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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万虎引四百五十人,急行军来到金乡城下。
城中虽然没有元军的主力,但是却也并非毫无驻防,有一百来人的本地“青军”看守。
不过,这“青军”毕竟是“青军”,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军事训练,而且人数也少,基本就是乌合之众。没费多大功夫,杨万虎甚至都没有进攻,只是遣人去叫喊了几声,城中就闻风而降,轻轻松松地入据了城内。
探马来报:“鞑子的骑兵前锋距我部不足二十里。”
“将军,该如何布防?”
“至多半个时辰,河边的主力就会赶到。当务之急,咱们不能让鞑子现城内只有四百多人。要不然,他肯定会分兵围城,同时另外遣派精锐急袭蒲水、趁我军半渡而击之。如果这样,我军必败。所以,布防迎敌之策,很简单,‘虚张声势’、‘故布疑阵’便是。”
杨万虎早已算计清楚,三言两语定下了守备之策。
随即,连点数员将校,分出一百人,或者看守俘虏,或者镇戍百姓,负责城内的安全。接着,又令两个百户,带本队人马,登上北、南、东三面,偃旗息鼓,埋伏城头之上。最后,令一百五十人埋伏在西城门内。
有人看不明白他的布置,问道:“将军如此布置,意欲何为?”
“鞑子大摇大摆地奔向金乡来,说明他们肯定还不知道俺已入城中。既然不知,就是没有防备。眼下形势,最适合用‘空城计’。”
“‘空城计’?”
诸将面面相觑。
历代兵家,用“空城计”最出名的大约当数《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一人吓走司马懿百万雄师。但事实上,这个故事是虚构的,真正用过“空城计”的,乃是曹操。还有赵云,也用过类似空城计的“空营计”,在汉水边上大败过曹操。此外,自古以来曾经用过“空城计”、并且获得成功的将领还有很多。比如春秋时期郑国的上卿叔詹就也曾经用过“空城计”退走楚军的六百乘兵车。——这是历史上最早使用“空城计”的。
那么,“空城计”最适合用在什么时候?
最适合用在敌人初来乍到、情报不明;同时,己方也是措手不及、没有做好足够的防御准备之时。换而言之,杨万虎目下面临的这种情况,确实也是比较合适使用“空城计”的。
——元军匆匆忙忙从单州出来,闷着头急行军数十里,好容易赶到金乡城,一抬头,见杨万虎端坐城头,四面城门大开。会有什么反应?铁定又惊又疑。杨万虎也不需要他们惊疑太长时间,只要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但是说来轻巧,此计非得有胆有识之人不能行之。
要说那杨万虎,勇猛和胆量是没的说,只是,却何时也有了这等的智数?难怪诸将面面相觑。一个是相觑杨万虎会出此计;另一个则是相觑此计未免太过危险,——须知,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杨万虎这样的胆子。
没等元军惊疑,诸将先自惊疑。
“诸位有何奇怪?早先,听老罗讲前朝战例,这‘空城计’俺也不知道听过有多少次了。早就想亲自来试试。今夜难得机会,怎肯轻松放过!”
却原来是从罗国器的军官教导团里学来的计策。
“将军,鞑子两千人,咱们只有四百五十。金乡又是新得,城内百姓并不托底。‘空城计’固然是好计,但若贸然行之,却要当心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正因为金乡新得,百姓并不托底。所以,才不能硬战。俺老杨何许人也?鞑子军中谁不晓得俺鲁莽善战?鲁莽善战之人,却偏给他们来一个空城计,嘿嘿,诸位,你们以为会是如何?”
