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泰山

赵子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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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察罕的攻势其疾如风,侵略如火。 邓舍临危不乱、其徐如林,调兵遣将、不动如山。这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帷幕。到底察罕高明,抑或海东厚重?这先的着眼点,不是在济南、也不是在泰安,却落在了泰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无辎重则亡。这军中运粮补给之道,分有好几种。旷日持久的战争,需要好多年的,宜用屯田之法。几个月的,宜用运输之法。几天就可以结束的小规模战斗,宜就地补给。

    类似赵过、高延世这样的驰援行军,行军路线不是太长,又是在本土内作战的,最合适采用的方法当为后方运输与军卒携带两者结合。

    并且他两人是准备抵达之后即刻展开作战的,军务比较紧张,很可能大多数的时候,连煮饭都来不及。因而军卒携带的粮草,还不能是普通的粮食,而应该以提前做好的干粮为主。战后闲暇,随时都能够食用。

    干粮此物,早在《尚书?费誓》中就有记载。所谓“糗粮”,即后世的炒面之类。“米麦使熟,又捣之以为粉也”。红军翻雪山、过草地,吃的就是这东西。

    又有盐、醋等等,也可以用种种的方法制作成便于携带的干粮。比如盐,取三斗,用水和在一起,放入锅内,炭火烧之,即坚小不消。把盐烧成了块状的固体。需要之时,可取来食用。一次弄下来一点,方便快捷。

    又比如醋,取粗布一尺,用斗酽醋浸泡,晒干,把醋全晒进布里边。每次食用,裁下来一寸长,放在水中煮。就把醋又给煮出来了。这一尺布长短,可食用五十日。

    这些东西都非常好带。邓舍既然早料到察罕会来攻打山东,此类物事亦然早有备下。按照军队人数的多少,各以十日之量,分给赵过、高延世两军。十天的军粮,已经是军卒可以随身携带的极限了。前宋岳家军出征,就是“持十日粮”。过多的话,士卒难以背负。十天后,若战事还没结束,粮食从哪儿来?可就地征集,也可从益都运输。

    当日点齐军马,赵、高两将连夜出,星夜兼程,一往济南,一往泰安而去。

    军队行军,讲究“无犯进止之节,无失饮食之适,无绝人马之力”,关键在掌握度,留有余力,以便保持士卒的体力,倘若遇敌,可以随时投入作战。兵法云:师贵徐行,以养力也。骑军的度快些,步卒行军,通常一日不过三十里,倍道兼行,则可至五十里,或者六十里。“趋一日力疲,经昼夜者神惫。”再快的话,士卒就会吃不消。

    但是眼下形势危急,赵过与高延世两军的行军度都提到了最高,益都到济南,二百来里,到泰安也差不多相同的距离,稍远一点。

    两军轻赍约负,轻装疾行,卷甲衔枚,连渡大河,连续行军一日两夜,第三日清晨,赵过部已达济南。高延世部的任务更为艰巨,面对的又是察罕军,估计会有苦战,所以快到泰山时,半路上休息了一下,也不过只比赵过部晚到了半日,中午前后,抵达泰山脚下。

    泰山东临渤海,西依黄河,周一百六十里,高四十余里,雄奇险奥,无愧群山之长的美誉。隋末,名将张须陀曾在此大败义军王薄。

    高延世既至泰山,要之务,即为扎营。营寨的作用无非有二,一则自固,二为扼敌。若为前者,当选险要所在;如为后者,则应择四通八达之地。高延世这两千人的任务,当然重点在后者。

    但是他们人少,不依托险要显然也是不成的。而且明明有泰山在,非得舍弃险要,去寻个四通之地安营扎寨,未免有些不妥。出军前,邓舍就参考地图,给他定下了扎营的地点。其部从东而来,选择的扎营地点自然也在泰山之东。依靠险要,扼守要隘,面对汶水,营寨成半圆之形,便如偃月,遥望泰安。

    扎营之法,惯用的有两种。平地上用方营,有险可恃之处,则用月营。此时适用的营式,即为月营。背靠高山,面临平原。中军居中,两翼突出,全军形成一个相互联系,进可战,退可守的整体。

