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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邓舍一早醒来,神清气爽。 拉开挂在床边的水晶帘,看见窗外阳光灿烂,投入室内,案几皆明。
因昨夜太过劳累,王夫人还没睡醒。邓舍却不想惊动她,也并不急着下床,托着头,先欣赏了会儿佳人酣睡的美姿。但见其玉腕枕香腮,鬓乱脸酡红,大约夜来炭火太旺,有些嫌热,只用锦被掩住了半个身子,两条俏生生的光腿与半弯恰可供人一握的细乳,都显露在外,嘴角边兀自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那男女之事,又叫巫山**,便好比春雨贵如油,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一夜**过后,再来看这王夫人,果与平时不同,虽是在梦中,鸳鸯锦下玉体横,别有一番妩媚诱人的风情滋味。
邓舍直看得多时,这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侍女们听见动静,忙进来伺候洗漱穿衣。
昨夜颠龙倒凤,那王夫人尤且敏感,容易动情,水深火热、意乱神迷的时候总是情难自控,或*连连、或哀求饶过,种种样样,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尽管现在服侍邓舍起床的侍女们并非当时留在室内的两人,却也都有听闻。
她们既能为邓舍的侍女,年岁都不甚大,正在容易羞涩、好奇的时候。一边儿伺候邓舍穿衣,一边儿都是脸颊羞的通红,头也不敢抬一下,却又克制不住好奇,时不时往床上的王夫人身上,飞快地溜上一眼。自以为邓舍没有注意,却不料他早把这些小动作悉数看在眼中。
邓舍心中好笑,故作不知。他府中用来伺候的侍女并不太多,只有五六十人。较之王士诚在时,可以说是大大不如。
王士诚好美色,单只姬妾就有数十人之多,婢女就更可想而知,少说也得数百。邓舍入主益都后,专门命人把王士诚的姬妾与侍女,选拣年轻貌美、或有一技之长的,留下了部分自用,其它的悉数赏赐与了立有功劳的文武诸臣。
姬妾、侍女本就没什么地位,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就连盛世如唐宋,斯文士子之间,还尚且以转赠姬妾为雅事。何况乱世年间?并且,如今在别人看来,邓舍也算“英雄”一流了。美色佳人,若放在怜香惜玉的人眼中,也许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应该好好宠爱。但是,就“英雄”们看来,她们只不过是可用来收揽人心的一种物事罢了。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如果多情了,还怎么能称之为“英雄”?即便如“妻、子”,都不应该在乎。何况些许的胭脂女色?若太过在乎,反为不好。也正因此,邓舍毫不吝啬、拿王士诚的姬妾与侍女赏赐功臣的举动,非但没得到批评,更增加了“仁厚爱人”的名声。
至于那些被当作物品赏赐出去的女子们,会否得到如意的生活,也就只有听天由命罢了。成王败寇。她们原先的主人王士诚尚且兵败失踪,除了曾经负责搜索过他的士卒们之外,早已无人关心。何况好比附属物品的她们?能保有一命就算不错了。
话说回来,王夫人起初对邓舍有的还是好感与爱慕,而现在却渐渐地更多成为了依附与讨好。甚至便在昨夜,在听到邓舍说及续继祖之死的时候,还一丝半点的戚色不敢流露,非但如此,更卖力刻意地巴结求欢。原因何在?也正在于此。
又有李阿关,本来自居高高在上,不把邓舍放在眼中,后来却主动舍弃结的夫君,心甘情愿地献媚与他,低三下四,花样百出地讨好,便如奴仆也似,除了贪慕邓舍的权势之外,也却正有一部分的原因在此。因为,只有依附了强者,才能保证她的荣华富贵。
而就邓舍来言,对此当然心知肚明。
如果说开始的时候,他对此还有些反感、自责。就比如李阿关与王夫人,觉得自己是夺人妻子,很不好,担忧会听到儒生文人的流言讽刺,觉得不安。但是,时日一久,却也早已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
人的变化总在潜移默化间。
现如今,李阿关之辈献媚与他,他不但毫无内疚,享受得更是心安理得。伺候的舒服了,便赏赐些珠宝绫罗。如果厌烦了,弃之不理就是。就好比用财物豢养个玩物,何乐不为?又或者真要有不识进退、惹得他十分厌烦的,也不打不骂,便干脆像把王士诚的姬妾与侍女赏给功臣一样,也索性赐与臣下。一举两得,还能再传扬下他的“宽仁”之名。
何乐不为?
