓬莱池,就真像蓬莱仙境一般。
太后娘娘领船则没这边,男女有别,太后一向是隔岸另一边碧溪殿宴请那些诰命夫人。
从这里远远看过去,只能看到那里点点光芒,似乎也有那边宫乐传来。
小皇帝对衡哥儿说,“你觉得这里好看吗?”
衡哥儿看了他一眼,脸上是很欢喜笑,“回皇上,这里天上水中明月辉映,船上岸上花灯有如一体,又有好听宫乐,怎么能不好看呢。”
小皇帝又伸手拽住了衡哥儿手,衡哥儿船头吹了一阵风,手已经冰凉了,这让小皇帝有些惊讶,就握着他手嘴边呵了几口气,又替他搓了搓,他动作细致,完全不该是一个皇帝做,衡哥儿心里也不由得感动了,低声道,“皇上……”
小皇帝对他一笑,又对身边小太监说,“你们去里面看看,有暖手炉没,有就拿一个来。”
衡哥儿马上说,“皇上,不用这么麻烦。”
小皇帝说,“不麻烦。衡弟,你觉得这景致漂亮,以后年年朕都带着你这么看,可好?”
小皇帝目光明亮而温柔,不似作伪,衡哥儿说,“这是微臣莫大福分,多谢皇上厚爱。”
小皇帝看着衡哥儿面颊,又伸手碰了碰他左脸上痕迹,虽然不明显,但确算是破相了。
他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去找暖手炉小太监找了一只出来,小皇帝就让衡哥儿握手里,然后又问小太监,“里面大人们,现做什么?”
小太监回道,“行酒令猜灯谜。”
小皇帝道,“哦,朕可不爱这个,就不进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来了一艘小船,说太后娘娘让皇帝过去,而且也让带上季衡,皇帝让小太监去和李阁老以及大臣们说了一声,才带着季衡上了小船,小船将他和季衡带到了太后船上。
刚上船,就是香风阵阵,船舱一边是吹笙弹琴女乐师,里面坐着不少女眷,女眷虽然几乎都穿着死板诰命朝服,但是也有未出阁姑娘家被太后召见,这些姑娘家就穿得夺目多了,而且这些姑娘家都正当美妙年华,人比花娇,所以太后娘娘这边船舱里就要比装着大臣那艘船要有意思得多。
皇帝带着衡哥儿进去时候,大家都说话,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小皇帝进去,太监就唱了一声,“皇上驾到。”
因为这一声,船舱里就安静了下来,女眷们都下跪迎接,衡哥儿被皇帝带着,目不斜视,跟着走上前去。
皇帝走到了太后跟前,衡哥儿就跟着他一起下跪行了礼,太后一把将皇帝拉了起来,说,“皇上,别多礼,到哀家怀里来。”
皇帝笑嘻嘻地腻了过去,然后才看了船舱里情形一眼。
已经有太后身边太监又唱了一声,让众位女眷们都平身了,衡哥儿便也平了身,乖乖巧巧地站到一边去,目光一侧,看到了坐太后下手第一位一位雍容妇人旁边赵致礼,衡哥儿一想就知道这位雍容妇人该是赵致礼母亲了,也是太后嫂嫂。难怪皇帝船上没有看到赵致礼,原来他居然这里陪着,这让衡哥儿觉得有些诧异。
过年这段时间都没上课,所以衡哥儿和赵致礼也有近一个月没有见了,不过两人都是老样子,也没什么变化。
赵致礼目光也衡哥儿身上,朝他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船上宫乐又响起来,太后下手另一边一个女子说道,“这个孩子,就是季侍郎府里公子?”
