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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乔愣神的工夫,就被他用蛮力推着往后踉跄了好几大步,后背一下子抵到了棺木边沿。
她双手扶着棺木稳住身体,心里又惊又恼,冷着脸道:“你疯了么?”
巴图蒙克一面不顾她的反抗去反剪她的双手,一面笑道:“当然没疯,我只是想让他看一出好戏。”
漪乔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他的钳制,转头去看,发现三名锦衣卫已近力竭,几乎快要被那群蒙古人擒住。那样的境况,根本不可能再分出力量来解她这边的困境。
看来只能完全依靠她自己了。
然而面对眼前这样的阵仗,单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又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呢?
漪乔方才在碧云寺受了很大的刺激,心里堵得十分难受,原本不想和巴图蒙克周旋,但如今却不得不强迫自己提起精神去应对眼前的危局。
她心里十分厌恶巴图蒙克的触碰,原本便恼怒于自己的手被他反剪于身后挣脱不得,一抬头见他要欺身压上来,正准备再用膝盖顶他一下,却见他忽然停了下来,继而转头对身后那两个刚才把棺木抬下来的手下说了几句什么。由于他说的是蒙语,她也不知道他下了什么命令。
漪乔见那两人闻言后先是神情古怪地愣了愣,随即朝巴图蒙克躬身一礼,继而转身投入不远处的战阵。那两人似乎和那一群同伴说了什么,那帮蒙古人原本正有意慢慢耗费三名锦衣卫的体力,眼下却忽然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发起猛烈的围攻。锦衣卫原本就只是在苦苦支撑,哪里招架得住,不消片刻就全都被擒住。
漪乔一面奇怪巴图蒙克到底要做什么,一面警惕着巴图蒙克的举动。
巴图蒙克似乎不急着动她,瞧着自己的那帮手下将锦衣卫绑了之后,又大声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在催促。立即便又来了四个蒙古大汉,抬起祐樘的灵柩便往道旁的树林里走。
漪乔见状大急,回头怒视道:“你想做什么?!”
巴图蒙克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了。”言罢,忽然弯下腰要来抱她。
漪乔见势不妙,灵活地扭身一避,又趁着他松开了一只手之际,奋力挣了几下,终于将双手解放出来。她不知道那四个蒙古人要对祐樘的灵柩做什么,一得自由便跟着飞奔过去。
她急急赶过去,却发现他们只是找了个相对隐蔽的草丛,然后将灵柩安置到了草丛旁。她跑到灵柩边查看时,他们也没有阻拦她,只是对着她身后的方向,躬身齐齐说了句什么。
紧随而至的巴图蒙克冲着手下略一点头,挥手示意四人都退下,又顺道嘱咐了句什么。
他见漪乔警觉又疑惑地看着他,边往前走边道:“方才我要抱你来,你却偏要自己跑来。是不是想知道我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我来告诉你。”他料定她跑不掉,在距她一步处停下,“我让他们去外头看着,以免有人来打搅我们。放心,我交代他们走远点的,不会有人偷听偷看的。”
漪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量镇定道:“大汗不要这么极端,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说的,”巴图蒙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朝她讥诮笑道,“你每次心里打着算盘的时候都这么叫我,这回又想怎么诓我?”
漪乔想起祐樘总嘱咐照儿不要轻易去找巴图蒙克算账,突然觉得或许如今她面前的这个人又和她七年前看到的有所不同。当年便颇难对付的草原狼王,经过这七年的历练,道行大约又攀升了一大截。
漪乔忽然真的害怕起来。
她害怕她保不住祐樘的遗体,害怕她真的会被屈辱地侵犯。
她习惯遇事冷静,很少这样恐惧。即使祐樘不在她身边,她也相信事情总有法子解决。然而眼下,她却有些束手无策。
巴图蒙克满心里想的都是报复,她又孤立无援……
漪乔咬了咬下唇。
巴图蒙克见她垂眸不语,觉得她八成又在想着怎么算计他,心里一阵不快,当下便饿虎扑食一样扑上去抱住她,低头就要来亲她。
漪乔避之不及,被他的手臂困住。她一边左躲右闪,一边使劲推他。她发现推他的身体没有用后,就转而用双手撑着他的下巴往外推,以免真的被他的嘴碰到。又怕他胯-下的玩意儿抵到她,她屈膝顶住他的腿,和他保持着一小段距离。
推搡躲避间,她仍旧试图与他周旋:“你堂堂蒙古大汗,这样强迫一个弱女子,不觉得羞惭么?”
