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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日上已节,正是风和日丽、春暖花开好日子,适合郊游踏青,蓟县萍水湖畔,一座座屏风竖湖边风景优美地方,屏风里不时传出欢声笑语,屏风外侍从环立,往来之人即使是下仆也无一不衣衫整洁,举止有度,好一个歌舞升平、天下安康富贵景象。
食物香味空气中弥漫,二狗子狠狠吸了吸鼻子,肚子里咕咕叫声音,也随着这香味叫响了,他眼珠子转了一圈,整了整身上干净衣服,学着这里侍从举止,不紧不慢选了一处屏风外摆设看似不华丽,可让人觉得很舒服,仆从也非常多人家。他外面混了这么多年,对大户人家多少有些数,这样人往往是所谓大世家。
二狗子不懂什么叫大世家,可他知道这样人家讲究就是名声,哪怕里面都烂了,外面都要讲究排场、宣扬仁善名声。运气好能摸到一两样东西,说不定可以让他活上个一年半载,哪怕偷上些吃食,够他吃好几天了。运气不好就算被他们捉到了,只要他哭几声,说出自己身世,那些大家夫人娘子都会可怜他,让人放了他,说不定还会打赏他些东西。
二狗子那屏风外转了几圈,发现这家人家守卫极为森严,他转了好几圈都没有钻到空子,不由有些着急,摸了摸咕咕直叫肚子,正想去另一家,却不想看到两名侍从似乎要去拿吃,居然离开了,二狗子大喜,连忙溜进了屏风里,四处探了探,就往放置食物地方溜去。
手刚摸上一块鲜羊肉,就被人一把拎了起来,“刚才就见你这小子鬼鬼祟祟,果然是个小贼!”
二狗子心中一惊,连忙丢了手中肉块,“郎君饶命!郎君饶命!小再也不敢了!”他杀猪似地嚎叫起来。
“闭嘴!”抓住他人似乎嫌弃二狗子太吵,手一松就把他丢到了地上。
“哼!”二狗子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可他依然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惹怒这些人。
“怎么回事?”问询声传来。
二狗子悄悄抬眼望去,远远就瞧见一大群侍卫簇拥着两位漂亮就跟画上金童一样小郎君走过来。
“回大少君,我们抓到一个偷东西小贼!”侍从恭敬禀告道。
高山山不敢兴趣瞄了一眼拿蜷曲地上小孩子,“大哥我们走吧。”
高岳微微颔首,并不说话,他手里提了一只加了盖子竹篮。
“小郎君,你们饶了小人吧!小人实是饿得不行了!”二狗子并不敢冲到他们面前,只对着他们遥遥磕头,“小人已经有五天没吃东西了!家里妹妹都饿得走不动了,小郎君你们发发善心吧!”凄惨哭叫声闻者伤心,加上二狗子瘦弱身体,看着格外可怜,他就不信这两个看起来不超过十五岁小郎君不心软。
不过他这次明显估算错了,高岳脚步都不停,径直往内里走去,而高山山听了他话,停下了脚步,缓缓走到了他面前,桃花眼盯着他。
二狗子心里隐隐发寒,这小郎君明明看起来漂亮跟小娘子似地,怎么盯着他看时候,特别寒碜人呢?
高山山看了他一会后笑道:“你说你已经饿了五天了?”
“是。”二狗子战战兢兢说道。
“你身上衣服倒是不错,要是拿去当了也能换几个铜子吧?”高山山说,“就不够你吃?”
二狗子心头一凉,硬生生忍住心虚,“回小郎君,小人这件衣服是小人老娘临终前给小人做,所以小人一直舍不得扔。”他哭涕泪纵横,他身上衣服穿着有些显小,看起来倒像是真话。
高山山偏头对身边伴读道,“我听说时常会有一些刁滑小童会趁着大家出行时候,穿上干净衣服,混入富户顺手牵羊,这小子就应该是其中之一吧?”
伴读点头,“应该是。”
“来人,把这臭小子压过去送官府。”高山山说。
“唯!”
