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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穆兰的家住在昌平坊最深处,就贴着宫城,但凡宫中有一些动静,贺穆兰所在的主院就会听到。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这间侯府被内廷收回去后,这家人根本连屁都不放一个的原因。贺穆兰能得到这处宅子,可见拓跋焘对她的荣宠比开国的那位侯爷还要深厚的多。
到了这个时候,离得近的好处就看的出来了。
“取我的披挂来!牵越……不,骑不了马……”贺穆兰抄起磐石,一边命令一边往外走。
“盖吴,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丑时不久(凌晨1点到3点)。”
盖吴见贺穆兰表情如此严肃,也微微吃惊。
“师父,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担心今日有人要造反。”
贺穆兰看了眼盖吴,“把你的双刀带上,跟我一起走。”
“是!”
贺穆兰走出将军府的时候,虎贲军早已经被陈节点齐了在府门前准备了,这些虎贲军是被调往南门维持秩序的,人数只有五百,但这个时候根本出不了城,也联系不上袁放和那罗浑,这五百人加上盖吴身边的三十多个卢水胡,已经是她能动用的最大武装。
她领着一群部将直冲到宫门口,却没看到宫城的南门有什么不对,宫门紧紧的闭着,贺穆兰上去敲了敲门,门后甚至有侍卫在应答。
“是谁?”
“我是虎威将军花木兰,我有要事要入宫一趟!”
“宫门已经落锁,再过一个半时辰就开宫门了,将军不妨等那个时候在来……”
“可否通传一声?”
直到这个时候,里面守门的侍卫才开始不耐烦起来。
“宫中有宫中的规矩,除非有军情,否则怎么能擅开宫门?”
不对劲……
就算不能开门,问清楚事情向内务通传却是可以的,以前贺穆兰就曾晚上往宫中传过消息。
贺穆兰带着一干守卫进不了城,对他们招手摆了摆,将他们领到南城一处低矮的宫墙之下,命一个卢水胡汉子仔细听了听墙根。
卢水胡人大多会一些斥候的本事,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之后,爬起身对着贺穆兰点了点头。
“有动静,像是有马在跑。”
宫中除非信使不可奔马,这下贺穆兰确定是出了事了,想到尚书省还管着宫中武器库、马厩、宫卫巡逻交接排班表等等,贺穆兰一刻就不敢闲着,立刻命令虎贲军:“别愣着了啊!爬墙!”
“爬墙?”
虎贲军们哪里敢闯宫城,吓得倒吸凉气。
“深夜闯宫是要灭九族的!”
“我怀疑有人造反,否则宫内不可能有人跑马。东宫离南门有些距离,真的发生械斗也听不清楚,只有翻进宫里查探一番才能明白。我们人数这么少,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根本无法动作。”
贺穆兰知道尚书令刘洁根本不可能调动的了四门所有的侍卫,必定只有一两个门安排了自己的人,最有可能是南门和东门,东门离东宫最近,南门利于撤退,他们从南门进去,如果真有人在宫中做乱,只要杀了南门的叛贼,就能引援军入宫。
然而无论贺穆兰怎么强行喝令,也没有一个虎贲军真的踏出一步。
对于鲜卑军户出身的虎贲军来说,大可汗的王宫就是汗帐,大可汗定下的规矩不容破坏,哪怕是贺穆兰命令,他们也不愿闯宫。
反倒是卢水胡人没有什么禁忌,随着贺穆兰的命令就跟着盖吴一个踩一个爬上了宫墙。
“这宫墙真矮啊,连梯子都不用……”卢水胡人们踏上墙头,看着不过两人高的宫墙,忍不住摇了摇头。
盖吴趴在城墙上伸手递给贺穆兰,贺穆兰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踩着墙角跳了起来,拉着盖吴的手就蹭蹭上了墙头,站在墙头上往东边一看……
这一看不得了,东边的宫中居然开始冒烟了!
“他们居然烧宫!”
贺穆兰脸色难看地对着墙下的虎贲军轻喊:“宫中果然有人造反,速速上墙,陪我去救太子殿下!”