    高延世冲锋陷阵一把好手,安营扎寨却不一定比得过李子繁。

    李子繁老于行伍,又曾在文华国麾下待过。海东诸将,别看文华国为人看似粗豪,粗中有细,最擅扎营的偏偏却就是他。名师出高徒。故此,结营的重任便交给了李子繁。高延世自带五百精锐,散坐在外,以为守备,防止元军突袭。同时,四散侦骑,往去刺探数十里外的元军虚实。

    他们来的太快,军马人数又少,并不引人注意,元军的注意力且多在泰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侦骑接连回报:“鞑子并无动静。”

    急行军赶了一天两夜的路,高延世也累的不轻。他取下兜鍪,把马槊丢在一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枕在脑下,席地而卧,养精蓄锐。他军中偏裨里,最勇猛得力的有两人,一个叫养由引弓,一个叫苏白羽。分侍左右。不时把侦骑侦探的结果,告诉他知晓。

    耳听得不远处,李子繁指挥着士卒忙忙碌碌地建筑营地,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仰望着蓝天、白云、高山。想到察罕的雄师便在数十里外,随时可以袭来。高延世却竟然半点惧意也无。他斗志昂扬。

    以两千军,横绝泰山,南阻察罕,这是何等的功业壮举!他高延世很长时间没这样露过脸了。

    恍惚间,他似又记起了当年在毛贵麾下,每逢有战,必为先锋,冲阵溃营,所向披靡,多么的春风得意。又恍惚间,似回到了王士诚对阵赵君用当日,他独守要冲,连斩君用数员勇将,血染征衣,中创多处,兀自半步不退。君用因之惊骇,三军震动,视之以为今之罗士信。又是多么的威风八面。

    他问自己:“你是谁?”他又自己回答:“高延世!”

    大凡筑营,根据需要的不同,修建方式也有不同。长时间驻扎的,可修建城营、壕营、栅营,工程较大,耗时较久。行军途中,用来做短暂休息,临时驻扎的营地则比较简单,可以直接利用军中现成的器械,筑成车营、枪营。

    高延世、李子繁独挡察罕,有长期坚守的打算。因而筑营侧重防御。车营、枪营肯定不成,城营、壕营建造起来又费时太久,因而选择了栅营。砍木立栅,以绳索系之,上边削尖,可以阻挡敌人步骑。栅栏之外,又散放铁蒺藜,安置拒马,若时间允许,还可以在栅下挖掘壕沟。

    高、李部来,带了有一样秘密武器。海东研制的地雷。早些时候,邓舍调任了海东军械提举司的同提举崔玉,将之拔擢为益都军械提举司提举。崔玉渡海而来,随行带有许多的地雷、新造火器等物。邓舍拨与了高延世、赵过不少。

    潘贤二指挥着一部分军卒,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安放在立营地点的周遭。秋天,天气干燥,又得防备敌人火攻。又有一部士卒,不辞辛苦地从远处河里取来大桶大桶的水,一为饮用,二来备急防火。

    头顶的太阳,渐渐西沉。

    起了风。卷动山林树木,叶声如潮,凉意渐深。营寨草草初成,竖立中央的两面大旗迎风招展,夕阳下,赤红色的旗帜,镀上一层微微的闪光。一面旗上写道:“海东定东甲营千户李子繁”,一面旗上写道:“大宋常胜将山东高延世”。

    环绕此两面牙旗,又有各百户的令旗,左青右白,前红后黑。复有各十人队的小旗。大小颜色各不相同。

    若从远处望来,只见夕阳沉落,青山巍巍,戈矛如林,旗帜缤纷。一点杀气,升腾营地之上。卧在地面的高延世忽然动了一下,抬头往苏白羽处看了看。苏白羽俯身贴地,侧耳细听,再抬起头时,他的面色有点变化:“鞑子来了。”

