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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承志怎么与姚好古“不谋而合”?
却是就在昨日,邓舍刚刚收到姚好古的回信,——前番针对洪继勋所提出的“引蛇出洞”计,邓舍特地写了封书信送去南韩询问姚好古的意见。 益都到南韩路途迢远,虽然可走海路,但一来一去,包括姚好古也需要时间思考,用去的时日着实不少,故此回信刚刚送来。
姚好古的回信分成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他围绕“引蛇出洞”做出了种种的分析。从国力到前线将士的战力,又从辽东、南韩、朝鲜的内政到淮泗、浙西可能会因此而引的变化,种种般般,分析得很详细,假设了好几种可能性。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淮泗若安,则此计可行。淮泗不定,此计难为。”
——“淮泗若安”的意思,不是说要先把淮泗全打下来,而是说需要保证徐州、宿州安稳。有了这两个插在淮泗的钉子,就可监视浙西、河南乃至金陵等等方向。如此,方可保证在用计时,南边不会生边患。
并在第一部分的结尾,他补充说道:“如能纵横金陵、安丰,东压浙西、西制河南,除察罕之羽翼;中又有我徐、宿为中流砥柱,保南疆之安稳,则北取大都、引蛇出洞,十拿九稳!就算计不能行,也绝无危险。”
也就是说,如果能联合金陵、安丰一起行动的话,那就更好了。至少,就算察罕不上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对这一点,邓舍是深以为然的。
——他不但深以为然,并且在这方面他其实也已经做了很多。之前,刘福通来借兵,为什么听从洪继勋的意见,借给了他?不就正是为了一方面稳住金陵(使其短时间内无法觊觎徐、宿),同时另一方面逼压河南?
换而言之,在这个方面,姚好古事实上和洪继勋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而又至于“淮泗若安”,正如邓舍对邓承志说的话:“将有杨万虎,文有杨行健,我对徐州、宿州总算可以放心了。”虽为新得之地,但一来有虎将镇压,二来有能臣治理,“淮泗也可算是已经安了”。
也即是说,尽管最终到底行不行“引蛇出洞”计,到现在为止,邓舍还没有做出决定,但就姚好古所认为的“欲行此计,必须实现的前提条件”,就目前形势而言,不但已经满足,而且十分满足。
……
接下来,姚好古笔锋一转,又从这个方面荡出,转而说及了眼下。也就是他信中的第二部分。——他提到了李察罕。
“臣闻,察罕帖木儿现屯军曹州。主将携孤军、屯杀场,自陷生死之地,何其愚也!但是对主公来说,臣窃以为,这却是一个大好的良机!臣也知道,如今前线的将士征战已久,皆疲惫,如果强用之,也许徒劳无功。可是,放着察罕在眼皮子底下,却怎么能将之轻易放走!
“而若忧攻之不胜,则臣以为,攻之不胜则可围之,围之不胜则可牵之。如能牵之,则等到施行‘引蛇出洞’策时,必事半功倍。”
他这一番话究其意思,简单可以概括:“正瞌睡送来个枕头。主公正打算要用‘引蛇出洞’策,李察罕便就主动出了洞。尽管现在也许时机不成熟,还不能施行‘引蛇出洞’,但却也绝不能将之轻易放走。岂有蛇出了洞再任之回去的道理?便是打不赢,只要能将他拖住,就是成功。”
说得很有道理。
——邓承志和姚好古的“不谋而合”,就是不谋而合在了这里。虽然邓承志不知道“引蛇出洞”策,但却也看到了察罕屯军曹州、迟迟不走,对海东来讲是个难得的“斩”良机。
……
接下来,姚好古又从攻击察罕出,引出了另一种也许会出现的可能。
他这样写道:“我军若击察罕、围曹州,则河北等地的察罕军马必往驰援。而一旦他们驰援,河北便会空虚,蒙元的京畿便会空虚!待其时也,主公可再令陈平章从辽西出、径入关内,必可势如破竹。
“如此一来,察罕顾此失彼,定会以为主公之意实在大都,必然誓死突围。绝路之军,不可硬敌,我军可诈败,纵其突围。
“突围后,何去何从?察罕枭雄,诚如洪右丞推测,十之**会犯我益都,围魏救赵。大凡人急怒则少思,到的那时,可再使徐、宿诸将诈降;察罕急怒,定难深思,闻其降也、愿为内应,势必如久旱而见云霓,深信不疑。到的那时,‘引蛇出洞’策,自然成矣!”
先围曹州,再打大都,给察罕帖木儿造成一个“声东击西”的假象;继而命徐、宿诸将诈降,诱其深入,全军围攻,杀之后快!
——用兵之道在虚虚实实,姚好古此计可谓深得兵法三味。连着用了两次“声东击西”,只不过一次是假的,一次是真的。围曹州、打大都,这是一次声东击西,可这个“声东击西”是做给李察罕看的,其实是假的。真正的“声东击西”则是表面上攻打大都,实际上意在察罕。
邓舍最初看到此处时,以他用兵的老练,犹且忍不住拍案叫绝。
……
姚好古的信到此为止,在信末,他写道:“方今宇内,南北诸侯,唯察罕天下劲敌。主公此策若能成功,则天下大势、鹿死谁手,吾已知矣!”