虎贲军们此时也看到了烟头,虽然大半夜黑烟并不明显,但他们离得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果然是生乱了!
虎贲军们立刻人踩着人上墙,先上去的拉着下面的,就跟下饺子似得纷纷跳入宫墙之内。
陈节也准备上去,却被贺穆兰大声喝止:“我们的人不够,我们需要援兵!陈节,你拿着我的令牌,去宇文家、卢家、独孤家、若干家、素和家、李家……”贺穆兰报了一大批今日在虎贲军中闯关小将的府邸。
“你拿着我的将牌去请援兵,如果找不到他们家的主人,就找白天去虎贲军的那些郎君,他们知道轻重!”
“……这……”
陈节接了将牌,再看看上了墙头还在往里面跳的虎贲军,只能一咬牙:“我有崔使君的腰牌,又有将军的将牌,应该是可行,只是宫中不知道情况如何,将军没有我在身边护着,千万要小心!”
“你快去吧,还有我呢!”
盖吴连声催促。
“不好!巡逻的人来了!”
这时候哪里还能再多说什么,墙头上的人纷纷跳下,摸着墙根弯着腰往东宫的方向疾跑。
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宫中十分的诡异,原本巡逻的士兵最多一二十人一组,如今一组却有五十人左右,而且神态慌张,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东跑西晃。
从南边宫墙到达东宫要穿越小半个宫城,贺穆兰经常上朝,也经常去拓跋焘处理内务的几座宫殿,却对东宫的路径不是太熟悉,几次去东宫都是有宫人领着,如今天色漆黑,他们也不能带火把,要不是有那黑烟指引,真是不知要迷路多久。
饶是如此,贺穆兰还是在路上遭遇了两拨敌人。越靠近东宫,遇见的甲兵越多,贺穆兰只领着五百人,好不容易杀了一批,第二批却是一支骑兵!
他们是翻墙而来,没有马的骑兵怎么对抗骑着马的骑兵?再一看人数只有一百左右,盖吴当机立断地抽出双刀,对着贺穆兰叫道:“师父给我留下一百人,你们快走!”
这便是要拖住这支敌人了。
骑兵的冲锋何其快速?刹那间百余批马已经到了面前,贺穆兰点出一位百夫长,此人也不啰嗦,立刻领着自己的百人队跟着盖吴迎面而上,盖吴到了马匹近前突然往地上一滚,抬手就砍马腿!
其余卢水胡人纷纷效仿,也滚地趟起了马腿!
“闯宫者何人?不知道深夜闯宫者诛九族吗?”
有人大声疾呼。
“阁下深夜纵马在宫城中疾奔,是和家中九族有仇吗?”贺穆兰冷着声音喝道:“吾奉陛下之命,入宫保护太子殿下!”
“什么陛下?”
那人冷笑。
“你们的陛下都死在北燕了!”
‘我们的陛下?’
果然不是魏人!
贺穆兰眼看着虎贲军将这支人马的阵型冲散,立刻唿哨一声,领着虎贲军们往东宫疾奔。
“想跑?”
马上的武将伸手探向鞍边,提起一把弓来,对着发声的贺穆兰兜头就是一箭!
黑夜中,被涂成黑色箭头完全看不到踪影,劲风直奔贺穆兰的脑后,贺穆兰听到脑后的风声顿觉不好,再躲已经是来不及,只得就地一滚,狼狈至极地滚开,爬起身后回头一看,那武将似乎也是很意外,驾着马就要追赶。
“你的对手是我!”
抢了一匹马的盖吴挥舞着双刀劈向那武将的马头,大声叫着:
“给我留下!”
“凭你也配?”
“休伤我们少主!”
一干卢水胡立刻挥刀来救!
“走!”
贺穆兰声嘶力竭。
“不要回头,直奔东宫!”
这时候不能回头,不能看,不能想!
说不定晚上一分,就是火烧东宫的下场!
“怎么会有柔然人!”
