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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千山山脉的边儿,横穿过辽东南部,军队连续行军不停,第六日,终于赶到了婆娑巡检司。≥
陈虎所部皆为精锐,行军度远远快过邓舍,邓舍到的时候,他已经提前抵达两天了。主将到来,陈虎迎出十里外,随行数百人,前呼后拥,旌旗蔽日。
下午的阳光,炽烈晒人。列队道旁的百余鼓、角,隔着里许,就开始鼓乐齐鸣。陈虎由亲兵簇拥着,马蹄翻腾,卷带起地上的尘土,便如一团乌云也似,奔驰近前。
怎么说,陈虎也是叔叔辈,邓舍不会托大。他跳下马,步行上前,陈虎也随即下马,两人于路中相见。
邓舍抬眼打量,见陈虎满面风霜,才月余未见,竟多了许多的皱纹,看似老了许多。他打量陈虎,陈虎也握着他的手,仔细打量他。和往常一样,陈虎虽不苟言笑,面如铁铸,眉眼间隐约蕴藏了笑意。
当初邓舍入辽阳,陈虎是坚决反对的,大约这些日子,担心得不轻。邓舍面有惭色,道:“初时不听叔叔的话,侄儿一意孤行,倒叫叔叔担忧了。今盖州生变,又促得叔叔连日跋涉,辛苦叔叔了。”
陈虎微微颔,拍了拍邓舍的手,道:“没事就好。”一掀披风,“将军请上马,末将城中略备酒席,为将军洗尘。”
他的风格,邓舍早熟悉了的,也不见怪,先与随行迎来的军中诸将把手言欢,叙话片刻,这才上马。身处双城军中,观望左右虎贲,再不似孤身陷入辽阳时,邓舍此时唯有一种感觉:亲切、放心。
“郑将军呢?”
陈虎面色不变,简单的道:“郑三宝反对末将出军,与将军会师婆娑巡检司,捏造关平章军令,纵兵作乱。末将将他擒了,现羁押城中,待将军落。”
邓舍大吃一惊,他知道郑三宝往去双城时,带的有百十亲兵,所谓“纵兵作乱”的“兵”,料来必出于此,想到陈虎一贯的铁腕,他不由问道:“他的亲兵?”
“参与作乱,以下犯上,违反军中阶级之法。末将已按军纪,将之尽斩。”
方补真骑马慢,落在后边没赶上;许人、李靖随在邓舍左后,相顾色变。邓舍也是愕然无语,这几乎当日陈虎屠双城事件的翻版。
好在郑三宝没死,总有挽回的余地;再说,严格来看,陈虎做的也没错,不如此,怎与自己会师?当下,邓舍朝许、李笑道:“想是误会,入了城,见过郑将军,事情到底如何,自然分明。”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人、李靖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晌,勉强一笑,附和道:“将军说的是,必有误会。”他二人地位较低,没有关铎给的密令,可郑三宝为什么敢以少犯多?此中的玄虚,一猜就中。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老搭档,都看出了对方所想。这事儿,怪不得陈虎;又用人家卖命,又防人家,哪儿有只要马儿跑,不给马儿草的?换了谁也受不了。
邓舍笑道:“我给诸位介绍,这两位,关平章麾下爱将,数日前与鞑子一战,那叫一个英武过人。……许人,李靖。”又介绍了陈虎等人。
许人、李靖久仰陈虎的大名,晓得他为邓舍的左膀右臂,官职又在他们之上,不敢怠慢,拱手行礼。
陈虎不以为意,微一点头,算打过招呼,从怀中取出文书,在马上递给邓舍:“洪继勋的信。”
邓舍接过来,展开观看,洪继勋先汇报了双城近况:“双城无事,一切太平。姚好古娴熟政事,无论汉、丽、女真,诸色百姓皆安;张歹儿诸将严肃军事,日夜操练不息,骑、步精卒皆有可观。军政之间,有小可居中调停,将军尽可放心。”
接着笔锋一转,写着:“闻将军调陈将军、平壤文、赵,会师婆娑巡检司,趁辽阳生变,而取盖州,大妙。唯有一虑,打盖州不难,得盖州难。其中关键,便在何时下手,将军需得思忖清楚。下手过早,怕我出力不得好;下手过晚,莫叫良机延误。小可以为,上策当为坐山观虎斗,待毛居敬、高家奴两败俱伤而辽阳将克未克之时,才为我下手良机。”
邓舍颔,洪继勋对下手时机的建议,正与他所想的一样。翻过一页,最后寥寥数语:“深宫罗裙,香已飘来。十数日内,必有确凿消息。”
