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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邓三所部人马少,影响小,加上马贼出身,人人精擅马技,又只顾逃命,无心恋战,根本不往人多地方去;二来元军大营还没扎好,估计他们也没料到丰州城墙居然连第一波的试探性攻击都没能撑过去,有那么一段时间,各个军种来往调动,注意力都放在了西城墙上,乱哄哄的,也给了邓三们逃出去的机会。
饶是如此,到了安全地方一集合,三百个人又折了三分之一,还好老兄弟一个不少,剩下的个个带伤,人人见血。
遥望丰州城下,西城墙处,大批补救而来红衣和源源不断的白衣两军交缠一处,炮火雷鸣,弓箭漫天,不断有蚂蚁大小的士卒倒下、或者从邻近缺口的城墙上摔下来。一时看起来两方势均力敌,众人心中都清楚,在占据显著炮火、兵力优势的元军疯狂攻势下,丰州彻底完了。
“哥哥,咱们怎么办?”问话的好一条大汉,七尺身高,膘肥体壮,倒提两柄大锤,合在一起足有百斤上下。
他本名文四二,邓三旧部,标标准准泥腿子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偏爱慕斯文。后来当了百户,自觉有些身份,嫌四二这个名字不好听,央人起个大名,唤作华国。
邓三环顾身边,兄弟们身上、刀枪上、坐骑上都是血污,甲脏乱,连人带马,个个喘息不定。有几个中在身上的箭支还没拔去,鲜血顺着身体滴下去,嗒嗒作响,染红地上残雪。
文华国继续说道:“孔子曰,知己知彼,百战不贻,……”
邓舍打断了他的话:“文叔,这话是孙子说的。”
——他在这个世界,*时候,也念过两年私塾,所以识文断字,旁人也不奇怪。
“是吗?咱这些粗人,有学问的还属邓舍。”文华国不以为意,随口夸了邓舍两句,接着说道,“依末将的意思,不知道云内、东胜二州情况之前,咱们不能冒冒失去。只看丰州的情形,那两边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千万别,出了虎口,又掉入狼窝。”
“鞑子来得紧,云内两州情形如何,咱们虽不知道,但是你看,围城的鞑子有多少人?”邓三边儿上另一个百户提起马刀,指向丰州,问道。
他个子不高,精壮结实,也是邓三旧部,屠夫出身,叫做陈虎。
“四面围紧,不下十万。”
“孛罗帖木儿之父屡败刘丞相手下,他本人也曾被刘丞相抓获,他这次是复仇而来,肯定是想雷霆一击。这些人马,怕就是他的全部家当。”陈虎分析透彻,最后总结,“小人认为,他绝不会分兵云内、东胜。也就是说,那两州现在还太平无事。”
邓三迟疑半晌,转头问邓舍:“你看呢?”
“我觉得陈叔说的对。”邓舍毫不犹豫,立刻回答,“不但可以去云内,而且最好挑出快骑,先往云内报讯。城墙破了,丰州的三万红巾还是能抵挡一阵的。只要云内、东胜无事,这两州马多骑兵多,及时出兵,也不是不可以反败为胜。”
他不是一个喜好表现的人,身边又都是自小认识的长辈,所以每次决策,不是邓三问他,他就不会开口。
不过他经历战阵颇多,闲暇时候看过几本兵书,又有前世的见识在,邓三等人还都是很看重他的意见。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书读了,经验有了,不管怎么说,邓舍小小年纪,在红巾之中,也算的上文武双全,少年俊彦。
邓三下了决定,挑了快骑,命令陈虎一人两马,先去云内,探看情况、报讯。让其他人下马裹伤、休息片刻,再往云内州而去。
