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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浓,皓月悬空。
许家宅院。
正门外,门口耸立着两座重达千斤的石狮子,屋檐下悬挂着两个彻夜长明的大红灯笼。
内宅花园中,草丛间窸窸窣窣的响动不止,唧唧鸣叫的蛐蛐声此起彼伏。
“公子初到此地,可还住得习惯?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子直言相告,老夫立即让人重新准备,万万不能委屈了公子。”
晚膳过后,李利与许褚的父亲许员外二人来到花园水榭中,坐在石桌旁品茶小歇。双方落座后,许父亲手给李利倒上一盅香茗,满脸笑容地和声说道。
李利微微起身,双手接过茶盅,含笑点头以示感谢。轻抿一口热茶,他微笑着说道:“许叔太客气了。贵府一应俱全,没有丝毫不周之处,我等一行人甚是喜欢。小侄有幸来到宝地,承蒙许叔盛情款待,已是叨扰颇多,心中甚为感激。”
“如此便好。只要公子住得习惯,老夫也就放心了。”许父笑呵呵地说道。
这是一座颇具江淮特色的圆形水榭,下方鱼池中飘着微微泛青的浮萍,水质清澈,清新典雅。
稍稍打量着水榭,李利随之一边品茶,一边观看许家宅院中的众多屋舍。昨天夤夜而来,今天又在庄外忙活一天,是以他住进许家宅院一整天了,却连宅院中的房屋格局都没看清楚。
稍加观察之下,李利心中暗赞许家确实称得上是殷富之家。
整座宅院占地面积甚广,三进正屋,每进各有十二个房间和一个居中的正堂;东西两面各有一个四合院,乃是东西跨院。除此之外,后面还有两排后院和数十间杂役居住的屋舍;前后两院之间尚两个面积不大却很别致的花园。花园两旁修建圆形水池。
此等宅院,比之一般秩千石的官员府邸亦是毫不逊色,甚至能与郡守府邸相媲美。这么大的宅院足够容纳数百人居住,若是杂役们通铺而宿的话,甚至能够住进上千人。
由此可见,许家家底殷实,族人众多,实为许家庄第一大户。难怪许褚、许定兄弟二人带领数千壮丁誓死抵御黄巾军进庄劫掠,倘若真让黄巾军攻破墙堡,第一个要洗劫的人家便是许家大院。
“哗哗哗!”
喝完一壶茶之后。李利不等许父起身续茶,便自行起身拎起另一壶正好煮沸的热茶,俯身给许父倒上。待倒上热茶之后,他随口问道:“许叔府上这座宅院似是官宦府邸,莫非许叔早年曾是官府中人?”
“呵呵呵!”许父闻言开怀大笑。既而颔首说道:“公子好眼力!不瞒公子,老夫年轻时就像仲康他们现在一样。也是一介武夫。当过县尉,也做过几年沛国都尉;不过这些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黄巾动乱,中原各州皆是黄巾贼猖獗,豫州也是一样。那时老夫便是沛国都尉,无奈郡国兵马和军械荒废已久,战力不强。根本挡不住铺天盖地的黄巾贼。结果,郡国陷落,朝廷下旨降罪,老夫也因此背上了剿贼不利的罪名。于是老夫一气之下。带着几十个族人一起辞官回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至今已有将近十年光景了,而老夫也已年近花甲,已是一介老朽了。”
提起当年之事,许父脸上仍有愤恨之色,似是心忿难平。只是岁月不饶人,如今他已年过五旬,除了唏嘘哀叹之外,如之奈何?
“哦,原来许叔也是行伍出身,算得上武将世家了!”李利恍然大悟地惊叹一声,接着说道:“昨夜,小侄有幸看到伯宁兄和仲康二人与何氏兄弟大战的场面,端是令人叹为观止啊!伯宁兄沉稳老练,武艺不俗,颇有大将风度;而仲康更是神勇之极,倒拉九牛逆行百步,此等神勇之士,当真是如同天神降世一般,当有万夫不当之勇,实乃当世虎将也!
而今两位兄长皆以成人,伯宁兄更是已过而立之年,如此虎贲之将却埋没于乡野草莽之间,实在是令人为之扼腕哪!”
许父闻言后,神情微变,一双看似浑浊却极为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李利,一动不动。半晌后,他神色舒缓下来,和颜悦色地说道:“承蒙公子抬举,犬子确实有些力气,自幼也习得微末武艺,却当不起公子如此赞誉。他们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出身寒微,生性鲁莽,只怕不堪大用,枉费了公子一番盛赞。”
说话之间,许父语气稍顿,既而看着李利,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公子当真认为犬子二人堪称虎贲之将,不是言过其实,宽慰老夫之言?”