听过杨万虎此言,诸人再去看他时,表情各有不同。
出了名的猛张飞,却居然也会有这等的心眼?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想道:“将军学会狡猾了。”杨万虎嘿然一笑,心道:“打了多年的仗,不敢说身经百战,也是大、小战何止数十!再蠢的人,也早该学会用计了。”
他说道:“早年听主公讲过:‘兵以奇谋,不以众胜’。眼下形势,正合奇谋!诸位,俺军令已下,你们去准备吧!”看着诸人行礼离去,命亲兵从民家里寻出了一把交椅,放在西边城楼,只带了两个随从,自大马金刀地端坐其上。又令把大旗插在身后,掌起火把,映照得一片通亮。
按照诸葛亮的划分,将分九种,“仁”、“义”、“礼”、“智”、“信”、“步”、“骑”、“猛”、“大”。
所谓仁将,“道以德、齐以礼;知饥寒、查劳苦”;所谓义将,“事无简免,不为利挠;有死之荣,无生之辱”;所谓礼将,“贵而不骄,胜而不悖;贤而能下,刚而能忍”;所谓智将,“奇变莫测,动应多端;转祸为福,临危制胜”;所谓信将,“进有厚赏,退有严刑;赏不逾时,刑不择贵”;所谓步将,“足轻戎马,气盖千夫;善固疆场,长于剑戟”;所谓骑将,“登高履险,驰射如飞;进则先行,退则后殿”;所谓猛将,“气凌三军,志轻强虏;怯于小战,勇于大战”;所谓大将,“见贤若不及,从谏如顺流;宽而能刚,勇而多计”。
海东诸将,有的勇敢、有的凶猛、有的锋锐、有的果断,有的能骑,有的善射,有的谦虚,有的多谋。以此九种划分,别的不说,只说现今在前线的三人,一个傅友德,一个杨万虎,一个李和尚。
就目前的表现而言,这三员将似乎都在“步将”或“骑将”的范畴内。
但是,人与人不同,细分之下,却也是各有不同的。
比如,便说此次入据金乡,要是换了李和尚来,他绝对不会像杨万虎这样,勇猛直前、突出奇计。这并不是说李和尚就不如杨万虎勇猛,也不是说李和尚就比杨万虎笨。只是因为“性格使然”。
早在永平才起兵时,邓舍就对李和尚的性子很了解了,此人在战场上并不怯战,称得上勇猛,只可惜他的勇猛、不怯战并不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什么意思?有些小心思。也就是说,他的心思不如杨万虎这么实诚。眼看元军出了单州,气势汹汹杀来金乡,在这种情况下,定然不会像杨万虎这样,只带四百多人就轻身犯险。而且,即使他轻身犯险了,十有**他也想不出“空城计”这一招。不是他的智谋不到,而是他格局不到,没有“孤注一掷”的胆量。很有可能,他会伏兵城外,且战且守。
对杨、李两人性格的差异,不但邓舍知道,赵过也是非常的清楚。这也是为什么会选杨万虎来取金乡,而不派李和尚来。固然,杨万虎的驻地较为靠前,来取金乡比较方便,但更重要的却还是如上所述之原因。
不多时,各营来报,已准备妥当。
杨万虎高座城头,回城中,见城内黑灯瞎火,一点光亮也无,漆黑黑的寂静若无人中,隐隐有杀气冲上云霄。唯一的火光,就在他的身前身后。就像是如海夜色中的一点灯塔,与夜空中的明月、星光遥相呼应。
他转过头,再望向远处。
点点的火把光芒划破了夜色,由远渐近,跃入眼帘;如一条火蛇,越来越明亮耀目。元军的先锋,就快要来到。
空气压抑,城头凝滞;杨万虎手摸斜斜倚在椅边的长枪,却感到风凉如水,他远望月色,悠悠想道:“成武城外,傅友德不知闯营成了没有?”
他所以勇往直前,他所以突出奇计,他所以稳坐城楼,他所以敢独对两千元军骁悍,为的,就是要与“霹雳将军”傅友德一比高下。
“哼哼。‘宁逢万虎,莫遇老傅’?”
……
四更两刻,成武城外,元军大营。
傅友德跃马挺枪,从辕门冲出。丢下身后的大营,乱糟糟一团。人喊马嘶,一团混乱中,营地里到处火起。
百十骑燕军士卒紧随其后,亦然呼啸而出。
一行人的铠甲上都沾满了血迹,手中的武器或短或长,有用长戈的,断成了两截;有使马刀的,刀口都被砍钝;再看坐骑,甚至有些骑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战马,而是从敌人手中抢来的马匹。奔腾而出,杀气凌然。
区区百余人,散出来的声势竟然压倒了连绵数里的元军大营!