虎贲军们跟着贺穆兰发足狂奔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好不容易到了东宫所在的宫苑,却看到苑门外全是柔然人打扮、披着兽皮或剃着各种难看发型的精壮之士,顿时瞠目切齿。
到了现在,许多虎贲军还是觉得云里雾里,甚至有些人虽然跟着贺穆兰拼命,心中却担心的是贺穆兰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骗了他们闯宫。
这样的担忧和情绪一直都在,并没有因为刚才那些骑兵而减轻半分,可如今见到东宫门外这些“柔然人”,虎贲军心中的顾虑这才算一扫而空。
皇宫里怎么可能有柔然人?一定是平城那些柔然贵族搞的鬼!
一定是柔然人的计策!
将军果然是来护驾的!
【你们这群蠕蠕,不在土里藏着,居然敢到人的地方来撒野!】一个会柔然话的虎贲军顿时大吼了起来。
【去死吧!】
“杀!”
“什么人?”
“糟糕,来人了!”
字正腔圆的鲜卑话却突然从“柔然人”的嘴里冒了出来,与此同时,把守着苑门的“柔然人”齐齐围了上来!
“真是可笑,我们是鲜卑人,说着的是柔然话,柔然人却用着鲜卑话!”一个虎贲军挥刀和敌人的兵器相接,瞬间倾泻而下的火花照亮了彼此的脸庞。
两张脸就相貌特征来说,看不出有什么大的分别。
“冲过苑门!”
贺穆兰已经听到东宫里传出阵阵喊杀之声,声音已经在很里面了,显然这些人已经冲了进去。
贺穆兰将手中的磐石挥舞的犹如可怕的杀器,由于白天已经疲累过一次,贺穆兰半点都不敢怠慢,接着磐石沉重的重量直直砍向敌人的颈、腰、头等各处要害,就像是下山的猛虎,动作既稳重又快到令人害怕。
将这么大的剑挥舞的如此快速所用的是离心之力,贺穆兰手中的磐石挥出一道又一道的圆弧,所过之处头颅纷纷飞起,血雨洒落一片,吓得敌人纷纷叫了起来。
“疯子!疯子!”
“天啊!他是哪里冒出来的!”
“将军,为什么这些蠕蠕不说蠕蠕话!”一个虎贲将士勃然变色地骂道:“是怕他们骂了我们听不懂吗?”
“我看他们不一定是蠕蠕,蠕蠕哪里有这么硬气!”
一个虎贲军伸腿踢开一个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死人,跟着贺穆兰继续向前冲去。“这都快赶上他们死营里的奴隶了!”
贺穆兰却完全不管这些,她的心里只顾急着东宫中太子的安危,无论遇见什么敌人,杀!杀!杀!一路杀下去就对了!
势如猛虎的虎贲军一行人就这么跟在杀成了血人的贺穆兰身后一路冲进东宫,拓跋焘当年为储君时所住的东宫并不怎么大,树木也稀少,唯有一些根本挡不住的灌木丛作为遮掩。
贺穆兰一行人进入东宫就被明德殿方向的险势惊骇的叫了起来。
殿门外已经死了一片东宫的侍卫,大殿的殿门紧闭着,一群不知道哪里来的“柔然人”挥刀劈砍着明德殿外的木门,那木门并不能和拓跋焘所住的主殿相比,经过几轮甚至几十轮的挥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随时可能被踹开后打开门闩。
像是刀切砧板一样“笃笃笃”的声音敲打在所有虎贲儿郎的心上,明德殿前院里飘起的黑烟阵阵更是昭示了到底为什么东宫会有黑烟……
竟是东宫里面的人自己放的!
一定是东宫中的人抵抗不了之后,见情势大为不妙,立刻关上了殿门,然后焚烧起殿中的帘子幔帐等物升起黑烟,提醒别人宫中有事。
只是如今正是深夜,这点黑烟和动静不足以惊动宫内外的人们,而且东宫所在的宫殿在前宫,拓跋焘不在时,前宫就只有太子居住,离后宫还远的很,就算发现了不对,再赶来已经来不及了。
“劈!踹!给我撞开!”