“小郎君饶命啊!小上有重病床老父、下有嗷嗷待哺小妹,一家重任全小人身上……”二狗子凄厉叫了起来。
高山山听着他惨嚎,丝毫不为所动,嘴角噙着笑容,饶有趣味看着二狗子。
“走了。”变声期少年粗哑声音响起,高岳已经等了弟弟很久,见他拖拖拉拉很是不耐烦,这小子越来越叽歪了。
“大哥,这小子真有趣!”高山山看着二狗子唱作俱佳表演,心里很是可乐。这些年高严有空就带着两个儿子出去转悠,两人见了不少世情,因着年纪和阅历关系,或许还看不穿老狐狸,可二狗子这种档次两人看来,就跟耍把戏似地。
“你忘了阿娘话了?”高岳言简意赅道,他并不是为这小子求情,而是觉得弟弟太闲了。
“好嘛。”听到阿娘,高山山也不好继续玩下去了,阿娘对他们说过,只要是人都是有尊严,哪怕那人是贱奴,他们可以杀人、可以罚人,但是不要去折辱人,这不是君子所为,高山山不觉得自己是君子,可他愿意听阿娘话,“把他——”
“二哥欺负人。”女童软软嫩嫩声音响起。
高岳和高山山同时抬头,就见一名粉嫩嫩小娃娃由一名青年妇人牵着跌跌撞撞转出了小屏风,这小娃娃穿了一件大红织锦小曲裾、水红绫裙,细软乌发梳成了两个可爱小揪揪,眉目精致如画,乌黑大眼控诉望着他们,红润润小嘴微微嘟着,娇憨小模样让人看了便恨不得将这小玉人儿搂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高山山脸上戏谑笑容一改成为疼爱,伸手抱起小娃娃,“年年怎么出来了?怎么不让人抱呢?万一摔着怎么办?”
高年年小脚踢了踢想要下来,见二哥不放手,她眨了眨长长睫毛,认真对二哥说,“二哥,年年要自己走路,阿娘说年年大了,不能再被人抱来抱去。”一本正经小样萌倒了一干人。
高山山低头用鼻子蹭了蹭妹妹娇嫩嫩小脸,满脸为难问,“可是二哥喜欢抱年年怎么办?”
跟他们兄弟两人小时候身体健康、精力过旺不同,年年自满半岁后,一直大病小病不断,好几次大夫都说留不住了,都是阿娘和耶耶不眠不休精心照顾她,求了神佛才转危为安。原本她生下来,阿娘就给她取了小名叫虎儿,可后来见她身体不好,怕虎太重压不住,就给她改名为年年,甚至到现都不敢给她取大名。
可以说那时候一家子全部精力,就全这小娇娃身上了,高家两兄弟还来不及跟生妹妹吃醋,就得到妹妹可能要离开自己消息,两人吓得只要回家就一门心思看着妹妹,渐渐高岳和高山山,就把照顾高年年当成了自己生活一部分。
跟从小粗养他们不同,年年打小就被养娇,四岁前小脚丫就没下过地,阿娘走到哪里都带着她。直到年前才放手她走路,可小丫头从小没走过路过,走跌跌撞撞,让人看了就心悬。可阿娘情愿铺了毯子,也要坚持让她自己走,这点高家父子都很不理解,不走路就不走路,干嘛逼着走呢?建康大户人家孩子,到了八岁不走路都常见,他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仆佣。
高年年看着二哥为难样子,年年乖宝宝立刻伸手搂住二哥脖子,小脸贴着高山山脸,“那年年给二哥抱。”
高山山满足拍拍妹妹小身体,果然还是妹妹可爱,高山山给了大哥一个胜利得意眼神,年年从小就亲自己胜过亲大哥。
无聊!高岳懒得理幼稚弟弟。
“年年为什么说二哥欺负人?”高山山问。
“因为二哥欺负这个小哥哥。”嫩嫩小手指指着团地上二狗子说道。
“二哥没欺负他,他偷东西被抓了,你看二哥都没让人打他,二哥让人放了他。”高山山对着妹妹解释道,不过一个小贼,他只是一时兴起逗一逗罢了,要是妹妹开心,放了他又如何?