当然了,也许拿李阿关与王夫人来相提并论,有些不太合适。到底王夫人对邓舍是有好感在先,而且邓舍现在对她,也似因她的讨好与秀慧,而较之比对李阿关更为恩宠。不过,这只是浅层次的。从根本而言,他对待她们两人的态度,其实并无大的不同。便如两件器物,一个少见点,一个寻常点。喜欢少见的,人之常情。但是,器物到底只是器物。
实际上,真要把邓舍的后院诸女,拿来相互比较的话。邓舍对王夫人的态度,别说与对罗官奴的态度相比,乃至连对李闺秀都有不如。
罗官奴年幼,没有心机,天真可爱。邓舍与她相对的时候,总感到非常的轻松自在。李闺秀人如其名,大家闺秀的出身,惨遭战火之乱,沦为陪寝的姬妾。起初在辽阳,关铎教她来侍寝邓舍时,邓舍对她本不太在意,甚至还有点警惕。但随着了解她的身世之凄惨后,又在现她并没有做甚么密报之类的事,警惕之心一去,难免异样之情顿起。
李闺秀从小锦衣玉食,没做过什么粗活,身体爱惜的好,肤色尤为莹白,远望之便如冰雪。因为遭逢惨变,受到打击,性格内向,平素呆呆的,便好像一个木头人也似。
即使在伺候邓舍的时候,她也好像丝毫不解风情。邓舍叫她做什么,她便一声不响地去做什么。有时流露出来点情绪的变化,比如夜晚梦中,却也总是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便好像一只遇到虎狼的小兔一样。
看似无趣,但是若配上她的身世,再衬以其姿容,以及她平时不经意流露出的表情,却往往能给邓舍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非关爱意,亦非好感,强为之名,似可称之为“怜”。这种“怜”,又与“怜香惜玉”的“怜”不同。一定要找个词来形容的话,也只有“我见犹怜”差为相似。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柔软的角落,邓舍也不例外。或许,他对李闺秀的异样感觉,此一种“怜”,便是出自“柔软”。
又或者,只不过是因为他下意识中,对自己平素所为一些事情,诸如同意洪继勋走私高丽女、默许李邺诸将大肆杀俘等等,有些隐隐的愧疚,故而想要通过善待李闺秀来以求良心的安稳罢了。至于究竟真实为何?这样一种复杂的情感,莫说外人,便是他自己,怕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邓舍又看了看王夫人的睡态,暂将儿女情事压下心头。任由侍女帮他穿好衣服,盥洗过后,略略吃了些许早饭,即来到前院。
早有侍卫来报,洪继勋诸人等候多时了。
大战才罢,有许多事情需要及时处理。昨日堂上议论,邓舍与洪继勋诸人只是对此战的得失略微地做了下分析,并将城中善后、抚恤百姓的任务交代给了左右司罗李郎、益都知府颜之希而已。
相比民事,军事更为重要。
洪继勋身为海东右丞,虽非行枢密院的长官,然而一向以来,他既为海东谋主之一,实际负有行枢密院之责。诚然,他没有指挥军队的权力,可是参赞军机,却从来无有不与的。战前谋划,战中应对,战后总结,自他投奔邓舍始,就一直如此,也可算为惯例了。
因为今天议论军事,是邓舍昨天堂上议论散后就决定的。故此,除了洪继勋,还有李和尚、毕千牛、鞠胜等人也来了。
另外,又有姬宗周、章渝等人亦在。
他两个人,姬宗周为益都分省右丞,章渝为益都左右司员外郎。姬宗周倒也罢了,章渝本没资格参会。但是激战才罢,强敌方退,邓舍为稳住益都系降官之心,因此特别恩准,也允许了他们一并前来。
邓舍鸣鼓坐堂,诸人络绎进来。
洪继勋为,十数人跪拜在地,行主臣相见的大礼。邓舍笑道:“诸位皆我心腹,何必多礼?都起来罢!”说及正事前,先问洪继勋,“昨天咱们观看察罕的营地,我吩咐命人将之细细描画下来。可办好了么?”