几个身材壮的如熊一般的男人歇斯底里地大吼着。
“你们这些废物!连一扇门都弄不开!再打不开给我射火箭进去!他们不是要烧吗?干脆把他们烧死在里面!”
随着这几个男人的呼喊,一群背着陶罐的汉子从人群中窜了出来,疾跑到弓手身前跪下,那些弓手往箭上缠上布条,打开陶罐的封口,将箭头塞了进去,另有一批人举着火把准备给他们点火。
“哪里来的贼子,竟敢在东宫放肆!”
贺穆兰见势不好,一脚踹开身边围攻过来的敌人,朝着弓箭手的方向疾奔!
“这些人哪里来的!”
穿着熊皮的男人大吼:“杀!杀了他们!”
“锵!”
挥臂划出一道圆弧的磐石和用力挥来的一把斧头撞在一起,双手在心中惊讶地叹了一声。
“好大的力气!”
“好大的力气!”
挥着斧子砍向贺穆兰的是一个穿着灰熊皮衣的男人,正是这个男人,刚刚一直是砍门的主力,见已经有人杀到的近前,方才脱身来挡。
虎贲军们各个势不可挡地高喊着杀向敌人,然而敢冲撞东宫的都不是庸手,虎贲军人数又少,没一会儿就陷入了包围之中。
贺穆兰咬着牙和面前挥着斧子的人对了三四刀,凭借着磐石的力道将对方斧子的木柄砍断,但对方也是猛士,居然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伸出手臂对着她的脖子掐了过来!
“将军,我们来挡着!”
一支十人的队伍冲上前来,当先一位火长举着长刀对着穿着熊皮的男人冲了过去,另外九人将他围在中间,就像是游猎一样不停地骚扰他的头、脸、后背、脚踝等各处。
贺穆兰趁机抽身离开,见弓手们已经射完了一轮火箭,怒不可遏地抬起手臂就把磐石的剑鞘飞了出去!
磐石的剑鞘是无比坚硬的木头制成,贺穆兰全力投掷之下,立刻砸中了一个跪在地上的背陶罐男人,那男人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耳中发出阵阵“嗡嗡”的耳鸣之声,顿时捂着耳朵应声而倒,背后的陶罐倾倒在地上,撒了殿前满地的火油。
这样的场景似乎是提醒了门前撞门的首领什么,穿着黑熊皮的男人大喊了起来:“对门浇火油!烧!烧!”
随着他的话语,第二轮火箭已经从殿门两旁的墙上射了进去,墙内不时有惨叫之声,大概是有人中了流矢。
“嘭!”
“嘭!”
陶罐被纷纷砸在殿门之上,一脸横肉的黑熊皮将领狞笑着举起手中的火把,朝着已经破烂不堪地殿门投了过去。
轰!
火焰冲天而起!
“快!动作给我快!烧的差不多就给我冲进去!”
黑熊皮的男人丢完了火把,立刻从身边手下的手中拿过一对铁锤,对着那燃烧着火焰的殿门拼命地砸了起来。
咚!
咚!
铁锤砸门的声音犹如响在所有虎贲军士卒的心上,让他们恨不得变身成真正的老虎,狠狠地撕碎面前的敌人!
然而仅仅是从门口到殿门下台阶这段短短的距离,就有着不下五百的敌人!殿门口围着的更多!
虎贲军们甚至怀疑整个造反的敌人都已经涌到这座东宫来了!
“花将军,援军为什么还不来!”
一个身受重伤的虎贲军不甘地叫道:“这么大的动静,东宫附近没有侍卫过来救人吗!”
“我们过来难道看到多少人了吗?”