    不但来了,来的还全是骑军。察罕用兵迅捷,掐算时间,他也该来了。数十里地纵马疾驰,也差不多就是半天的功夫。

    “李将军!营寨如何?”高延世一跃而起。

    李子繁登上先搭好的望楼,手搭凉棚,极目远望,大声与高延世道:“尘烟滚滚,声势不小,来的鞑子怕不下千人。……,营寨?才刚刚搭建起来个架子。最快,估计也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完全建好。”

    李子繁所部都是步卒,高延世麾下骑军为多。

    他戴回兜鍪,捡起马槊,翻身上马,顾盼左右:“营寨未成,强敌来袭。若营寨为敌所破,则我军后退无依。天将入夜,俺料鞑子虽奔袭而来,却必不耐久战。所欲图者,不过以为我军立足未稳,相机劫营而已。至多天黑,其军定退。诸位,俺谁人也?”

    “小将军高延世!”

    “尔等谁人也?”

    “大宋常胜军!”

    “上马,备战。”

    五百人轰然喝叫,纷纷上马。

    这些士卒往日跟从高延世旗下,向来冲锋陷阵惯了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士卒。人人胆气皆壮,因此尽管骤有强敌来袭,他们却是并不惊恐。再则,他们刚刚休息了半天,人马皆有力气。士气高昂,闻令而动。

    “苏白羽!”

    苏白羽年约二十四五,高延世的老乡。惯用长枪,骑射娴熟。他驰马奔出,昂挺胸:“末将在。”

    “与你百人,为俺左翼。不见军令,不许动一步!”

    “接令!”

    “养由引弓。”

    养由引弓的名字有些古怪,其实也是汉人。用的兵器倒与杨万虎一样,是柄大斧。身高体壮,年不及三旬,貌似四十开外。有点老相。他催马奔出,兜转高延世坐骑前,大斧横执鞍上,应道:“末将在。”

    “与你百人,为俺右翼。不见军令,也是半步不许行动!”

    “接令!”

    高延世侧转马头,朝着百步开外的营寨望楼高声大笑,说道:“李将军,且请你壁上观战,看俺怎么五百人大破来敌!”

    “破敌在将军,守营在我军。将军只管放心,敌势若强,有俺为援。”潘贤二也登上了望楼,李子繁回答过高延世,牢记着邓舍的吩咐,“逢敌接战,多听潘言”,问他,“潘大人,这样的布置还可以么?”

    “高将军部多骑军,修养多时。将军部多步卒,劳苦筑营。骑军接战,步卒守营,正该如此。

    “那边有地雷,吾埋下的甚多。敌人若强,高将军不妨可以将之引入雷区。不过,这是咱们的杀手锏,数量又有限,不到万不得已,还是毋要太早暴露为好。将军可以把火铳手提前,列居营外。作为与高将军的接应。”

    李子繁一一从之。养由引弓驰马回营,取了高延世的将旗,送给军中旗手,打起来,跟在高延世后边。高延世拨出两百人,分与两翼,自带三百铁骑,皆皂衣黑甲,聚集成阵。

    骑军,不是有马便可以成军的。得有马匹,先要训练,训练后,去其弱者,留下壮者,可为战马。战马的度不一,组建成军,需要选用度差别不大的。如若有的快,有的慢,不利作战。

    高延世虽不得宠于士诚,毛贵对他很看重,故此麾下骑军的战马皆为精挑细选。临战在即,纷纷举踏蹄,蓄势待。数百匹战马踏地,混合远远传来的地面震动,高高在望楼之上的李子繁,也觉得站立不稳,仿佛整个的大地都在微微晃动。

    元军的身影,出现在了地平线上。黑压压一片,骏马奔腾,卷带起漫天的尘烟。元军从西来,背带斜阳,映照的铠甲光彩明耀。光线上对其有利。然而,风却是从东向西吹,这一点上,又对海东军有利。

    高延世揽辔,再度高喝,问道:“俺谁人也?”

    数百人举枪而呼:“小将军高延世!”

    “尔等谁人也?”

    数百人热血沸腾,举枪而呼:“大宋常胜军!”

    高延世连点十数人的名字,皆军中骁悍,道:“待鞑子近前,你们随俺先冲。敌阵乱,余众并力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