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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封遗言,从表面上看来,当然第二封对现在的沈荷花有利。
她现在生活困顿,如果周阅海能“米粮供养”“尽力相助”,再将工资分给她一半,那她的日子马上就会过得滋润神气起来。
可是沈荷花并不傻,很多事她看得非常明白。
周二海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必须为她做牛做马的小孩子了,他不必依附周家生活更不用受父母辖制,他功勋累累位高权重,现在是周家所有人和她沈荷花必须依附他来生活了。
如果这是解放前,拿着父亲的遗命,沈荷花有宗族支持,跟周阅海对簿公堂都不怕。
可现在已经解放,所谓的父母遗命已经没有任何约束力,只要周阅海不想承认,她就没有任何办法。
关键是,她凭什么让周阅海认下这份遗言?
她六岁去河南,那之前的事她记得的不是很多,但那些内容也足够让她清醒,曾经被那样对待的周二海,如果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对他们所有人,包括他的亲生母亲沈氏,都会只有恨。
所以沈荷花并不敢对周阅海拿出第二封信,那只会让她什么都得不到。
周阅海变成沈阅海,沈荷花变成周荷花,对她有什么好处?他们还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而且她十几岁就知道自己不是沈家的孩子,跟沈氏的关系并不亲近。
特别是最近几年,父亲和哥哥们相继去世,沈氏只能指望她养老,她就更加有恃无恐,对她态度越来越差。
这样的关系,沈氏认回亲儿子,怎么会让周阅海照顾她?不报复她就不错了!
现在沈氏已经口不能言,对她来说更是好机会,只要她不说,谁会知道周阅海不是周家的儿子?
周阅海是谁家的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沈家二老的临终遗命,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即使是解放了,父母的临终遗言周阅海也得重视,对她肯定要照顾有加。
这样,她就有了接近周阅海的机会。
以后,他们都是没有结婚的人,年龄相当,又是从小玩在一起的,她再着意笼络一番,就是她结过婚生过孩子,也一样能把周阅海这个没碰过女人的生瓜蛋子招引过来!
只要她跟周阅海结了婚,就可以过大干部太太的日子了!
这才是对她最有利的选择!
沈荷花皱着眉头擦了一把脸,又去给沈氏擦干净嘴边的哈喇子,心里恨上了所有人!
沈老头说得好听!什么带他们来大医院给她娘看病,什么他儿子是市长,一切都能安排好,到了这儿就住高干病房!
结果来了两天了,连沈市长的人影儿都没见着!每天在那个猪圈大的小屋子里打地铺!还得看那个死丫头的白眼!
昨天居委会的人又上门,话里话外都针对他们母女,竟然连他们在生产队被管制的事都给调查出来了,眼看着他们再不来看病,就要把他们遣送回去了!
她费尽心思巴结奉承沈老头,好容易让他跟公社走通了关系,借着给母亲看病的借口把他们带出来,正事儿还没办呢,怎么能回去!?
本打算先把周老头的遗命给周二海看看,再让他带沈氏来看病,听说他现在来医院看病都有专门的大夫,住的都是大干部病房!
可恨周小安那个丧门星,死活拦着不让见!
一个扒在周二海身上白吃白喝的便宜侄女,竟然来管她的事了!
那个丧门星吃的喝的穿的那些都应该是她沈荷花的!
所以沈荷花即使知道她是周家人,是周小安的亲姑姑,还是特别不待见她,觉得她跟王腊梅一样吃里扒外是个丧门星!
事儿都坏在她身上了!要不是她从中搅和,她早就见着周二海了,早让他对她心怀愧疚照顾有加了!
还用受这个累,遭这个罪?!
等她跟周二海结婚,老周家和老王家那些穷亲戚都得滚!别再想着来占便宜!
特别是周小安!好衣裳都给她扒下来!一个离了婚的烂货,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祖宗的脸都让她丢干净了!