“察罕营地太大,连绵数十里。并且其所扎建的营寨,因地制宜,故此营式多有不同。臣虽已经调了多人参与描绘,但是急切不得,没有三两天,估计却是难以绘制完成的。请主公放心,待绘制成后,必先请主公观看。然后依照主公的吩咐,再与诸军及平壤各地的军校,以为参考。”
邓舍点了点头,环顾诸人,说道:“连日来与鞑子交战,诸公多有辛苦。文以谋智,武以英勇。我都看在了眼里。察罕之所以战而无功,最终不得不撤军退走,实际全赖诸位之力。古人云:‘刑以惩恶,赏以酬功’。今天,召集诸位来,就是为商议战后的‘酬功’之事。”
顿了顿,他又说道:“因为赵过、佟生养、张歹儿、陈猱头诸人还没入城,所以,今天咱们大家,也其实就是先议个草案出来。诸位,你们都是从头到尾经历过此战的,此番酬功的章程该是如何?有何提议,不妨畅所欲言。”
赵过为益都左丞,兼任的又有海东行枢密院副枢之职,佟生养现为益都分院的同知,张歹儿为海东行院的同佥,陈猱头为益都分院的副枢。他们几个才是货真价实的枢密院长官,该掌有论功行赏的建议之权。
那么,邓舍为什么不肯等到他们入城之后再议?原因有二。
一则因为如果尽早地能把酬功之章程拿出来,可以起到鼓舞士气、安抚军心的作用,二来,也有点平衡的意思。
赵过、佟生养、张歹儿、陈猱头都是带兵打仗、亲自参与此役的将领,若叫他们自己来论功行赏,难免会有所偏失,肯定会对本部的将校有大力的推荐。将校争功,本非奇事,司空见惯的。
真要等到那个时候,看他们争的脸红脖子粗,未免不是太好。而他们这几个人,又确有大功劳的。若他们把争论交给邓舍裁决,现正在收揽、用人之机,诸将又派系不同,各有山头,邓舍自问,也委实难以裁处。比如陈猱头的降军系,佟生养的女真人,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被他们的部下视之以为“厚此薄彼”。
因而,就有了今天的提前议论。趁诸将未曾入城,先把整体的框架立下。框架一旦立下,就算诸将再去争功,只要出不了章程规定的范围,也就同样出不了邓舍的掌握控制。即使诸将对章程不满,最多不满意参与规定章程的诸臣,却绝不会埋怨到邓舍的身上。此亦可为权术运用的一种。
另一方面,对参与制定章程的诸臣而言,他们中间并非没有聪明人,对邓舍的用意或可猜出一二。不过即便猜了出来,又能如何?正如邓舍方才所言:“诸位皆为心腹。”不是邓舍重视的人,也难以参与此会。换而言之,这也是对他们在海东地位的一个肯定。求之不得。
洪继勋瞅了诸人眼,当仁不让,步出班列,先说道:“自主公起兵以来,我海东所经历之大小战事,不下百数。但是,历数辽西、双城、辽阳、南韩诸役,实未有惨烈竟如今益都之战者。
“此战,先有赵左丞、李和尚、陈猱头、高延世诸位,或御敌于城外,或坚守于要隘。后有文平章、张歹儿、刘杨诸位,或驰援自海东,或海运以粮饷。慷慨激烈如高延世,可歌可泣如陈猱头,长途奇袭如郭从龙,遇坚而愈勇如张歹儿。又有出谋划策如微臣,舍生取义如刘世泽,临危不惧如杨行健,协防城内如颜之希。诚可谓:文忠而将勇。”
“出谋划策如微臣”,也就只有洪继勋,才能说的出这种话。刘世泽,乃泰安知府刘世民的哥哥,是为莱州知府。关保破莱州,他不肯弃城而走,与城偕亡。这个消息,是邓舍等人才知道不久的。
颜之希,是为益都知府。察罕兵围益都,邓舍多次带臣子登城,颜之希却一次也没有陪伴在侧。并非因邓舍忘了带他,而是因为他肩负安抚城内的职责,实在走不开身。益都能得保全,他功不可没。今日军议本也要请他来的,又因忙于城内的善后,所以没有时间前来。
洪继勋接着说道:“不止文武齐心。三军之将士,在此战中亦无不尽出死力。郭从龙军中有柳三,小小的百户,多次来往文登、益都送信。冒以冰雪,数百里地,三天竟至。既至城外,又视数万元军的包围如若无物,轻骑出入,面色徐徐,不为之变。勇壮可嘉!料来其余诸军之中,也定然多有此类勇武的壮士。
“臣闻:‘不以位卑而忽其功,不为爵高而忽其过。功虽小而必赏,过虽微而必责。是明主之所为也。’此战中,总的伤亡数目现在还没有统计出来,只益都与张歹儿两军,便伤亡近万。由此可见,总的伤亡定然不小。