另一个虎贲军苦笑,“他们要逼宫,肯定是早已经准备好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左右,可贺穆兰前进的速度只有两三步而已,也不知道这批敌人是从哪里来的,一个个手头功夫不弱,体力也异于常人,甚至似乎是知道虎贲军惯常用的战法,有些破绽立刻就掩饰了起来。
因为他们大多是柔然人的打扮,还留着诸如老鼠尾巴、光头、小辫子这样奇形怪状的发型,又在深夜,许多虎贲军以为是那些早习惯和黑山军对战的柔然人被内贼引了进宫,越发地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杀到后来,都有些奋不顾身了。
就连贺穆兰,一时间都有些恍惚,差点忘了自己是在东宫明德殿的门外,还以为又回到了黑山之时,耳边是草原上呼啸的风声,迎面扑来的是柔然人身上的抽气,血光和刀光齐舞,里外杀声一片。
突然间,石破天惊地一声惊叫响了起来,彻底打破了贺穆兰的恍惚。
“呲毗卢!你不是回乡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一个虎贲军将士和面前的男人缠斗在一起,已经骑在对方的身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正在用力之时却借着门上的火光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顿时惊讶地大叫了起来:“你……你不是柔然人!你是……你是……啊!”
这个虎贲军还在惊讶,那被骑了的叫做“呲毗卢”的男人却是趁机一个翻身,将这个虎贲军掀落在地,挥刀就要砍向他的脑袋!
而已经被事实震惊地无法动作的虎贲军还保持着张大着嘴、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愣在原地!
“卢日土鲁!”
“不!”
一群虎贲军看到自己的火长要被这人砍死在当场,眼底通红地大叫了起来。
“锵!”
顺势而下的磐石撞飞了敌人的长刀,将自己的部下从“柔然人”的手中险之又险的救了下来。
“什么情况!你为什么不还击!”
贺穆兰一声怒吼,将自己的部下一把拎起,丢到后面的火伴之中。
“不!不!将军!将军!这些不是柔然人,是我们自己的兄弟,自己的兄弟! ”那个被救下来的士卒像是刚刚回过神来,瞬间陷入痛苦之中。
“刚刚要杀我的是和我同在左军十七火的呲毗卢,是和我一起并肩杀敌的同火!他也不知杀了多少柔然人,怎么可能是柔然人!”
“什么?”
“怎么回事!”
那个被称为呲毗卢的男人却好像半点也听不懂他说什么的样子,抽刀又想再砍,几次不成后果断后撤。
贺穆兰却如何会让他逃掉?
“卢日土鲁,率领你的火伴把呲毗卢拿下!不准把他杀了!”
“是!”
十人的小队开始向着呲毗卢追赶,卢日家的军户满脸不敢置信和伤心的神色指挥着其他人围截他。
“他是左撇子,不要攻击他的右边,攻击左边!他的腿上曾经有过伤,下盘并不稳!”
随着他的命令,贺穆兰用余光扫过那个“柔然人”的身体,只觉得心肝被人揪的生疼。
那人果真是个左撇子,一被横扫下肢就左右摇摆。
昔日纵横北境的黑山军,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那些被抽调入虎贲的精锐,剩下的人哪怕再荒疏军事,也不见得会沦落到在平城冒充柔然人造反的地步!
卢日家的说他曾经已经回乡,是陛下撤军后离开的那一批受伤老兵?还是……
还是黑山军的元帅库莫提真的有问题?!
她的心口像是堵着一块大石,越是烦闷,手中的磐石就越发像是自己有着眼睛一般拼命地对着敌人宣泄着她的怒火。
咚!
咚!
哐!!!
大门终于被破开了!
门前守着的“柔然人”像是洪水一般吆喝着涌入门内,根本不跟虎贲军纠缠。贺穆兰也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却总觉得这些人根本杀不完一样,猛然间压力却突然一松,再往身边看去,从门口到殿门前,几乎每一处都有断刀折剑、尸体横陈,可见战斗之残酷。
她在举目看去,东宫里火光照映着身后部将的情形,死伤者约有近百,加上之前拦截的卢水胡人和盖吴,她的身边人数已经少的可怜。
但形势已经不容她再考虑了,哪怕所有人都死在这里,也不能让拓跋晃出事!
“进殿救人!”