沈荷花咬牙切齿地计划了一番,心里才舒服一些,背起沈氏进去看病。
本来今天姚云兰要跟她一起来的,可临出门沈老太太又拉裤子上了,只能她自己来受这份累!
没有母亲的病,她也没借口出来找周二海,以后还得让老太太多跟周二海接触,母子连心,很快就能处出感情,到时候他对他们就更多了一层牵挂了。
所以这个病还是得看,药就要控制着吃了,万一大医院的大夫给治好了,能说话了,那老太太不得马上认儿子呀!
沈荷花背着沈氏在医院里上上下下地跑了好几趟,终于把病给看了,却没去买药,没钱,也怕药太好使。
当然,她还想找这个借口让周阅海接济他们一番呢,到时候给老太太买点药意思一下,剩下的钱她拿来打扮打扮自己。
以前她也是十里八村的美人,多少年轻后生偷看她呢!
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可她也只是跟周二海同岁,穿几件好衣裳肯定也能让周二海看得眼睛发直!
沈荷花拿着最要紧的诊断书,坐在医院走廊里歇着,打算一会儿就带沈氏回家,她好去军区门口等周二海。
来第一天她就去找过他了,可走到军区大院门口,看到挎着枪站得笔直的解放军,她就腿软得不敢靠前了,匆匆看了一眼就跑了。
今天她远远躲着,周二海出来就把他拦住,怎么都得赶紧把周老头的遗言给他看了!
正计划着怎么跟他说,一位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走到他们面前,“沈荷花,背上老太太跟我来。”
沈荷花看见公家人就心虚腿软,捏着衣角忐忑地跟护士商量,“同,同志,俺娘,俺们看完病了,俺们没钱买药,马上就走,就走!”
护士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冷淡的眼睛,“还要检查,你跟我来。”
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沈荷花跟不跟上。
沈荷花踌躇了一下,不敢不跟,背起老太太赶紧追了过去。
护士一言不发地带他们上楼,拐了几个弯,在走廊尽头一间安静的病房门口停了下来,“进去等着吧。”
说完就走了。
沈荷花背着沈氏走了进去,病房里七八张病床,一个人都没有,床上被褥整齐,床单雪白,跟她在医院里看到的拥挤嘈杂两个世界一般。
沈荷花没敢把沈氏放到床上,雪白雪白的白床单,给坐坏了他们可赔不起!
把老太太放到一把长凳上,让她靠墙倚着,沈荷花忐忑又局促地站在地中间,病房里的东西一样都不敢碰。
等了老半天,她觉得自己的脚都站麻了,一动针扎一样,还是没有人过来,好像他们母女俩就这样被遗忘了一样。
沈荷花试探着往前迈步,打算走出去看看,房门咔嚓一声,忽然被打开了。
沈荷花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麻木的双腿忽然一软,一个踉跄向前趔趄了两步,一下摔倒在地上。
正好摔在了一双黑亮的皮鞋前。
那双皮鞋亮得几乎能照出沈荷花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影子。
沈荷花只对着眼前的皮鞋,就自惭形秽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看着皮鞋上方一截带着笔直裤线的黑色裤脚抬不起头来。
皮鞋在她面前只站了几秒钟,就从容地往屋里走。
沈荷花这才鼓起勇气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挺拔高大的背影,黑色裤子白色衬衣,整整齐齐挺括有型,让那个背影更加伟岸潇洒。
沈荷花的脸哄地一下就热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捋捋头发,忽然发现自己的旧罩衫颜色暗淡土气,衣襟上的补丁刺眼极了,头发怎么弄都弄不整齐,手指甲里都是污垢。
这些平时都习以为常的小细节忽然无限放大到她面前,让她羞耻得脸上火烧一样。
周阅海走到屋子中间,拉了一只凳子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狼狈的沈荷花,声音平静得一丝感情没有。
“沈荷花,给你五分钟,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说重点,你只有这一次机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