“故此,综上所述,臣以为,主公若想要名符其实的酬功,章程之原则可以三条为上。先,酬赏需重。不重,则无以抚恤此战之惨烈。其次,酬赏需平。不平,则无以彰显文武之忠贞。其三,酬赏需广。不广,则无以凝聚士卒之军心。
“若能做到这三条,则我海东此战尽管惨胜,主公初入中原,明智有为、奖罚得当的名声却必能因之而传诵南北,稍加推动,必可由此一举而尽得四海猛士之心并及天下智者之慕。‘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即此意也。”
洪继勋果然不同凡响,头一个言,不但顺着邓舍的话语,总结出了章程的三原则,更进一步地挥,点明了此次酬功的重要性,扩充了其中的政治意义。
邓舍初入中原。虽然他在辽东威名卓著,到底隔了个渤海,又因为各地战火阻隔的缘由,海东与内地的消息并不畅通,除了少数人之外,大部分江南、北国的有识之士,对他的了解并不多。
经此益都一战,他的名声才算传入北国、江南。打走察罕,可见军功。但是欲待要逐鹿中原,只有军功却还是不够的,还必须得对天下人表现出来“明主”风范。怎么表现?接下来的酬功之举,正是个绝好的机会。
邓舍颔,说道:“先生之言,正合我意。”问姬宗周等人,道,“你们看呢?”诸人皆说:“洪先生高瞻远瞩,议论深刻。正该如此。”
“先生,你说酬赏之原则应有三条。从重、从平、从广。前后两条,我皆明白。从平,如何从平?”
洪继勋答道:“从平,又有两个意思。今此战中,立功的文武皆有。不可只重战功。内若不安,外何以御敌?类如刘世泽、杨行健等人,或慷慨而就义,或督城而资战,他们的功劳应该更值得重视。
“此之为文武需平。是其一也。
“臣观主公往日的酬赏,对待立有功劳的臣下,多加官以为赏。以前,我海东行省初建,百废待兴,空缺的官职甚多,酬之为官,倒也确实应该,不以为过。但现在,有实权的官职多数皆已授出,且此番立功的文武,多数也早已位居高位。如文平章,此番率领援军、救我益都,功实为诸将之。然而,他已经是朝鲜分省的平章了,若按照以前的惯例,实在封无可封。臣以为,主公封赏功臣的惯例,似乎也到了该改变之时。
“前贤有言:‘官以任能,爵以酬功。’这次酬功,官爵需平,是其二也。”
文华国现为朝鲜分省的平章,诚如洪继勋所言,邓舍还真是没法再升任他的官职了。何止是文华国,还有张歹儿,现为元帅,总镇关北之地,就军权而论,在朝鲜地面上,仅次过文华国,暂时来讲,也是升无可升。其实,别说升无可升,随着海东地盘的扩大,有些官职,特别显职,就算可以升的,最好也是不升为好。为何?“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
那么,该怎么办?赏赐爵位。
只是,却有一桩难处。邓舍犹豫说道:“先生所言,虽为正理。主公却没与我封爵之权。”瞧了瞧堂下诸人,像突然想起了解决的办法似的,又喜道,“是了,咱们权且先讨论出一个该奖赏的名单来,然后我奏与朝廷,请主公裁决便是。甚好!甚好!便如此作为罢。哈哈。”
洪继勋怫然不乐,亢声说道:“主公此言差矣!”
邓舍愕然,说道:“赏爵之议,乃先生的提议。我遵照先生的意见,做出这样的决定。先生却怎么又不以为然,说不对?何出此言?”
“臣的赏爵之议,是请主公为功臣赏爵,却并不是请安丰为功臣赏爵!”洪继勋此言一出,堂中诸人无不色变。
邓舍高坐堂上,观看诸人的神色,佯笑道:“安丰为朝廷所在,加官进爵,本自朝廷出。先生之言,我殊为不解!”
“礼乐征伐,也本自该为朝廷出。察罕取田丰之济宁诸路,复攻我海东益都等地,却为何不见安丰有征伐动作?岂有征伐不管不问,由我三军将士浴血奋战,酬劳功勋却出自安丰的道理?名不正,言不顺。”
洪继勋站起身,转对堂上,目光炯炯,逼视诸臣,问道:“试请问诸公,此战,你们是为安丰打的?抑或为海东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