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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睁开眼,枝形水晶吊灯的轮廓在阴暗中张牙舞爪,他感到额上沁出的冷汗正毫无表情地从眉毛的缝隙里凉凉地盯着自己的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似乎自己回到那个时空的2020年,地点是某条繁华的街道,人物是abcd,事件是一二三四。
梦魇。
这样形容有点过分,然而那个梦令人不快倒是千真万确。
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的妻子在床的另一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刘云不想打扰她。
光兴皇帝赏赐的黄金座钟在对面的小立柜上发出更为规律性的滴答声,它的形象异常地模糊——厚厚的金丝绣花呢绒窗帘没有透进太多的光线,太阳应该还没有从黑暗的尽头探出它的头发来。
刘云的意识深处突然迸发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是谁?”
一个声音,带着轻蔑的压迫力,斩钉截铁地代替他回答:“这不重要!”
于是刘云昏昏睡去……
当刘云在大本营看到杨正金时,眼睛不自觉地眯了一下。
经过了十四年的风风雨雨,四十岁的杨正金依然保留着年轻时那些构成“英俊”的主要元素,他那高耸的鼻梁,明亮的眼睛,墨黑粗直的眉毛,微瘦而匀称的脸部轮廓……
那是一张曾令无数女子发抖的脸。
这是一位看起来极为温文尔雅的绅士,然而他读报告时那沉静得似乎已经令地狱的天花板坍塌的声音却给大本营里的瞌睡虫们供给了大量能源,不过刘云还知道他的另一面,在某些时候,这位绅士的激昂之情大概也能够令天堂燃烧吧。
瞌睡虫们开始蠢蠢欲动。
总参谋长——杨正金上将正在报告西部方面军的最新战况。
“……今天凌晨方面军司令官钟夏火来电,因遭遇严重补给困难及敌方生力部队之连续反扑,本司令官认为,方面军主力向乌达河及色楞格河一线的推进已经达到了部队能够承受的极限,请求中止四月一日的大本营下达的作战任务……赤塔为本战区极重要之交通枢纽,如今敌军控制的要塞防区扼断通往贝加尔方面的多条主要道路,使得快速跃进的我第一、第二集团军无法得到及时便捷的补给……故希望能够集中力量先行展开对赤塔要塞的攻略。”
“……附,至昨日午夜,本方面军前线各军部署状况如下:自南向北,第二集团军之第二军在乌达河上游波佩列奇诺耶至霍林斯克一线之对岸,第五军在基任加至新伊利因斯克一线,禁卫军集结在彼得罗斯克地域;第一集团军之第四军在彼得罗斯克至新谢连金斯克一线,第一军在新谢连金斯克至比丘拉一线;朝鲜集团军正在围攻赤塔要塞;方面军预备队之第六军和和第七军,集结在希洛克到彼得罗夫斯克之间;方面军后方司令部设在奥洛维扬纳亚,前方司令部设在彼得罗夫斯克。第一军之骑兵侦察队已深入至恰克图一带,据方面军航浮部队查明,向外蒙首府进攻之俄军主力已向恰克图收缩……”
一旁的参谋军官们立即在覆盖了一层透明薄膜的地图上写画起来,很快,一幅最新的战场形势图展现在了大本营众大员的眼前,自去年冬天起就难得一见的光兴皇帝今天也在御座上,三十四岁的皇帝似乎没那么容易被病魔击倒。
为了能让包括皇帝陛下在内的众人更清晰地了解那些拗口的俄国地名所代表的军事意义,杨正金亲自拿起尺子在地图上比画着解说起来。
“波佩列奇诺耶位于乌兰乌德东北二百二十公里,基任加位于乌兰乌德以东一百四十公里,彼得罗夫斯克位于乌兰乌德东南约一百公里,比丘拉位于乌兰乌德以南约一百三十公里……整个战线全长超过三百公里。边境重镇恰克图在色楞格河右岸,位于乌兰乌德西南偏南二百公里,入侵外蒙的俄军即以此地为补给转运中心……”
光兴皇帝频频点头,大概已经弄明白了,便转向刘云:“刘爱卿,钟上将之请求,你意下如何啊?”
刘云心想,这家伙,以前好象没那么主动过,脸面上还是恭谨应道:“回皇上的话,臣以为,钟司令之报告应无虚言,钟将军能够不慕虚名,全心为大局着想,如实报告前线之困难,并提请中止该军能力外之行动,实在难能可贵。”
杨正金与总参作战处长胡克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胡克磨挲着他那布满细碎胡渣的下巴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当场说出来的话是:“连那个倔强的钟夏火都打算放弃了,说明情况已经糟到不行了。”
“臣以为,可依准钟夏火之请求,先调集作为方面军预备队之第六、第七军回师赤塔,以助朝鲜集团军迅速攻取之,已展开于敌前之第一、第二集团军可暂时沿当前战线占据要地与敌对峙,待攻灭赤塔要塞后,再以全军之力向乌兰乌德挺进,届时敌军势必难以抵挡……”
听完刘云的意见,皇帝还左右环顾:“众爱卿还有何见解?”
