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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炸了!”
“什么?”
“我的心快要炸了。”
迪卡普里奥表情微妙,盯着李约:“恋爱了?还是一见钟情?谁?”
虽然与李约相处融洽,感情也有,但从未打算和李约成为情人。她无论从长相还是性格都完全不是他的菜。但相处这么久之后,他陡然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猛地接受李约这个感情愣子突然爱上了别人。颇有一种“我这么帅,就在你眼前,你竟然还有眼神看上别人”的那种被遗弃的感觉。明知道这不是爱情,但也同样非常不爽。
好在,他是演员,是个好演员。再多的内心戏,他也不会随便地露在面上。被李约如此无厘头地表现在眼前了,他还能镇定地表现出自己八卦的一面来。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李约连连摆手,白了迪卡普里奥一眼:“别把我想得和你一样。和爱情什么的无关。我只是……”
李约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呐,不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演员有有这样的感受。反正,我吧,我就是觉得自己从影以来,电影拍了不少,成绩也不错。但是,我感觉……似乎都太世俗了。不,也不是世俗。我之前拍电影更象是……为了试验我新学的电影表现手法,而套上的不同故事。精彩度倒是有了,但,我,我感觉自己就象是个说书人,那些故事都是现成的,只想着怎么把故事说好了。没想过,我的心。那些故事不是我发自内心的故事。就是……你知道的,我、我想……完完全全地表达一回自己。而不是为了说好书。”
李约说得很凌乱,还有些语无伦次。但她巴巴地看着迪卡普里奥,迪卡普里奥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发现,李约说“你知道的”的时候,他好象真的知道了。虽然他对说书人是个什么职业不是很了解,但从字面上看,他大约能猜得出来。
“你确定你表达得不是自己?”迪卡普里奥虽然自己也一直在走歧路,但劝解起李约来却头头是道:“剧本是你写的,主要演员都是你选的,导演也是你。甚至连投资人也是你,这样的作品,你确定,你表达的不是自己吗?如果这样的情况下都不是你自己,那你一直以来都在表达谁的想法?”
李约张了张嘴,没出声。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道:“我表达的是妥协过无数次的自己。那主流审美妥协,向自己新学的电影技术妥协,向设定好的观众群妥协,向题材妥协,总之,一直在妥协。那,已经不是我了。我想要一个,完全不妥协的自己。”
“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自己吗?”
李约顿了一下,才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嗯,就是最直接的自己。”
迪卡普里奥表情微拧:“那可是一种血淋淋的难堪啊。”面对真实的自己,不被粉饰,不被美化的自己。迪卡普里奥很难想像。
自私、懦弱、小气甚至龌龊,一点都不大度,一点都不坚强,一点都不勇敢,一点都不正直。不是情圣,只是下半/身动物而已。晚上看着镜子里慢慢变老的自己,也会害怕,有那么一秒,恨不得全天下所有比自己年轻比自己帅比自己演技好的人都去死。虽然已经分手一年多了,但听说吉赛尔找了新男友,一点都不想祝福……哦,算了吧,谁想承认,这样的人是自己?才不要。
迪卡普里奥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唇,有些结巴地问道:“为什么突然兴起这个念头。这种事……难道不是那些将要入土的老头子才会做的事吗?反正他们不用再担心事业,不用再担心名声,什么都有人替他们脑补。可是,你还这么年轻,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看着成就不凡,实际上基础还脆弱着呢,随便一个打击,都会有人来落井下石。而且,你确定拿出来的就一定是真实吗?就算真实又如何?不真实又如何?你拍的是电影又不是记录片,电影是艺术,是在做创造美或者撕碎美的事,乔,你在想什么?追求真实?钻牛角尖了吧?”
李约认真听着,知道迪卡普里奥是从最现实的层面关心自己。心头暖意融融,微笑起来,拍拍迪卡普里奥的手臂:“莱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打算费心费力地把这部关于内心的电影公映。纯粹是出自于……你知道的,做为一个艺术家的心灵需求。”
被这句“艺术家的心灵需求”的说法打到,迪卡普里奥一下笑出来,但眼睛依旧深沉清亮。
他知道李约这么说,表达的不是这部将要拍摄的电影公不公映的问题,而是李约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讨好观众讨好票房讨好发行方,这种心态,其实每一个影人都曾经做过这样的梦。不过,这样的事做起来需要资格,要不你就是老于资格,无人敢说。要不是你从未入行,根本不会有人说。所以,到底,有的人实现了,比如英格玛·伯格曼,而大多数影人只能做做梦。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也绝不是可以轻松实现的想法。
迪卡普里奥索性做出一派电视上深夜节目知心主持人的样子,凑过脸来,低声道:“艺术家?心灵需求?好吧,我了解那种感觉。既然不打算公映,那就让我来当男主角吧。你的故事里的男主角应该是个从头顶坏到脚底,坏透了的人渣吧?我早就想演这样的角色了。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啊啊啊!”看他这番做作,李约也跟着拍手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故事里的男主角是什么样子?”