“要是旁人,我自然不屑于做这种事,”巴图蒙克动作稍顿,犀利的目光直直地钉在她脸上,“但是你,却不同。”
漪乔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紧接着问道:“有什么不同?”
“你该知道答案的,”巴图蒙克冷笑着朝棺木看了一眼,随后又开始不耐,“少说废话。”说着便动手来解她的衣裳。
漪乔赶忙死命按住他的手,恼道:“你斗不过他就用这种法子,真是卑鄙龌龊!”
“论卑鄙龌龊,我可比不过你们汉人,”巴图蒙克咬牙盯着她,“你怎么不去问问朱祐樘,他使了多少诡计?杀了我多少勇士?屠了我多少族人?光是七年前的贺兰山一战,他让王越故技重施,就杀了我上千族人!那里头可还有女人和孩子!”
“战争本来就残酷!你痛惜你的族人的时候可曾想过,这战争最开始是谁先挑起来的?你为你死去的手下和族人不平,那我大明那些牺牲的将士要怎么说?我大明边关被你劫掠过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漪乔怒道。
“为朱家卖命的都该死!”巴图蒙克吼道,“我挑起战争怎么了?劫掠怎么了?谁教朱元璋当初夺了我大元的天下!朱家手里的江山,原本应当是我孛儿只斤氏的!”
“元末群雄并起,即使太-祖皇帝不夺位,其他势力也会将元皇室赶走!何况元末民不聊生,太-祖皇帝之所以会走上夺天下这条路,难道不是被元廷逼得活不下去了么?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元朝气数已尽你难道还不明白么!”漪乔盯着他大声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这样执着地做着虚无缥缈的复国梦!”
巴图蒙克自小便致力于复元大业,一路走来虽然风光无限,却也经历了无数不为人知的艰辛,如今被她这般直接地泼冷水,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何况自从他坐稳汗位成为一方霸主以来,从未被人如此当面指斥过。如果对方换做别人,他早就叫手下来把人拖下去打了。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巴图蒙克阴沉着脸看着她。
“我没打算教训你,”漪乔道,“我只想让你看清一些道理,不要那么极端。”
“我与朱祐樘的仇不共戴天!好容易盼到他死,我岂能放过这机会。”巴图蒙克冷笑一声,说着话就抬起脚往棺木上踹。
漪乔见状猛地往旁边推了他一下,巴图蒙克一时不防,险些被她推翻在地。
他见她推完他后便紧张地回头往棺材里看了看,那样的神态,让他无端想起了七年前看到的她和他那对头亲昵地依偎在马上的情景。当时她所表现出的那种由衷的依恋信任,与在他面前的敷衍疏远形成了鲜明对比。
巴图蒙克心头又涌上满满的不悦。
他突然上前一把扳过她的身体,强行将她按到棺木边沿上,低头凑近她的脸庞,语带煞气道:“那病秧子已经死了,你还是收收心的好!”
漪乔挣脱不开,切齿瞪他,本要张口顶回去,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彻底激怒他,不然她今天必定清白不保。
她脑中念头飞转,觉得还是应该依着他的脾气下药,于是竭力推搡间,愤愤道:“所以你见他不在了就来羞辱我么?”
巴图蒙克果然动作稍顿,但随即又道:“我没想羞辱你。若真是也针对你,我就不会让我的部下们都退下了,我可不想让他们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我这么做,是想让朱祐樘看一出好戏。何况,”他忽然凑到她颈窝处,在她耳旁道,“我确实想要你。”
看得到吃不到的次数经历得太多了,他今日也忍够了,况且还能达到报复解恨的目的,何乐而不为。
漪乔手脚并用,奋力挣扎:“你疯了不成?别忘了我的身份!”
巴图蒙克笑了一声,一边去掰她紧揪住自己衣襟的手,一边道,“出了这等事,你会声张么?如今也不比从前了,难道你要指望你儿子帮你报复我?”
漪乔嘴唇绷紧,恨恨怒视他。
当初她为拿玉佩犯险去边关找他的时候,他也曾经借着酒劲儿对她动手动脚的,但他那时候终归是有所顾忌,被她扎了一刀后也就罢手了。她一直认为他是顾忌着她大明皇后的身份,如今才发现他实则完全是忌惮于祐樘。
是了,若是真的出了这种事,自然是不会声张,他怕的只是站在她身边的人。
原来他表面上那么骄傲,实际上却一直畏忌着他的对手。
而他眼下无所顾忌,只是因为他不把尚且年少的照儿放在眼里。
至于毁坏遗体的事,兴许他也真的做得出——今日在场的人太少,他只要杀了那三个锦衣卫灭口,转回头说大明污蔑他,这件事就说不清了。毕竟她这次携灵柩出宫的事根本就不能宣扬,一旦真的出了事,她几乎是毫无还口之力,更不要说站出来指证了。
漪乔越想越觉得事情似乎毫无转圜的余地。
巴图蒙克见她面色一白,以为她是想到了她以后的处境而感到绝望。手上动作停了停,他道:“你不必担心,我会带你走。”
漪乔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嘲讽一笑,阴冷道:“你倒是想得美,放开我!”