杨正金忙道:“臣与武威公意见一致。”
胡克也立即表态赞同刘云的意见。
两人又相互瞄了瞄,肚子里的意思是:“皇帝今天好象特别有精神。”
大本营的运作,一般来说就是众大臣和高级将领决定某重大事项后再恭请圣裁,像今天这样皇帝直接征询群臣意见尚属罕见。
无论如何,圣裁已经下来了:“既然如此,就依刘爱卿之意……”
皇帝顿了顿,突然严厉起来:“朕最近听说,上海等地,竟有人逆天而行,于我天朝与俄夷交战之际,搞什么游行罢工,坏我气势,堕我民心,内政部竟不予纠察,是何道理!”
内政大臣莫宁不慌不忙地应道:“启禀皇上,宪法第一条第三款有云,不得制订有关剥夺人民和平集会和向政府请愿申冤的权利之法律法规。其游行者,和平主义者之和平集会也,其罢工者,乃工人不堪雇主残酷压迫而请愿申冤也,国会既未有禁止此种行为之立法,本部无法可依,故只可以理相劝,至于暴力纠察,需得有国会相关立法在先。”
皇帝皱了皱眉,转向总理大臣张志高:“朕观察西洋现状,即便欧美列强,亦有紧急状况时之特别法律,为国家大事计,暂时中止臣民若干权利,权柄皆操于朝廷之手……张爱卿,你是国会第一大党领袖,若你肯出面组织,类似法律当可通过。”
张志高低头道:“这……启禀皇上,这紧急事态法牵涉太广,众多议员惟恐政府滥用,故争议颇多,七年来每年均有相关提案,最终都被否决,即便此次再度提出,亦不免徒费时日,相互争论之下,恐怕还将影响到国会当前之团结局面……”
“如此甚为可恶,就没有人可以治那个谭嗣同了吗?”
龙颜不悦,众臣惶恐,上即拂袖而去。
内史官当天如是记载,这家伙明显欠揍。
没有皇帝的大本营会议照“常”进行,会议结束后,刘云要张志高和莫宁留下。
“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张志高和莫宁没有异议。
刘云注意到杨正金在离开前以不寻常的暧昧的眼神扫过了他们三个人的脸。
“在那个梦里,他似乎对我说了什么……”
刘云记起了那个梦,记起了那些话,但他不假思索地断定那仅仅是梦。
在闲杂人等全部离开后,刘云亲手关上了会议室的包铜镶花橡木大门。
“我知道你们不想搞出一个紧急事态法让政府有机会滥用,但是我们必须联手搞掉谭嗣同和他的民国党,他们干得出格了。”
刘云一刀见血,赤裸裸,湿淋淋,肠子都滑了出来。
莫宁扶了扶鼻子上的黑框眼镜,白净的脸上没有透出一丝包含紊乱元素的情绪:“不仅是民国党,还有另外几个原本不入流的小党派,他们利用了农村和工厂的穷困状况,企图打造中下层阶级代言人的形象,以便扩大本党派的影响力……不过,国安厅的调查发现,民国党跟一些原本主宰对俄贸易的企业有联系,然而我们一直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我希望国安厅能找到更多的证据,以便让检察院提起公诉。”
刘云仰起头,斜瞥着莫宁,有些另眼相看的味道。
张志高向刘云扬了扬下巴:“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对于不能容忍的事情,我们会尽量在法律框架内解决,如果法律的创造者带头无法无天,那么法律的信用也将逐渐化为乌有。那些搞反战游行的和平主义者正被主流舆论集中攻击,民国党内部正展开激烈的内讧,很快我们就不会看到类似的事件发生了,如果国安厅能找到民国党高层受到对俄贸易主导企业操纵的证据的话,这就不光是令对方名誉扫地的问题了……至于罢工问题,要从本质上加以解决,就必须改变工人的生存状况,为防止雇主将为军费目的增添的税金分摊到原本就穷困不堪的工人头上,必须紧急颁布劳动者基本保障条例,规定最低工资和最低福利,并成立相关监督机构实施之,但是关键的……”
“能在短期内解决就好。”
刘云暂时不想听太多,能够解决问题,他就满意了,至于那些与他的固执理想背道而弛的论调,他打算捂住耳朵,一个字也不要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