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外交

赵子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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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舍总共派出了三路使者。    他思忖多时,先将奇氏搁置不提,转问罗国器,道:“察罕与孛罗怎样?”

    察罕与孛罗距离海东较远,离山东则稍微近了一点。出使他两人处的使团里,也有通政司的人。刘世民、罗李郎这些正使、副使,出使之后即转回了海东,通政司的人却没有随之回去,而是直接来了益都。

    故此,邓舍得知这三路出使结果的时间,相差不多。

    罗国器道:“出使孛罗处的使者,见着了孛罗。遵照主公的命令,使者向孛罗表示了我海东不会趁岭北鞑子阳翟王作乱之机,南下相侵的意思。请他放心。并愿与之结好,罢兵漠南。孛罗没多说什么,好酒好宴的款待,教他的幕僚回了封信,主公已经看过了,皆客套之辞。

    “出使察罕处的使者,没见着察罕,也没见着察罕的义子王保保。对主公的示好之意,察罕没有丝毫的表态。他派出接见我海东使团的官员,对咱们的使者也是爱答不理,甚为托大。

    “此外,根据使者的观察,晋冀一带察罕与孛罗控制区域的交界地,果然与主公及洪、姚两公所判断的一致,气氛很有些紧张。孛罗在大同城中聚集了大量的粮草,察罕在冀宁路附近屯驻了不少的精锐。

    “使者在与孛罗会谈时,亦稍微点了一下察罕,孛罗虽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但当时在宴席上,他的几个手下却多露出不忿的神色。出使察罕的使者,也找机会提了下孛罗,对方毫不掩饰其轻蔑。

    “总而言之。不管察罕与孛罗对待咱们使者的态度如何,一山不容二虎,他两人之间,的确矛盾重重。”

    “适才潘大人所讲,可接受奇氏的条件。罗公,你怎么看?”

    “臣以为,言之有理,却不可行。”

    “为什么?”

    “想我皇宋,当年先帝与刘太尉起事,曾传檄天下,中有一句,言道:‘蹑大宋之遐踪,雪崖山之沉恨。胡元宁有百年运乎?恢复宋室,在此一举’。继而,刘太尉兵分三路,北伐中原,我北伐军打出的旗帜,又为‘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我军之战歌,又有‘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之句。

    “与胡虏不同戴天之意,尽矣!

    “且,主公在我海东亦秉承其意,设有都镇抚司,专管军卒士气。日常宣传,无不以仇视鞑虏为重中之重。每有战事,又必开忆苦大会。何为忆苦大会?放任士卒回忆过去之苦。士卒过去的苦从何而来?皆从鞑子而来。

    “因此,可以说时至如今,凡我军上下,无不以灭胡、立汉为己任。主公若此时忽然接受奇氏的招降,定然导致军心不稳。是为图小利而贻大患。

    “臣闻听,前年十月,江南朱元璋征浙东,克婺州,曾在省门前建立二大黄旗,两旁立二牌。旗上书云:‘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牌子上书云:‘九天日月开黄道,宋国江山复宝图。’并悬一金牌,镌云:‘奉天都统中华’。又在今年正月朔日,在其府门前亲书桃符,云:‘六龙时遇千官觐,五虎功成上将封。’

    “元璋官拜行省丞相,可以代表安丰朝廷任官令;奄有淮泗、浙东的富庶之地,军权在握,可以便宜征讨杀罚。他的地位与主公相仿,不可谓不春风得意。然而,他打出的旗号,却依然还是‘日月重开大宋天’。

    “‘奉天都统中华’,何谓‘奉天’?安丰朝廷是为天,灭元立汉是为天。这就是名分大义呀!

    “历代鼎革,群雄逐鹿,所追逐的,说到底,都是一个名分大义。诚如潘大人所言,‘名不正、言不顺’。若无此大义,则主公何来名正言顺?纵得小利,日后又该怎样?是自绝于海东,自绝于天下。”

    罗国器的这一番话,很出乎邓舍的意料,吃了一惊。罗国器从军,是不甘不愿的,现在却积极反对投降,坚持灭元到底。他与邓舍一样,转变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不止是拥护海东政权,更进一步展为彻底断绝与蒙元的关系,把他自己看做海东的一员了。

    促使他生转变的,是因为都镇抚司日常的宣传,叫他明白了华夷之别么?

    邓舍并不这样认为。促使他生转变的根本原因,无它,两个字足以概括:“利益”。海东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利益,并且,在可以预料的不远之将来,他也定然可以从海东得到更多的利益。因此,他心甘情愿地生了转变。

    口号,只是宣传,它或许可以在短时间内起到一点的作用。但是利益,只有利益,才能保证内部长久的稳定与团结。也只有利益,才能吸引更多的外部人才。就好像滚雪球,当雪球足够大的时候,展就容易多了。

    邓舍稍许的感慨过后,很快就回过神来。

    “罗大人此言,臣以为大谬不然。……。”潘贤二又开口辩驳。邓舍轻轻拍了拍案几,将之制止。

    他说道:“罗公所言不错。降蒙元有小利,而必留大患。高丽为蒙元属国已有数十年,国内亲元党根深蒂固。今我强力压制,方可暂保无虞。若降了蒙元,假以时日,则必乱生萧墙之内。是其一。降而复叛,非君子所为。是其二。投降是绝不可能的,吾意已决,潘大人不必多说了。”

    他瞧了潘贤二一眼,心想:“有奇谋而无远虑。我辛辛苦苦创下‘仁厚’的名号,一投降,那不前功尽弃。真是岂有此理!”