迪卡普里奥见李约从刚才有些混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心下一松,抚了抚掉落前额的头发,故作帅气地一甩头:“朋友嘛,还能不了解你?你之前的电影,再妥协千万次,也还是你的电影,总有互通之处。我还能看不出来?我可是莱奥纳多!”
没有哪个艺术家是幸福圆满的,只有痛苦与挫折才是艺术灵感的来源。虽然迪卡普里奥不知道李约小小的年纪,脑子怎么会如此复杂如此暗沉,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成就了她如今的成就。如果她真的只有十九岁少女的脑子与经历,技术足够的话,也许可以拍出《白雪公主》,却是拍不出《奥罗拉之死》的。
自然而然,想要拍出内省剧的李约,基本不可能一个正直可爱热血光明的男主角,只有冷酷黑暗才是她的基调。如果是迪卡普里奥也愿意内省直面自己,恐怕也会有与李约类似的结果。在内省剧里,就算有喜剧成份,恐怕也是在腐肉里开出的花朵吧?
迪卡普里奥虽然这么想,却绝不会说出来。他是她的朋友,所以,他笑得很灿烂。
李约摸了摸下巴,端着迪卡普里奥的脸打量了十几秒,才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地说道:“你太帅了。莱奥,别说,这真的是你从影的大桎梏之一啊。我故事里的男主角虽然如你所说的坏,可是却要长得一脸正直相,你这……长得就坏,当不了真坏人。完全没戏了。”
迪卡普里奥一听来了兴趣:“还真有新剧?你都想好了?什么内容,透露一下。”迪卡普里奥以为李约只是这么兴起一说,没想到连男主角的设定都这么详细了,不由有些惊讶。
他现在真不是那种为了钱拍戏的时段了。所以,对于李约的新故事,他真心是很有兴趣的。他倒是不在乎被人称做是李约的御用演员。他很看好李约在写故事和导演方面的能力。她的故事,他都很喜欢。
“没想好。”李约想了想,一脸困惑地摇头:“我想了一个故事,可是自己回头去看,发现就是个CULT片,虽然还算有趣,但完全没有我自己的样子。难道……”她顿了下:“真的被你说中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吗?”
“CULT片?”迪卡普里奥眨了眨眼:“什么内容?说来听听。”
“讲一个坏蛋,杀人抢劫,劫了一大笔钱之后,被通缉。他逃到了一个偏远的小村里,发现那里的人很纯朴,什么都没见过听说过。一村的人都被他骗得一愣一愣的,以为坏蛋是一个回乡休养身心的阔佬。被他描述的大城市的花花世界目眩神迷。村里人对他各种奉承巴结。纯朴这种品质在坏蛋眼里就是傻,坏蛋有种智商高高在上的感觉,一来二去地就觉得在这里当一个富豪也是件不错的事,再加上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对他也很有兴趣,他决定留下来。开个脱衣舞酒吧。”
“啊?”这个神展开,迪卡普里奥傻了:“太突兀了吧?”
“我没说吗?这个坏蛋平生最大的两个爱好,一是菠萝披萨,另一个就是脱衣舞的上空表演。”
“菠萝披萨……可真够恶心的了。好吗,这个开头,我接受了。然后呢?”
“酒吧开了,然后出乎坏蛋意料之外的是,来应聘脱衣舞的全是些粗壮憨实的庄稼汉。”
“……”迪卡普里奥无话可说,这真的是部内省片,不是搞笑喜剧吗?
“坏蛋当然不愿意。可是这个时候,他发现他说话不管用了。庄稼汉们只认他之前说明的高薪,坏蛋就算赶他们走,他们也不走。连之前对他一直抛媚眼的村花也不听他的了。于是,这个脱衣舞酒吧,在村民的自我理解中闹哄哄地开张了。”
“这可是个坏蛋,又是杀人又是抢劫的,遇到这样的事,他能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但他当时被那么多壮实的庄稼汉挟持着,他不敢动,只能看着了。等几个壮汉在乡村重金属音乐声中真开始表演脱衣舞的时候,他找到机会,开枪了。”
迪卡普里奥的眉头一抖:“以你的风格,应该不是别人受伤,反倒是坏蛋倒霉吧?”