这一场奇袭仗,傅友德大获全胜。
星转斗移,时间后退,到杨万虎率队奔去金乡的路上时。傅友德已冲入敌营许久。
他带着七八人乔装打扮后,果然如佟生开所料,无惊无险地靠近了元军大营的辕门。隔着大老远,辕门内的士卒就照例问起了口令。
这口令,傅友德已从高延世老乡的口中问出,应答如流。因为是粗着嗓子喊的,所以那辕门士卒没听出口音的不对,半点没有起疑,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让傅友德以及诸人进至了营外。
直到营外数步远,士卒们才借助月色,看清楚了来人,惊觉不对。然而,可惜为时已晚。傅友德横枪驱马,瞬间冲到近前,只不过用了两三下,就把守门的士卒悉数放倒,撞开了辕门。
辕门一开,营内无备。
傅友德等人便就好似游龙入海,又仿佛是虎归山林。虽然只有七八骑,却当仁不让,霎那间,搅乱了元营。
这边乱事一起,那头埋伏在小丘陵外的佟生养等人随之呼喊奔出。
历来夜晚劫营,从来最重要的不是人多,而是卒精。南宋时,顺昌之战,刘锜趁雷电,两次夜斫金军大营,仅仅用了数百勇士,头次五百,第二次百人,潜入敌营,“电所烛则奋击,电止则匿不动”,竟至“敌众大乱”,造成了极好的效果,金军士卒因此而“终夜自战,积尸盈野”,接连撤退了数十里。用几百人逼退了数万人,胆大能谋,堪称“智将”。
尽管这样的胜利是不多见的,但从中也可看出,夜袭敌营,若是用之得当,往往能以极小的代价换来极大的战果。虽然说,傅友德的此次夜袭,不是在阴云密布的雷电天气下,但是却胜在“其疾如风、侵略如火”,真真正正地打了元军一个毫无戒备,和杨万虎在金乡城内摆“空城计”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先机既然已在他手,入营成功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百余人叱喝砍杀,纵贯连营。凡所至处,血流成河。大多数的元军都在梦乡,哪里会有反应?即便仓促迎战,也是抵挡不住。
倒也亏了元军的主将不是才上战场之人,颇有经验,深知在这个时候绝不能乱,“静镇”是要,连连传下军令,命各营不许妄动,敢乱出乱走者,斩;同时调动中军,顺次列队出战;又亲自坐镇将旗下,按剑不出,以示镇定。多重的手段齐下,总算在一个多时辰后渐渐稳住了阵脚。
若把初入元军的大营时比作势如破竹,那么慢慢的,就譬如拖泥带水,阻力渐大。傅友德心知,必是敌方的主将做出了对策。
他本来此次夜袭,就不是以杀伤为主,而是以打击敌人士气为要。反正目的已然达到,没有必要死战。当机立断,打个唿哨,率队转出。中军大营顾名思义,是在营地的中间;故而,元军主将派遣出来迎战的人马是从中间出来,而四面的营盘因为有军令不得妄动,居然就又被傅友德毫不费力地轻松杀出。一进一出,只一个多时辰;可就像冷水跌入了油中,因而产生的动静却着实不小。更投了许多火把,燃起了满眼的火头。
营中有专门的救火人员,抬着水龙,四处扑救。
一时间,呼声振地,火势燎天,黑烟滚滚。
傅友德出了元营,还不就走,绕着转了半圈,杀散了追出来的敌人,重又兜回辕门前,提起缰绳,使所骑的骏马跃起前腿,单手举枪,耀武扬威,迎对火势,哈哈大笑,高呼叫道:“夜斫营者,砀山傅友德是也!”
随从诸人观看,只见火光映衬下,敌军在营内四处仓皇奔走,而傅友德单人独骑,长笑高呼,竟好似一剑独当百万师,恍若神人。
两座辅营在闻乱后,因为拿捏不准情况,没有立即出援。直到此时,才派出了数百骑驱驰奔来。早先埋伏在林外的傅四、列老九诸人,分别截击。傅友德不恋战,席卷奔回,与他们会合一处,冲杀了一阵,将之击退,自转马走原路,回去巨野。
“疾如锥矢,战如雷电,解如风雨”。纵观傅友德此战,十分符合这十二个字,深得“疾”、“快”两字的精髓。
他顺利撤退不久,有两骑快马分从成武、金乡驰至单州。两条军报,送上了王保保的案头。
“红贼夜斫营,贼将傅友德,乱我营而去。”
“红贼先入金乡,贼将杨万虎,使‘空城计’布下疑阵在内,用主力击我军在外,里应外合,我军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