高年年歪着小脑袋努力想了想,“他偷东西就是犯错了吗?”
“对。”高山山点点头。
“那就让春暄来问他,如果情有可原话,就惩罚轻一点。如果是故意,就按规矩罚。”高年年也不懂什么叫情有可原,什么叫按规矩罚,不过阿娘对她说过,天底下事都要讲理,犯了错就要惩罚。
所以哪怕她觉得这个小哥哥可怜,都不能因为他可怜而不罚他,但是可以罚得轻一点。年年昨天都从树上摔下来了,手上都破皮了,还流血了,也很可怜,可是阿娘还是打了她屁屁,年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小屁屁,有些心虚,这个不能跟哥哥和耶耶说,不然他们一定会骂她!
“好,年年真乖。”高山山赞许摸摸妹妹小脑袋,他妹妹就是聪明!
高年年听着二哥夸奖,大眼笑成了一对月牙儿。
“小郎君、小娘子,救救小人吧!小人愿意给小郎君、小娘子做牛做马!”二狗子一见这个粉嫩嫩小娘子,立刻对着高年年不停磕头,以他经验来说,这种小娘子好骗了。要是能让她给点好处,他就可以带阿妹去看病了!要让二狗子选择,他还真想选择卖身,可如今这年头,就是卖身都不行了!
高年年大眼里满是同情,这小哥哥好可怜哦!饿肚子滋味难受了,年年不喜欢了!高年年小朋友肠胃不好,她又贪吃,时常会吃坏肚子,每次都被食医禁食,所以年年大希望就是——长大!大人是不会吃坏肚子!她目光瞅着大哥,阿娘年年是孩子,只要管好自己吃穿住行大事就好了,这种小事就交给耶耶、阿娘和哥哥做好了。
高岳挑眉,刚想说话,高山山就笑着说:“大哥,这小子挺有意思,就留下吧。”
“随你。”高岳抱过妹妹,转身往阿娘处走去。
“大少君。”高岳伴读有些迟疑,“那孩子太刁滑了,现又不能私下买卖奴隶,二少君他——”今上两年前曾颁布过禁止民间继续再买卖奴隶下令,也就是说现是禁止买卖良民,如果高山山要留下他,只能以良民身份收留。可这种刁滑之极孩子,有个卖身契还好说,要是没有,随时都可以做出叛主举动,而且万一他是细作怎么办?
“那是他事。”高岳说,人要为自己决定负责,高屾能收复他是应该,要是收复不了,吃了亏,那是他活该。
高年年懵懵懂懂看着大哥,高岳揉揉妹妹头,“饿了吗?我们去阿娘那里好不好?”
“好。”
高家占据地方不大,不过守卫森严,守幔帐外侍从一见高岳来了,连忙上前行礼,给他掀起幔帐,穿过层层幔帐,走到了一间大大帐篷前。
“郎君。”春暄早就帐外守着了,一见高岳来了,忙笑着上前行礼,“女君等你好久了。”
高岳对她微笑,春暄和烟微两人从小照顾他长大,两人虽是奴婢,可他们心目中地位不同。
“阿崧来了?”清柔声音从帐篷里传出。
“阿娘。”高岳走进帐篷,一阵幽幽茶香传来,陆希正泡茶,高严坐她身边,见长子进来了,陆希展颜一笑,“坐吧。”
陆希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不过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容色绝丽,而高严已经三十有五,仍然面白无须,风采不减当年,跟陆希坐一起,这对夫妻绝对养眼,只是比起温和陆希,现高严已经没有人敢再注意他容貌了,蓟州多年说一不二地位,让旁人站他面前都忍不住敛息屏气,不敢轻举妄动。
“阿娘——”高年年一见自己爱阿娘,果断抛弃了大哥,迈着小短腿往陆希怀里扑,陆希爱怜亲了亲女儿红扑扑小脸,“去哪里玩了?”