邓舍精神一振,深宫罗裙这事儿,只有他与洪继勋知晓,陈虎、文华国在内等人皆不知晓。他也不与陈虎多说,掩卷笑道:“洪先生远在双城,心在盖州。给我们提了个好建议,来,回城。”
陈虎点了点头,快马催鞭,沉声道:“收鼓乐,陈三何在?……前边开路,将军入城。”
陈三是他的亲兵队长,闻言跃马,风卷残云也似,引了数十人,泼辣辣压路而去。一时,前有红旗,后有大军,近万人绵延前行。
到的城门,千户以上军官入城。邓舍传命,军中士卒除了伤员外,其余人等一概城外就地驻扎。一来城小,二来防止扰民。其实城中居民不多,邓舍虽有移民,至今未足万人。
他们入的这座城,便是婆娑巡检司的治所,建自金时。邓舍没来过,陈虎一边行,一边指点介绍:“末将前日来时,听土著言及,此地周边有古城九座,大小相连,自古为辽东南之重地。将军来的路上,应已看到,此城东临鸭绿江,北依镇东山,地势险要,为高丽入辽东的必经之路,当初将军选择此地,为我平壤前哨,实在明智之举。”
本来有城门两座,城墙高约七八米,经了后期修葺,如今城高十余米,四面城墙略成方形,连绵一千多米。周边新建瞭望台、望楼、马面多处,城外布置了六处军营,绕城三面,分别驻扎远来诸军。
陈虎介绍完毕,邓舍对此城的了解就不再仅仅道听途说,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陈虎要领众人入帅府,吩咐亲兵置办酒宴,邓舍制止了,道:“酒宴不急,先谈正事。”问道,“郑将军被羁押何地?”
这是重中之重,面子活儿得做好。陈虎道:“城中牢里。”
“头前带路。”
地牢位处城东,走过去有段距离,邓舍一边盘算见着了郑三宝,该如何解释;一边到底思虑即将到来的战事,忍不住问起最关心的事情,问道:“平壤赵过何时能到?”
邓舍本部残兵数千,陈虎的万人只来了八千。他掳掠了许多汉民,押送去双城,需要人马护送。两军加在一起,才一万四五千人,显然不足攻打盖州,这主力,非赵过莫属。
“昨日送来一封军报,依将军命令,两万军马已经调集完毕,三五日内,就可抵达。”
还算不错。邓舍比较满意,接着问第二个重要事项,道:“粮草辎重,准备的如何了?”
“自接将军命令日起,平壤就开始往本城送粮。今年收成不错,粮草充足,可保无虞。”
好,兵马齐备、粮草充足,这仗,就有五成把握了。
快到地牢,后边道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邓舍回身去看,入眼方补真气急败坏地追赶上来。他大约从别人口中听说了郑三宝被押,骑着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快奔到邓舍面前,要非毕千牛等按刀阻拦,怕还不会勒马。
马蹄环踏、马嘶长鸣里,他拉着缰绳,兜着圈子,怒气冲冲,横眉冷对陈虎,火气十足问邓舍:“这算什么?……啊?这算什么?!”撩起袍子,一跳下来,三两步奔到邓舍马前,拽住辔头,大声质问,“郑三宝什么人?平章大人麾下,赫赫有名的元帅!战功卓著、忠心耿耿!你邓舍,……你,……”
他盛怒之下,没失去理智,话到嘴边,蓦然惊醒,手指头冲一圈人脸上划了一圈,定在陈虎身上,“你陈虎算什么东西?小小的万户,就敢如此犯上?以下犯上?老子看,你他娘的才是以下犯上!哇呀呀,当心老子怒火上来,当面喷你!”
方补真跟着姚好古去双城,不久就被派去甲山,协助赵过,而陈虎一直在定州,两人基本没打过交道。他认得陈虎,陈虎早忘了他是谁。陈虎皱了眉头,观其官服,料来为关铎派驻邓舍军中的官吏;他身后的亲兵见不得主将受辱,陈三嘡啷一声,马刀出鞘:“谁人,敢如此无礼!”
方补真觑也不觑他一眼,暴跳如雷,唾液横飞,指着陈虎的鼻子:“小小万户,跋扈如此!真当你是双城王了?你眼中还有我大宋,你眼中还有我辽阳,你眼中还有我关平章么!”
许人、李靖甚是尴尬,偷瞧了眼邓舍,心想:“指桑骂槐。”陈虎冷了脸,淡淡道:“我眼中有谁,不重要。你区区五品小官儿,咆哮主帅面前,眼中还有军纪么?”
“你!”方补真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