言外之意,只要此策能成功,把李察罕消灭,那么天下一统就不是难事了。他倒是很有信心,不过这信心也确实是有根据的。
如果邓舍真的能一战歼灭李察罕,就等同稳占了北方。
——关中的李思齐、张良弼诸将彼此相敌,孛罗帖木儿早就元气大伤,他们绝无可能再翻起什么大浪,不是投降就是等着一一被灭。
而转目江南,直到现在却还是群雄割据。张士诚、朱元璋、陈友谅、陈友定、方国珍,加上安丰小朝廷,各有优劣,谁也奈何不了谁,可以预见,三五年内他们之间互相征战的情况断然不会结束。这还是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如果邓舍再横加一手,或连横、或合纵,恐怕江南更是战火不停。
而到那时,北方一统,南方割据,天下这只“鹿”会落在谁的手中?不言而喻。
南北之外,还有一个蜀中。蜀中明玉珍。“天下为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自古以来,从蜀中得天下者一个也没,强要算之,也只有刘邦而已。明玉珍能和刘邦比么?显然不能,不但不能,远远不如,简直无法相比。所以,他也根本不是问题。
……
也正因为姚好古看到了前景,故此他在信中洋洋洒洒、不惜笔墨,不但将与洪继勋的不和丢到一边,完全赞成此计,更且尽心尽力地添加补充。
日后,邓舍若是果然凭此计胜了察罕、得了天下,论功行赏时,谁的功劳最大?洪继勋。可有了这封信,他姚好古也少不到哪里去!何谓“定国之策”?这就是了。
……
在接到姚好古的这封信后,邓舍就召来了洪继勋,一起分析。因事关重大,不能仓促便下结论。故此,他们没有当时就决定、究竟围不围曹州?
今天晚上,忽然听到邓承志居然也是一般的看法,邓舍不觉心中一动。
他本打算晚上去罗官奴房中安歇的,也没有去,改去书房,摊开地图,就着烛光,细细琢磨。
说实话,他本来不想这么快就再次起战争的,济宁一战,打得惊天动地,前线将士的确都疲惫不堪了,急需休养。可又如姚好古说的:良机难得。就算打不赢,能将李察罕拖住就是胜利。他思来想去,左右难决。
这击察罕、围曹州,到底是干还是不干?
他又想起了洪继勋献策时说的一句话:“干大事岂可惜身!”
战术上的机会很好找,战略上的机会就很难找了。
他喃喃自语:“天赐良机,天赐良机。”
察罕帖木儿不知什么原因,鬼迷心窍屯驻曹州不走,这确实是个难得的良机。正如姚好古所说:“岂有蛇出来了再将之放走的道理?”
既然老成谋国的姚好古也赞成“引蛇出洞”策,那这个计策应该就是可行。如果要行此计策,眼下确实不能轻易放走李察罕!
夜色渐去,雄鸡报晓,书房内的蜡烛已燃至尽头。
邓舍终于做出了决定,提笔在手,写下军令一道,盖上大印,令房外的侍卫:“送去枢密分院,命将此令转给赵过!”
……
次日下午,成武前线,赵过正在巡城,一将飞跑赶来:“报!益都军令。”
“噢?”
赵过略微疑惑,他上午才刚接到邓舍的来信,大骂了他一通,叫他好生守城,不必胡思乱想。按道理讲,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又有军令下达。他心中想道:“却也奇怪!莫不是别的地方出了什么乱子?”
他统率全省主力在外,先想到的就是省内因空虚生乱。一念及此,不敢耽误,忙下城头,去帅府接令。来传令的是个熟人,鞠胜。鞠胜本在军中,单州大胜后不久,奉旨回了益都。这没多久,便又再次回来了。
“鞠、鞠公。”
“左丞大人。这是主公亲自下达的军令,请你接收。”
赵过接住,展开观看,看不几行,猛然抬头,说道:“令、令俺即日遣军出击,攻打曹州?”
“正是。”
“这、这却是从何说起?”
“怎么?左丞有为难之处么?”
“这、这倒不是。只是俺刚收到一封主公的书信,命、命俺好生守城,却怎么半天不到,就、就又命俺攻打曹州?”
“哈哈。主公知你必有疑惑,所以才又遣俺来,为的就是当面解公之疑。”
“请、请说。”
“且请左丞先将左右退下。”
等室内诸人退下,只剩下了鞠胜、赵过两人,鞠胜这才慢慢道来,把邓舍改变主意的原因讲了个清清楚楚,末了说道:“俺临来前,主公特别交代:这一回打曹州,不求克城,只要能将察罕拖住就是大功一件!”