巴图蒙克面色更沉:“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我对你是真心的么?”
“这样强迫我就是你所谓的真心?”
“我原本也不想这样做,但方才突然觉得这法子甚好。”巴图蒙克瞧着她满溢怒气的面容,只觉她即使是愤怒相向时也美得摄人心魄,不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却被她偏过头避开。
美人活色生香明艳逼人,然而却一心想着别人,那人还是他切齿痛恨的夙敌。
巴图蒙克心里忽然非常不平衡。
新狠旧仇叠在一起,他怒气腾腾地盯着棺木里的人,无声冷笑道:“先让你看一出好戏,然后我再好好想想怎么招呼你。”
他话音未落,转回头泄愤一样去撕漪乔的衣裳,眼里满是邪欲:“那个病秧子能满足你么?如今你又守寡了,不想男人么?没事,他不在了,我可以好好疼你……”
漪乔知道他是有意用言语加以羞辱。咬了咬牙,她忽然对着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巴图蒙克痛得手一缩,但见她趁机要挣脱,不顾自己流血的伤口,又死死按住她。
眼下到了这种毫无逆转可能的地步,漪乔反倒反抗得越发激烈,推搡相持间又咬了他几下,他的手和手腕上已经可见斑斑血迹。
可饶是如此,巴图蒙克也没舍得对她动粗,只是使力按着她的肩膀往下压——他要让棺材里的人看得更清楚些,如果他真的可以看到的话。
她的腰肢柔软得很,他这样按着她,倒是越加凸显出她婀娜诱人的身姿。
真是个尤物。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忽觉燥热不已,急不可耐地想要打破这样的僵持。她躲得太快,又总出其不意咬他,相持到现在,他连她的嘴唇都没吻到。可他已经被熬得欲-火难耐了,迫切地想畅快挺入,狠狠要她。
漪乔惊觉他突然去撕她的裙襕,下意识地去踢他,然而她的腿却被他抵到了棺木上。她拼命扯拽他的手,可效用并不大。她又急又怕,勾起手指往他手背上狠狠抓了一下。
“咝——”巴图蒙克疼得抽了口冷气,继而面色一沉,一把按住她的双手,抬起他满是血痕的手背给她看,有些恼道:“瞧你办的好事!”
“你活该!”漪乔怒目而视,“你若是方才让路走开,就什么事都没有!”
巴图蒙克钳制住她的手,目光里满是势在必得的霸道:“遇着了就是缘分,我自打动了要你的心思之后就没想过放你回去。等回了草原,我让你住进我的汗帐里,立你为可敦。”
漪乔满面都写着不稀罕,目露讥诮:“你认为我会稀罕还是认为如果你今日得逞了我还会活下去?”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巴图蒙克一想到自己的仇敌如今终于变成了一具死尸,笑得快意,“那个病秧子已经死了,死了!你醒醒吧!你看他像一条死狗一样躺在棺材里,我现在剁了他都是易如反掌的事!他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也是不易……”
“闭嘴!不准那么说他!”漪乔双目通红,嘶声暴吼,想也不想地奋力抽出手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如今已经不去想激不激怒他的问题了,她已经彻底不能再做忍耐。
巴图蒙克疼得眉毛一跳,恼羞成怒之下又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往下压了压,凑到她面前道:“我告诉你,你现在怎么对我的,过会儿我就千百倍地还给他!”