    人的名,树的影。要没个好名声,王士诚能信任他么?要非“仁厚”,颜之希等能主动投靠么?海东的势力已经展到了一定的规模,邓舍现在更看重的,很大程度上来说,不是计较蝇营狗苟,而是怎样保持、并且扬光大他现有的“宽仁爱人”之美名。

    “不过,既然奇氏提出了那两个要求,暂时尚且不能与之闹翻,免得她羞恼成怒,把咱与她密使来往的事儿公之于众。”奇氏不知晓邓舍在益都,王士诚可知道。万一打草惊蛇,因此惊动了王士诚,反为不美。

    “所以,继续与她虚与委蛇还是可以的。可以接着派遣使者,与她来往商谈。拖延时间。但是有一点,务必要记住:一如既往,不可与她留下片纸只字,签署协议云云,更坚决不行。”

    邓舍吩咐毕千牛,道:“待议事后,你即把我的意思传去海东,教洪、姚两位先生按此去办。”毕千牛应是不提。

    “结合三方使者的情报。尽管奇氏指望不上了,但是察罕与孛罗两方对我使者的回应,并及他两人之间的矛盾,却与咱们先前的判断,还是完全相符的。凡事没有尽善尽美,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听说,田家烈前几天曾又再度谏言王士诚。且咱们派去探查通往安丰道路的人也快回来了,事不宜迟,我以为,下一步的行动,咱们应当立即展开。诸位有何意见?”

    众人皆无意见。

    如果说,招揽地方、从内部瓦解王士诚,展外交、稳住察罕与孛罗,这两步是前奏的话,那么接下来的第三步,就是重头戏了。这一步要能成功,则邓舍攻略山东的计划,便至少有六成胜算了。

    “千牛,我吩咐你的事儿,办的怎样了?”

    随行邓舍来益都的众人,各有职责。毕千牛的任务,便是保持与李生的联系。他回答道:“好叫主公得知。小人早把主公的命令转达给了李知事,李知事也已于数日前,与那人连上线了。”

    “甚好!即刻传令李生,从明日起,正式开始‘顺藤摸瓜’。”

    什么是“顺藤摸瓜”?“藤”者,杨诚是也。“瓜”者,田丰是也。田丰与王士诚,共为山东两雄。以海东一己之力,同时面对他们两人,太过吃力。上策莫过于以蔽之矛,攻彼之盾。利用田丰与王士诚的矛盾,拉拢一方、打击一方。

    只是,邓舍与田丰从没来往过,彼此没交情,没个门路,难以相见。

    刚好,杨诚兵败蔚州,退回山东。他本就是山东出去的,与田丰是为一党。田丰重又接纳了他,把他安置在了东昌。邓舍与田丰没交情,与杨诚却是有过来往的。姚好古当初曾派使者,与他结过联盟。顺藤摸瓜,意思就是顺着杨诚,摸着田丰。

    那么,问题就出来了。

    联系上田丰后,怎么才能确保他会愿意与邓舍结盟、共同对付王士诚呢?邓舍准备了两套说辞。先,许其利。其次,助其力。

    所谓“许其利”,即承诺田丰,不需他出一兵一卒,只须稍作配合。事成之后,两家平分益都。如果他嫌分到的地盘太少,可以再做让步,给他两分,海东只要一分。所谓“助其力”,即许诺得益都后,海东愿竭尽全力,帮助他对付察罕。

    同时对他明言相告。海东对山西、河北之地毫无兴趣,没有野心。邓舍图谋益都之目的,实在淮泗、江浙。

    这两套说辞,是经过邓舍、洪继勋、姚好古等人很长时间的讨论,才精心设计出来的。可以肯定,对田丰的吸引力绝对不小,说动他的把握,当在八成以上。

    或有人云:田丰或有吞并益都之意,也许会因之心动。然而,难道他就没有顾虑,不怕事成之后,邓舍却出尔反尔么?如果他有了这么一层顾虑的话,邓舍又从何而来的信心,断定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能与之结盟?

    俗云:强龙不压地头蛇。田丰是地头蛇,海东再强,又能怎样?邓舍要不信守诺言,他大可以趁其立足未稳,大举进攻。海东的补给远隔海峡,他又是本土作战。试问:海东的胜算能有多少?

    故此,他根本就不会担忧邓舍出尔反尔。最少从前期来说,邓舍也不会出此昏招,只要田丰肯与之结盟,他绝对会信守诺言。

    毕千牛凛然接令。

    邓舍炯炯有神,看着众人,说道:“事成或败,在此一举。罗公、王公,交好地方士子,贿赂益都官员之事,可且做停顿。近几日内,不要外出。对外的说辞,便说我病了。”派去探路的人很快就要回来,不称病,就没有拖延不走的借口,“传令刘杨,要扩大战绩。若是田家烈再去逼问他何时能彻底剿灭倭患,现在可以给他准信了,十天之内!”

    暗中结盟田丰,无论成功与否,十天的时间足够了。若是顺利,则十天之后,便展开最后一步。若不顺利,则十天之后,即撤回海东。

    “送急报,传与辽阳。命令洪继勋、陈虎,必须把挑选出来的精锐军马,在五天内全部送到辽左沿海,进入备战状态。同时调平壤、江华岛水师,亦开始秘密向辽左集中,做好运输士卒、物资的准备。”

    堂外天色渐黯,黄昏将至。邓舍推案起身,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