李约笑呵呵地一个响声:“宾果!坏蛋一直瞧不上的纯朴的村里人,个个强壮戴枪,他这一枪发出去,台上穿着各式各样手工内裤的汉子们迅速地从后腰上拿出了枪,反击过来。他一人难敌四手,几乎就被打瘸了之后逮住了。这段过程中,村里的姑娘,大爷大妈们都在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一点也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到这一刻,坏蛋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从此以后,坏蛋就成了全村的下人。被折腾得不行。他试过逃跑,却根本逃不出去。在出逃的过程中,连另一脚也瘸了。慢慢地,他无奈了,麻木了,接受了现在的状态。村花依旧向他抛媚眼,村里人对他依旧热情奉承,愿意听他说那些外面的花花世界的故事,但他再也提不起兴致了。”
“故事结束了?”这样的故事加上足够多的细节与笑料,剪辑的节奏再把握得快一点,无论是壮汉脱衣舞还是村花抛媚眼,都会成为笑点线索。确实能成一个不错的CULT喜剧片。不过,一个打算拍内省剧的编剧,怎么会写出这样的剧本,连迪卡普里奥都不能太理解得了李约了。
“没。”李约摇摇头:“我最初想的并不是喜剧。坏蛋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妥协。他以麻木与无奈的状态糊弄村人,私下却找机会联络了他以前的那些混蛋朋友。说发现了一个金矿,请他们共同来开采。”
“然而,再残忍再凶恶的人,来到村里,都会被揍趴下。随着坏蛋召唤术的提升,村里就多了两个、三个、四个,不停地增加的残疾人下人数目,让坏蛋越来越绝望。突然有一天,他的一个同伴,想到了一个人。也许他能拯救他们这群迷途的羔羊。”
“不会吧,这个未出场的才是男主角?”迪卡普里奥对这种老套的铺垫方式很熟悉,不过,没哪部电影会铺这么久而已。
“不是。他是BOSS而已。”李约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配合故事气氛,声音特意压底。
“前面特种兵都败了,这个BOSS难道还要开着装甲车来吗?你要搞战争场面?”迪卡普里奥大约知道李约对战争场面的喜爱,但放在这个故事里,也未免太过奇怪了。
李约得意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No,他孤身前来,连把枪都不带。他只带了他的职业工具而已。”说到这里也不理迪卡普里奥深锁的眉头了,直接揭穿谜底:“他是个牧师,带了圣经和十字架就来了。”
迪卡普里奥表情微妙,似乎有些为难,又有些兴奋:“宗教么……是个好想法。”宗教题材在西方永远是被注目的禁区,一点点越界,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偏偏这些电影人最爱这种踩禁区的感觉。无论是调侃天使还是黑上帝的事,他们都做得不亦乐乎。迪卡普里奥自然也例外不了。
“BOSS就是BOSS,一个月后,所有的村民都成了上帝的羔羊,连村花都成了修女。坏蛋和他的伙伴们却并不如他们想像的那样得到自由与解放,反而被牧师BOSS设定出来的阶级,被压在了所有人的最底层。”
“你的意思是说,牧师BOSS在村里建立了自己的一个小王国?还是个阶级分明的小王国?”
“差不多。”
“故事就结束了?”
“一个小尾巴。很多年之后,牧师BOSS早就离开了村子,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把才华浪费在一个小村子里的。据说他已经当上了主教。当年他虽然离开了,村子却依旧阶层分明,无法再回到最初大家一团混沌的状态了。新的高级阶层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有阶层,就有人富裕有人贫穷,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全民向外的村子了。脱衣舞酒吧仍然存在,不过,已经不是庄稼壮汉的脱衣舞,而是真正的女孩子们的天下了。这个村子,已经完全堕落了。最后,坏蛋老了,临死之前,在村里最偏最破的屋子里的床上忏悔自己的一生,他认为自己当初就不应该逃,他应该去坐牢。在弥留的梦中,他在监狱里依旧耀武扬威。在告解日那天,他突然从告解的小格子窗口里看过去,发现告解神父竟然是BOSS!他一下从梦中抽离了去,咽了气。最后的镜头最好是神父BOSS慈祥的微笑。”
“你觉得怎么样?”
迪卡普里奥抿了抿嘴:“故事前半段后半段的风格剥离得厉害。如果这是你的内心故事的话……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想法。”
“啊?我自己都没明白,你就明白了?”
“嗯。这故事挺简单的。是在表达你的恐惧吧?”
“?”
“你不害怕暴力,觉得那都是纸老虎。你害怕的是信仰和思想上的攻击与压制……哪怕不是攻击和压制,可能只是善意的表达,你都会害怕并几乎不带犹豫地拒绝。并且,你似乎下意识就认定,主动的善意都是用来伪装恶意的。哇哦,乔,也许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虽然你外在表现还算正常,但你确定自己不自闭?”
李约一愣,怔怔地看着一脸认真的迪卡普里奥,半天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看完,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和莱奥一样的结论。如果能一样的话,说明我的故事的设置没出问题啊。不一样的话……望天,也只好浮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