衡哥儿一听有人问自己,就赶紧走上前了一步,还没有回答,太后就说道,“是啊,叫季衡。”
说着,又转向衡哥儿,“还不过去让徐太妃看看你。”
衡哥儿挺烦这样场面,面上却要一直表现得乖巧,就赶紧过去了,给徐太妃跪下行礼,“季衡给太妃娘娘请安。”
徐太妃声音倒是温和,却没叫他起身来,说,“你把头抬起来,哀家看看。”
衡哥儿只好抬起头来,看了徐太妃一眼,就又垂下了眼睫毛,徐太妃看到他,也不由愣了一下,大约确是觉得他长得好看,不过船舱里灯火通明情况下,衡哥儿脸上痕迹也很明显,这么漂亮一张脸被破相了,也确是让人觉得可惜。
徐太妃就说,“难怪皇上喜欢,确是长得很可人。”
没有提衡哥儿被她侄儿弄破相事。
而徐轩此时其实就坐徐太妃下面一个妇人身旁,衡哥儿眼尾扫了他一眼,徐轩面无表情发呆。
衡哥儿赶紧又叩了头,盯着地板说,“太妃娘娘谬赞了,季衡当不起,十分惶恐。”
徐太妃笑了一声,“这有什么惶恐。”
衡哥儿却没有再回答,只是用额头贴地板上,小皇帝似乎是对徐太妃刁难衡哥儿很不满意,就说,“季卿,你平身吧,大家都坐着,你一个人跪着,不知道,还以为罚你。”
衡哥儿于是就平了身,又退回去站到了一边靠角落位置,徐太妃神色就很不好,说了一句,“皇上年纪还小,就知道怜惜佳人了。”
皇帝就看向太后,太后握了握坐自己身边皇帝手,说,“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也就要大婚立后了。”
她这一句话一出,整个船舱大堂里氛围都为之一肃。
衡哥儿不用想就知道,太后趁着元宵节,让京城贵胄们都带着适龄千金进宫来领宴,恐怕就有这个意思。
不过衡哥儿也知道,这些贵胄千金们大多是陪跑,太后心里大约对皇帝以后皇后妃子们人选已经有所定夺了。
衡哥儿目光又微微朝赵致礼下手边看了看,果真有一个长相明丽少女,据他所知,赵致礼没有同胞亲姊妹,只有庶妹,然后他有一个堂妹,是赵家二房永昌侯嫡女,永昌侯也只有这一个嫡女,大约是十三四岁,和小皇帝十二岁,倒是配,太后掌权,定然是要定这个女孩儿给皇帝做皇后了。
别妃子,衡哥儿倒拿不定太后会选哪些,不过他家里那位庶姐,太后定然是连这世上有她这个人都不定知道,定然不会想到她头上去。
其实衡哥儿觉得后宫做妃子,没有什么好,只要进了宫,恐怕一辈子都没法出去了,日子那得多难熬,他真不知道他三姐到底是怎么想,才会立志进宫做宫妃。
皇帝对太后这句话却没有怎么意一样,反而是偷偷让一个小太监去端一个凳子给站着衡哥儿坐,但是他这小把戏马上就被太后发现了,于是太后也没有让皇帝为难,就对衡哥儿说,“到下面去坐下吧。”
于是有一个小太监带着衡哥儿,给他安排了靠后一架屏风旁边凳子上。
这里因为偏僻,几乎就看不到前面情况了,不过好这里避着人,不用太拘谨。
这个船舱里,几乎全是女眷,就四个男性,还都是孩子。
除了衡哥儿,其他孩子几乎都是有家长,只有他孤零零,不过他也不乎这个,反而伸手拿了旁边茶凳上盘子里点心吃,宫里宫宴点心就是做得好看,味道和他家里根本没法比,不过进宫时怕吃多了会想如厕,所以吃得少,现已经饿了,即使难吃点心,他也毫不意地拿来吃了。
坐他侧边一个女孩子,穿着乳黄色衣裙,一直打量着衡哥儿,衡哥儿看过去,她也没有害羞地转开眼,反而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和他轻声说道,“你就是季衡?”