要说起来,这个任务很简单,轻松就能完成。赵过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忧色。
“左丞因何忧虑?”
“鞠、鞠公不知,此一番济宁之战,部、部卒多疲,诸将皆思归。眼、眼下最怕的不是硬仗、恶仗,正是疲仗啊!拖、拖住察罕容易,诸将皆少斗志却不好办。”
“主公军令在此,左丞有何良策?”
“主、主公的军令当然是要执行的,但贸然出军,非、非为上策。”赵过沉吟片刻,说道,“如此如此。鞠、鞠公你看如何?”
“左丞是主将,俺只是个跑腿儿传令的。既来了军中,自然全听左丞的。”
两人商议已定,赵过命敲响召将鼓,召集诸将。
不多时,除当值的外,诸将悉数来到。
李和尚、佟生养分列两侧队,余下站立了胡忠等等。——打徐州时,胡忠是杨万虎的副手。因为城中不需那么多的上将坐镇,所以克城不久,他就奉令回来了济宁,并参与了曹州一战。
等诸将到齐,赵过愁眉苦脸地从堂后转出,坐在椅上,也不看诸人,先托住头,叹了口气。
诸将莫名其妙。
佟生养出列问道:“左丞为何召集末将等来?又是为何叹气?”
赵过抬头看了他一眼,愁眉不展,只是摆手。
“左丞只顾愁眉,却是为何?”
赵过又摆了摆手。
佟生养大声说道:“左丞有何愁的事?只摆手不说话,是个什么意思?”
李和尚也出列,问道:“敢是鞑子出了曹州,来犯我境么?”
赵过答道:“不是。”
胡忠亦出列,问道:“或是徐、宿有敌犯境?”
“不是。”
李和尚又问道:“那莫非是本月的军饷、粮秣送来得不够?”
“主、主公体贴将士,每次送来的粮饷只有多、没有少。”
胡忠又问道:“是不是末将等营中有人违反了军纪?致使左丞为难?”
“诸、诸位将军皆约束部下甚严,无人违纪。”
佟生养焦躁起来,叫道:“既不是有敌来犯,也不是短缺了粮饷,更不是有军卒违纪!左丞,老爷!你到底为何事愁?讲一讲又能怎的?只闷头叹气,那是娘们儿所为。忒不爽利,不像好汉!”
“我、我这几天巡城,见各营将士多有归意。可、可是察罕却偏偏驻军曹州,不肯退走,如、如麦芒在我济宁之背。每思及此,俺、俺就不免忧愁。”
“嗐!俺当左丞愁什么?这有什么可愁的?当兵打仗,从来都是听上官军令。士卒们便有归意又怎的?还敢私自逃走不成!”
“话、话不是这么说。时日一久,必、必损士气。”
“那左丞觉得该怎么办?”
“没、没有主公的军令,擅自撤退是不行的。可若察罕不走,料、料来我军也绝无归期。”
“是这话不错。”
“俺、俺就想出一个主意,既然如此,咱、咱们何不干脆再打一仗,把察罕打跑不就行了么?”
诸将都大眼瞪小眼,胡忠说道:“没有主公的军令,妄动出击,怕是不妥吧?”
“俺、俺前日就此事上书主公,提了这个意见。今、今天得主公回文,已经允了。”
“真的?”
“这、这还有假?”赵过拍了拍手,说道,“请鞠、鞠公宣主公令旨。”
鞠胜捧着邓舍的令旨从堂后出来,展开,向诸将宣读。
诸将跪拜在地,听罢,皆又惊又喜,——赵过对他们的判断很对,他们确实早有归意了。一场仗连着打了个把月,艰苦奋战、终获大胜,不管换了是谁都难免顿时松懈,一松懈就会生起归意。只是邓舍不下令,赵过不开口,他们不好主动提出罢了。
此时突然听到邓舍令旨,命他们进攻曹州;再联系赵过的话,只要此战打胜,打跑了察罕帖木儿,他们就可以凯旋班师了,无不精神抖擞。
佟生养大声说道:“既已有主公令旨,左丞还何必忧愁?只需打跑察罕,咱们便可班师。……,左丞,请点将出军吧!”
——赵过为何假说“只需打跑察罕”云云,而不说“只需擒获察罕”云云?李察罕威名远震,想要生擒他,难上加难,如果这么说了,诸将听后肯定很有压力,不甚积极;可如果只是“打跑察罕”就容易许多,大家伙儿好歹也是连着打了好几场的大胜仗,尽管有曹州之败,可也只是小败而已,并无损志气。
果然,诸将都是精神百倍,李和尚、胡忠等纷纷应道:“正是,正是!既有主公令旨在此,便请左丞点将,咱们这便杀出城去!”
有人高叫:“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又有人嚷嚷:“拿下察罕或许有点难,可他只有万余人,坐困孤城,我军数万精卒,打跑他还不容易么?”
许多人同声大叫:“请左丞点将,这便出军!”
一时间,堂内热闹无比,诸将皆不复萎靡不振之态,个个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