云内州在丰州西南,距丰州一百多里,从云内再往西南百里,则是东胜州。三州鼎足而立,以丰州为主,若不是孛罗帖木儿来得太快,稍微给红巾一点反应时间,三州响应,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探马游哨,必不可少。即使大胜之后,也不能放松警惕。”夜色降临,邓三等人赶了一半的路程,下马暂作休息时候,邓舍把对今天丰州攻防最大的心得记在了随身携带的本子上。
从第一次上战场起,记到现在,快满了三大本。邓三曾经问他这是为何,他拿私塾先生的话来回答:“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他这是拿读书的劲头放在了战场上,前世上学,他有记日记的习惯,只是现在他写日记不是习惯,而是总结经验,为了更好的生存。
夜色深沉,二百来人藏身找到的一处小树林里,怕被元军远远散出的游骑现,也没点火,凑着雪水,各个默不作声地吃些干粮。天上没什么星星,月亮也无,乌沉沉的,远近寂静无声。
邓三眺望了会儿丰州方向,五十里外,尚能看到一点火光,可以想象那里还处在杀声不断的鏖战之中。
“也不知道陈虎到了没有,云内、东胜二州的情形,真叫人忧虑。”文华国皱着眉头,踱步到邓舍身边,勾头看了会儿他记的东西,摇了摇头,惋惜地说道,“一个字也看不懂。”
这话配上他之前煞有介事的动作和这会儿漫不在意的表情,实在可笑,邓舍不由莞尔。邓三开口骂道:“你大爷的,装什么斯文人。”
“哥哥又不是不知,我本就姓文。”
邓三抬脚踢出,邓舍忽然变色,丢下笔记,附耳在地。土地微微震动,杂乱无章的马蹄声,渐渐隐隐可听:“丰州方向,来了一股骑兵!”
林中众人立刻收拾上马,几个手脚快的,纵马出林,绕出去侦测敌情。
人马无声,刀枪出鞘,一伙儿人静悄悄立在黑暗之中,个个目不转睛盯着林外前方,只要情况不对,就跃马出林。
绕出去的骑兵很快回来了,向邓三报告:“黄驴哥的人。”
众人松了口气,留下文华国整顿部众,邓三叫上邓舍,兜马出林,迎了上去。黄驴哥这个嫡系和他们的关系向来不好,不过大战之后,能见个自己人,终究还是比敌人强。
黄驴哥一干人比邓三的部下还要惨,出战二百人,剩下三四十个。丢盔弃甲,可能是中了敌人的火箭,黄驴哥的须眉毛被烧了个干净,浑身血迹斑斑,脸上净是灰污,遮掩不住触目皆是的豆大火燎水泡。
“黄千户,哪里去?”看见黄驴哥这般惨状,受了红巾嫡系几年气的邓三败军之余,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高声问道。
在先前出林的游骑带领下,黄驴哥来到近前,叫停了坐骑,第一句问的话就是:“有没有干粮?”
他的部下马技、武艺都不如邓三这班职业马贼,突围的时候,慌不择路,为加快度,连兵器盔甲都有丢掉的,更别提干粮了。苦战后接着连夜赶路,确实饿坏了。
“城里情况怎样?”
忍着嘴上火泡疼,狼吞虎咽地吃着邓舍亲自送过来的烧饼,黄驴哥口齿不清,兀兀咽咽道:“不清楚,我们突出包围时,西城墙破了。看白塔上的旗语,关平章调集精兵往北门去,大约是想从那里突围。”
他从怀里摸出两封信,回身点了几个骑兵:“你们,拿上干粮,先往云内、东胜送讯。”
“我的人已经去了。”
“信不送到,我的脑袋就没了!”关铎军令严明,黄驴哥还是把人派了出去。
邓舍遥望丰州,紧皱眉头:“这火烧了半夜,一直没停,关平章不知道到底突围成功了没有。”
“你们这也是要去云内?”吃饱喝足,黄驴哥想起正题,问道。
邓三没回答他,而是和邓舍一同望向丰州,说道:“云内、东胜若是也有鞑子围攻,那咱可就只有回上都了。”
夜风凄寒,邓舍紧了紧盔甲,盔甲更冰凉。看到黄驴哥部下都吃得差不多了,他轻声提醒邓三:“该继续出了。”
夜路漫漫,无星无月。汇合一起的战士们抬头望了望远方,什么也看不到,一团无边无际墨汁似的夜色包裹他们其中。树林枝叶沙沙地响,似乎也在一声声、永不停歇地催促他们:“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