衡哥儿只是看着她,没有应,对方继续说道,“我深闺里,也听说过你名声呢,大家都说你长得好看。”
衡哥儿神色淡淡,依然没有搭话。
对方倒是很自来熟,“没想到今天可以见到,你确长得挺好看,像个女孩子。”
衡哥儿脸色黑了黑,将脸转开了。
对方觉得衡哥儿很冷淡,大约有些尴尬,就又将自己茶凳上点心端着送到了衡哥儿旁边茶凳上,偷偷打量衡哥儿神色,衡哥儿没有理她,她就只好叹了口气,道,“你家是住小喜鹊胡同么?”
衡哥儿看她要喋喋不休,就朝她扫了一眼,“你声音再大点,太后娘娘都该听到了。”
女孩子这才赶紧捂了捂嘴,又对衡哥儿笑了。
衡哥儿觉得她也挺可爱,但是没有和她说话兴致。这样宫宴也让他觉得无趣。
前面太后处,她已经叫了几个正当年龄女孩儿到面前去说话,大约也是让皇帝看看意思。
皇帝很听话地太后身边看了,这些妙龄少女,应该都是好看,又好好打扮过了,想必十分吸引人,但是皇帝坐了一会儿,就有点百无聊赖,小声和太后说道,“朕和赵表哥到外面去透透气,可好?”
他目光明亮,又带着恳求和撒娇,太后拿他没办法,无奈地说,“再过两年就要大婚了,还是孩子心性。”
虽然这么批评了,但到底批准了他可以出去透透气。
于是皇帝就起了身,叫了赵致礼一起出去,走到衡哥儿坐靠后位置时,又对他招了招手,衡哥儿愣了一下,赶紧起身来也跟着偷偷出去了。
皇帝故意漏了徐世子徐轩,徐太妃和徐轩脸色都不好看,一会儿,徐轩也离了座。
皇帝靠船尾栏杆上对赵致礼笑,道,“你不跟着你父亲,反而先到这里来了,怎么,表哥你看上了哪家闺秀么?先过来打量。朕听母后说,已经给你看亲了。”
语气里不乏调笑。
赵致礼很吊儿郎当样子,道,“她们做决定就好了,我又无所谓。不过今日,哪里是我看呢,太后娘娘是给皇上您看吧。”
皇帝不以为意道,“不用看吧,致雅表姐又漂亮又贤良,母后难道没有这个意思吗。”
赵致雅就该是赵致礼堂妹闺名了,衡哥儿看了小皇帝一眼,心想他和赵致礼这个堂妹,原来是很熟悉,可以叫闺名程度。
皇帝感受到了衡哥儿目光,就对他笑道,“季卿,你家里有姐姐么。”
衡哥儿恭顺地回答,“有两个姐姐。”
皇帝道,“到时候朕能要一个陪伴身侧么。”
衡哥儿愣了一下,没想到皇帝还真是直接呢,连赵致礼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衡哥儿恢复面色不惊地说,“但是都是庶姐。”
皇帝笑嘻嘻地,“朕可不意这个。”
衡哥儿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皇帝本身不就是庶出么,不仅是庶出,而且生母地位卑微,只是当时刘贵妃进还是皇子时候先皇府里带一个丫鬟,据说这个丫鬟受宠幸时是洒扫宫女,地位很低,看来是多年来也不得刘贵妃喜欢。
衡哥儿嗫嚅道,“如若皇上有意话,还得同微臣父亲说,微臣可不能为姐姐们做主。”
皇帝这时候又笑了,衡哥儿垂着头,他就又习惯性伸手抬起了他下巴,道,“朕就开个玩笑,你别这么一板一眼地当真。”
衡哥儿眨了一下眼,赶紧退了一步避开了皇帝捏他面颊手,说,“但是皇上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微臣哪里能当你话是玩笑呢。”
皇帝觉得没趣似,又有些失望,连声音也懒了,又带着一点赌气,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何赌气,“那刚才话就当玩笑吧。”
赵致礼看了衡哥儿一眼,眼尾瞥到了从船舱里转出来徐轩,他故意看过去,皇帝便也被吸引了目光看过去,徐轩就只好过来对着皇帝行礼,“给皇上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