“呵呵呵!”李利爽朗一笑,丝毫不介意许父刚才那番极端审视的眼神,笑声说道:“许叔见外了。自此以后,许叔直接叫我文昌即可,切莫以公子相称,过于生分了。还有一事,小侄需向许叔禀明,还请您大人大量,多多谅解。实际上,我姓李名利,字文昌,凉州北地郡人士。之前小侄化名郑锋,不过是担心游历之中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仅此而已,绝非蓄意隐瞒。失礼之处,还望许叔见谅。”
很显然,在此之前,许褚已经将李利的身份告之父亲了。是以许父听到李利说出真实姓名之后,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神色。
然而,当许父看到李利没有正面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而是自报家门时,他脸上瞬间露出一丝凝重之色,却是一闪即逝,随即神色如常地听着李利说完话。
诚然,李利直接报上自己的真实姓名,看起来与许父提出的问题毫无关系,可谓是前言不搭后语,风马牛不相及。然则,实际却并非如此,至少许父听懂了李利的言外之意。
纵观当今天下,西凉李利绝对是世间为数不多的说一不二、一言九鼎之人,他所说的话。焉能有假!这就是李利自报家门的真实用意。
此外,许父还从李利的话音之中听出一些极为耐人寻味的深意,因此他才会露出瞬间的凝重神情。
都说人老不中用了,实际却恰恰相反。
人老了,只是说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开始衰退,但其智慧却丝毫不曾衰退,甚至还在快速增长之中。因此,有一句话专门形容这种老人,叫做“人老成精”。
在李利眼里,许父显然就是这种人老成精的睿智之人。
刚才许父明明听出李利有意招揽许定和许褚兄弟二人。但他的回话之中却带着拒绝之意。似乎是毫不领情。可是他语气一顿之后,却是话锋一转,反倒询问李利是不是真心看重许褚兄弟二人。如此前后矛盾的话语,看似不合逻辑,实则用意颇深。
事实上。许父之所以说出前后矛盾的话,确是试探李利的心性与城府。还有为他两个儿子讨要官职之意。
“虎贲之将”。这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在军队当中,称得上虎贲之将的将领,最起码也是独领一营人马的校尉以上的中高级将领。而许父直接询问李利,许褚兄弟二人是不是名副其实的虎贲之将,这句话的话外之意便是要让李利当即许诺。
对于一般人而言,许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张口便来,几乎不用思考。但是,对于手握数十万大军李利而言,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需要慎重考虑。更不能轻易许诺于人。因为他不仅是一军主帅,还是西凉的实际掌控者,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卫大将军。如此显赫之极的身份,岂能失信于人!一旦失信,岂不让西凉将士和麾下一众文武心寒,让天下群雄耻笑。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如果他现在就给许父明确的答复,承诺许定和许褚二人的官职,日后若是许家兄弟不能如愿以偿,是不是就能以此为借口率众反叛。
因此,作为上位者,李利断然不会轻易许诺于人,更不会愚蠢地为达目的,轻言许诺,结果却授人以柄。这是上位者之大忌,尤其是生逢乱世,承诺显得极为重要。
人无信而不立,要想在乱世之中立足,必须做到言必行、行必果,信义大如天。一旦失信,谁还会为你卖命,如何取信于天下人!
当李利直接道出真实姓名之后,许父手中端着一盅茶,举在半空中沉思良久,以至于茶水早就凉了,他却浑然不知。而李利也没有打扰他的思考,仍旧自酌自饮,静静地观看着天上的月亮和璀璨的星辰。只可惜他看不懂星象,否则说不定也能像李玄一样,看出自己现在的星宿走向。
思索良久之后,许父终于回过神来,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盅,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其实我许氏一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是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世间之事,人在做天在看,是非成败谁能一言而决。任何事请都有两面性,只看我们怎么做,幸与不幸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我李利生平只信奉一句话: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李利若有所思地说道。
“好,文昌此言甚好,当浮一大白!老夫以茶代酒,敬文昌一杯!”许父听到李利的话后,顿时神情一振,笑呵呵地重新倒上一盅热茶,与李利举杯示意。随即,两人当真是以茶代酒,仰头一饮而尽。
“哈哈哈!”饮罢之后,这一老一少彼此对视,既而开怀大笑。
笑罢后,许父神情严肃地说道:“自此以后,老夫便将阖家老幼数百口人的性命交给文昌了。无论将来如何,老夫都认了,谁让我许家庄上下近万名百姓的性命都是你救下的呢!老夫一生不信鬼神,却深信世间因果,今日亦是如此!不知文昌打算如何安排庄中一干人等?”
李利对此早有盘算,应声说道:“庄中百姓愿意迁入长安居住之人,三日内收拾妥当,三日后跟随葛陂黄巾军一同起行。而许叔一家则由我亲自护送至司隶境内,交给驻守河南郡的平南将军徐荣,再由他派人将你们送到长安。至于到达长安之后的事情,许叔尽管放心,我会亲自传下手令,派专人负责安置你们一行人。不过有一点还望许叔见谅,那就是你们的新府邸可能比不上眼前的宅院,不过这都是暂时的,日后会一天好过一天!”
“文昌思虑周全,老夫先行谢过了。一切依你所说,三日后起行!”眼见李利把一切事情都想到了,许父也不犹豫,干脆利落地欣然应下。
随后,许父又与李利商量一些琐碎事宜。待一切商议完毕之后,他看着院落中依稀可见的景致,有些伤感地说道:“我许氏一族在此生活了近百年,祖上四代相传,如今传到老夫手上,却不得不离开。唉,乱世何时才能结束,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啊!”
李利能够理解许父的心情,劝慰道:“许叔不必如此伤感,你今年不过五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龄。我李利可以向你保证,最多十五年,我即便不能戡平天下,却一定能收复豫州。到时候,一定让你荣归故里,再次住进这许家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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