贺穆兰率先踏入殿中,只见得门前两个宦官尸横在地,身首分离,鲜血兀自从颈间流出,面前是散落一地的灰烬,显然黑烟就是他们在这里烧出来的。
她心中略有不忍,避开面前的宦官,直奔着主殿快步而行,放眼一望,主殿外已经杀成一片,所有还活着的东宫侍卫都已经在那殿门前了,殿外最前方站着的是一位须髯若戟的剑客,正是教导皇子们习剑的老剑师。
老剑师手中拿着一柄精钢剑,犹有余力地抵抗着三四个人的攻击,他手中青光飞舞,一个敌人没听到剑风之声,就已经被削掉了耳朵,倒地发出阵阵惨叫,在这夜晚听来,分外觉得让人发憷。
“东宫诸人顶住!花木兰前来相助!”
贺穆兰担心东宫侍卫顶不住逃跑,大喊着率着虎贲军冲了上前。
“花将军来的正好,让这些蠕蠕看看我们的厉害!”那大剑师朗笑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当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直惊得一干敌手纷纷低呼着“妖怪”,就连贺穆兰看到那犹如青幕一般的剑光,都忍不住自叹不如。
这人的剑术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丝毫不带戾气,和他们军中的杀伐之剑完全不同。
所有在战阵之中磨练出武艺之人最头疼的无异于是对上这种有传承的对手,越是年长之人,越是可怕。
贺穆兰一阵冲杀之后成功和那剑师汇合,迫不及待地问道:“太子殿下在哪儿?速速和我一起杀出去!”
“太子殿下已经被偷偷送出去了。”老剑师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贺穆兰说道:“我们这是在拖延时间。”
什么?
贺穆兰胸口一阵翻涌,腥甜之气顿时充斥口中。
虎贲军死了这么多兄弟……
“拖延什么时间?!”
她咬着牙低声询问。
“我也不知,但我接到的命令是……”
“撤!撤!宫外来了大批人马,朝着东宫来了!”
一群柔然人打扮的精壮大叫着冲入明德殿来。“再不走就要被包围了!”
“难道是这个?”
剑师精神一震,手中已经渐渐变得慢了的剑又挥舞的急速了起来。
贺穆兰不甘地劈死一个敌人,再想到刚才卢日土鲁抓到的呲毗卢,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
莫非这是陛下设的一个局,就为了引出所有不安好心之人?
从陛下失踪开始,到后来消息传出一片大乱?
既然如此,那她就助陛下一臂之力!
“有援兵来了!大伙儿守住大门,等一会儿殿下就得救了!”
贺穆兰振臂高呼。
“是!”
那身披黑熊皮的将领原本已经准备撤了,再一看贺穆兰带着稀稀拉拉的虎贲军守在殿门口,而东宫侍卫除了那个老剑师是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带着一干兄弟逃出去说不定就被人瓮中捉鳖。
听到贺穆兰还在那里喊要护住太子,此人一跺脚,对着身后之人下令:“出去才是死,不如拼上一把,抓了太子,至少能全身而退!”
“是!”
两方将领都下了令,东宫这边活着的,无论是宫人还是侍卫,都拼命地向着虎贲军涌了过去,而身穿熊皮衣的将军则挥舞着两把铁锤想要再次砸门。
这后面就是太子所在的寝殿,哪里能让他闯了进去?贺穆兰抬手挥出一件,架住敲下去的铁锤,挺腰一顶,就将那铁锤顶了回去。
“我要砸碎你的脑袋!”
他大叫着舞动双锤。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贺穆兰冷冷一笑,仗剑而行。
两方将领你来我去,东宫之人和虎贲军倚着殿墙和殿门使劲拖延着面前敌人的行动,既不求杀敌,也不求自保,只求他们动弹不得。
约莫过了一刻钟,独孤诺和陈节的大叫声在东宫外响了起来。
“太子殿下莫惊!独孤家/虎贲军来也!”
“宇文家来也!”
“襄城公府来也!”