高年年嘻嘻笑着腻阿娘软软香香怀里,扳着小手指说:“我刚刚饶着帐篷走了一圈,阿大给我抓了一只漂亮蝴蝶,还带我去看蚂蚁窝了……”高年年津津有味把自己刚刚历险说了出来,她从小被拘家里,等闲不得外出,难道有机会可以疯玩,特别兴奋。
陆希认真听着,听说女儿还去抓虫子了,高氏父子同时皱眉,陆希捏捏她小鼻子,让人给她打水洗手。女儿跟儿子不同,儿子从小身体就好,哪怕没有疫苗,他们也很少得病,陆希可以放心让他们疯玩。可年年动不动就会生病,这个医术不大发达时代,陆希只能倍加小心,直到等她年纪大了一点,生病生少一点了,才放手让她慢慢玩。
“耶耶。”高年年跟阿娘黏糊了一阵,又软软叫着高严,要说高年年喜欢人,当之无愧是陆希,接下来就是时常肯陪她一起玩娃娃高山山,而高严和高岳她没陆希和高山山那么黏糊,可她知道但凡她想要什么,只要跟他们说一句话,她想要什么他们都会答应。
对着娇嫩嫩女儿,高严神色柔和许多,伸手轻轻拍了拍女儿小脑袋,“你不是要小狗嘛,给你找来了。”
“谢谢耶耶!年年喜欢你你!”原生态小萝莉欣喜扑到了高严怀里,开心献上自己香吻。
高严没有回亲女儿,但也没有拒绝女儿,只看了长子一眼。
高岳今年十三岁,身量已经似承认般高挑挺拔,脸上已经褪去孩提时代稚气,渐渐有了少年风采。他是家中长子,哪怕高严管他不多,高严身边亲卫和幕僚都非常注意培养他,陆希自他满了八岁后,对他教育就算彻底放手了,任高严、施平去教导他,他现已经和孩提时期完全判若两人,言行举止让所有人都很满意。他对陆希亲近依旧,可再也不像小时候一样对陆希撒娇。这让陆希欣慰之余,难免有些失落,男孩子总会长大。
高岳将他一直提手里竹篮放下,里面躺着一只雪团团般小犬,陆希“咦”了一声,“这是狮子犬?”
狮子犬自前秦起,就是皇宫玩赏犬,历代只供皇亲国戚、朝廷大臣玩赏,血统尊贵无比,而这种毛色纯白小犬,是其中翘数,很难弄到,全靠天时地利人和。陆希已经很久没养宠物了,自从高严给她袖犬阿细、表哥送她鸟儿陆续死掉后,她就不愿再养宠物了。
“好可爱小狗狗!”高年年酷似陆希桃花眼满是小星星,伸手就把不停呜呜直叫小狗搂怀里,“阿娘!阿娘!你看,耶耶给我找小犬!”
“不去谢谢大哥吗?大哥帮你提进来。”陆希柔声说。
“谢谢大哥。”高年年乖巧向高岳道谢。
高岳没说话,不过看着高年年目光很柔和。
陆希暗笑,都说青春期少年臭美,还真一点都不假。
不错,高崧崧少年之所以会这么酷,这么冷漠寡言,全完不是因为他现个性如此,而是他自己嫌弃自己正变声期公鸭嗓子!
“阿娘,耶耶。”高山山这会也进来。
“都坐下喝茶吧。”陆希笑着给两人都倒上了茶水,将女儿搂怀里,喂她吃芝麻羊乳羹。年年吃饭很乖,而且又爱吃东西,这是陆希喜欢一点,小孩子只有肯吃东西,才能身体健康。
“事情办得如何了?”高严问。
“昨天把涿县走完了,准备明天去昌平。”高岳说道,他迟疑了下,“耶耶,我们真要把所有人田地都统计出来吗?”
自古丈量田地,就是得罪人肥差,而且他们这次做丈量不一般,因为陛下今天开春就下了圣旨,但凡匹夫匹妇每户多只能得一百亩土地,也就说从今往后,大宋只要是没官职身人,以一对夫妻为一户,多每户只能拥有一百亩!高岳和高山山这些天逛遍蓟州,就是为了丈量土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