一片叫杀之声,骑马赶到的小将们驾着马冲入东宫,齐齐杀入明德殿中,被殿内惨烈的战况吓了一跳,陈节更是不管不顾地骑着大红直奔殿下。
“花将军,这里应该无事了,你快带着人去后宫!”
老剑师抬手指向北方。
后宫位于整个宫城的北面,是宫中最深之处,此时也隐隐传来了杀声。后宫由于男人不得擅入,防卫力量比东宫要差得多。
此时小皇子应该是在后宫之中,但贺穆兰怀疑太子殿下已经提前离开,小皇子不可能还留在后宫,可戏做就要做全套,此时怎么能让敌人怀疑?
贺穆兰看着陈节骑着大红已经冲了进来,当场虚晃一招,退出两把双锤攻击的范围,以手嘬哨使劲一吹!
清脆的响声之后,大红嘶鸣着人立而起,将身上的陈节掀翻在地,向着贺穆兰迎面冲来!
披挂着马甲的大红说不出的神骏,它是成年的宝马,比还在少年期的越影更加雄壮,此时犹如一辆坦克一般横冲直撞,提着双锤的男人吓得连忙闪开,让迎上前去的贺穆兰抓到了空隙,翻身就上了马!
“这畜生,老子伺候你这么久,还是说摔就摔……”
陈节捂着摔的生疼的屁/股站了起来,还没有立稳,立刻有敌人挥刀来袭,气的陈节一挺手中的长槊,瞪眼骂道:
“老子今天要被畜生小瞧多少次!看槊!”
这边贺穆兰上了马,立刻对着众人之中武艺最好的宇文郎叫道:“随我一同前往后宫!”
宇文家的也不多言,指挥着五百私兵立刻跟着贺穆兰跨马疾奔,独孤诺和其他子弟领着各家的家丁私兵和“柔然人”们战成一片,很快就杀的敌人丢盔弃甲,却没有一个人求饶,有些见无法力敌,竟自刎在当场!
被卢日土鲁抓住的呲毗卢也想自尽,却被早有防备的虎贲军直接卸掉了下巴和肩膀的关节,又被人押着,连咬舌和撞墙都做不到。
口水顺着被卸掉的下巴不停留下来的呲毗卢发出阵阵哀嚎,似狼嚎,似狗吠,听得曾经身为同火的卢日土鲁忍不住痛苦地扭过头去。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苦衷,但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就应该有了承担后果的准备,此时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他此时心软,便是对不起死在宫乱里的兄弟!
***
慈安殿。
“怎么,还是冲不开门吗?”
尚书令刘洁焦急的询问身边的将领。
“那位赫连公主指挥宫人堵住了殿门,我们又没有撞门的东西……”一同谋反的尚书左丞张嵩咬牙道:“谁知道她会突然跑出来杀人抢了小皇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真要柔弱,她就活不到今天!”
刘洁气急败坏地大叫:“撞!撞不开就烧!一定要把小皇子逼出来!”
“你这个畜生!”
一旁被挟持着的窦太后啐道:“你深受皇恩,竟做出这种猪狗不如之事!”
“我们深受皇恩?这天下,是我们这些宗主帮着拓跋鲜卑打下来的!当年既然歃血为盟共享天下,如今鸟尽弓藏,谁才是猪狗不如?”
身为匈奴人的刘洁狰狞着面孔喝问窦太后:“御印在哪里!”
“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太子监国,御印都在太子宫中!”
“太子才五岁,怎么可能将御印放在……”
“不好了!不好了!殿外杀进一支人马!”
“别慌,多少人?”
“约莫五百,但是是从东宫方向来的!”
“东宫?”
刘洁一下子跳了起来。
“不可能!”
“柔然人”明明已经趁乱打进宫中了!
如果那些“柔然人”被生擒,他这边传位的诏书和小皇子又没到手……
刘洁脸色难看地望着面前的窦太后,后者正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
“带着窦太后,我们撤!”
“那小皇子……”
“小皇子个屁!你去把赫连公主吃了?走!北门有人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