他这样一按,漪乔就感到腰眼一疼。她方才一直在抵抗僵持,也没注意其他,如今这么一疼才发现,她已经死死地抵在了棺木上,如今被他按着弓成了一个很大的弧度,稍一侧头就能看到棺中静躺着的祐樘。她出神地望他一瞬,忽然又有些不敢看,迅速转过头去。
她倍感屈辱,也倍感委屈,鼻子泛酸,格外想哭,却又知道如今不是哭的时候。
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让祐樘看到她这样。
漪乔逼回泪意,趁着巴图蒙克又企图去撕她的裙襕时,突然直起身子,照着他的脖子使劲咬了下去。
美人的嘴唇花瓣一样娇嫩柔润,她刚咬下去的时候,巴图蒙克有一瞬还感到身上如过电一般,一阵酥-麻。但脖颈处十分脆弱,经不起折腾,他忍耐力再强悍,也受不住她这么咬下去。
他终于放开她,正准备去掰开她的嘴,她却已经松了口。他一手捂着伤口,一手又伸出去要将她捞回来。漪乔却不给他机会,刚一松口,屈起膝盖就往他胯-下要害处奋力一顶。
巴图蒙克沙场征战多年,反应也十分迅速,何况她之前玩过这一手,他终于长了心,见她屈膝攻来,赶紧往一旁避,然而她这一下又快又狠,他未能完全躲开,虽然只是被余势撞到,但那里脆弱无比,□□瞬间又是一疼。
可想而知,若是他这一下挨实,命根子就被她废了。
他这回是真的有些恼了。疼痛稍缓,他抬头看去才发现,她居然跳进了棺材里。
他如今一双手上满是伤痕,脸上火辣辣地疼,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淌血,胯-下疼得他迈步都有些迟缓。
“你真是比草原上最难驯的野马还烈,”他见她窝在棺材里抱着尸体,不禁面色一阴,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她,忽然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跑走,原来还是惦记着这病秧子的尸首。”
漪乔坐在棺材里抱着祐樘的上半身。她让他的头靠在她怀里,她的手又分别握住他两只手。他身上一片冰冷,冷得令她又忍不住抱紧他一分。
眼下正值初冬时节,树林里寒风瑟瑟,冷意沁体,然而却抵不过她心里的冷。
今日若是逃不过,她可以一死了之,但祐樘的遗体又要怎么办?巴图蒙克绝不会放过这个羞辱他的机会。
何况,她刚看到希望,不想就这么死了。他都离开了这么久,万一她死后也见不到他怎么办?
“祐樘,我该怎么办……”她无助地趴在他颈窝处,瞬间涌上的眼泪洇湿了他的衣袍,“你能听到么?听到了就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我还想再见到你,我好想你……”
巴图蒙克等待疼痛缓解之际,就见她一边抱着尸体哭一边趴在尸体的肩头梦呓一样喃喃着什么。情景十分诡异。
巴图蒙克忽然发现,她似乎只有在他那对头面前才会显露出脆弱的一面,即使她面对的只是一具尸体。
思及此,巴图蒙克不由皱了皱眉。
待到疼痛感稍减,他一步步上前,阴沉着脸,不耐烦道:“你快些出来,你若是不出来,我可要跳进去了。”
漪乔紧抱着怀里的人,抬头警惕地看向巴图蒙克。由于太过紧张,她的手脚发冷,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
“你难道不觉得你现在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么,”巴图蒙克嗤笑一声,“你自身尚且难保,还想救他?”
漪乔的手一点点扣紧祐樘的手。
近半年来的一切又接二连三涌入脑海。
是啊,她救不了他。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她面前,就像当初眼睁睁看着炜儿死在她眼前一样,一样的无能为力,一样的哀哀欲绝。
她最怕看到的事一件件发生,她预知了丈夫的宿命,奔波寻觅十几载,却仍旧救不了他。
而时至今日,她才知道其实是她害死了他。
“是你把陛下害死的!若非当初召你回来折腾的那一场,陛下如今肯定还活得好好的!”
“什么一滴血,他那段日子流的血加起来都不知道要有多少了。”
“不干贫道的事,那姑娘的夫君呢?”
“姑娘的夫君实在是用心良苦,临终前还在为姑娘谋划。姑娘不看贫道的面子,好歹也念念那位公子的一片苦心……”
“总说劫数如何如何,女施主难道从未想过劫从何来?好端端的,哪里来的如此大劫?”
……
今日听到的诸般言语乱糟糟混杂盘绕在耳际,她忽然觉得胸口憋着一团气,堵得她喘不过气来。丈夫和小儿子临死时的场景一幕幕闪现在眼前,她感到心脏阵阵痉挛,悲恸难当。
巴图蒙克等得不耐烦,抬脚就往棺木里进。
漪乔一惊,赶忙将祐樘放下,扑过去往外推他。
巴图蒙克握住她的手腕,看了看她身后,又望着她,笑道:“你帮我出了个好主意,我们可以转到这里头做。”他说着话就揽住她的腰,要按倒她。
漪乔被他的力道迫得后跌几步,险些被他推倒。余光里瞧见身后人苍白的容色,她有一瞬的晃神。
身后就是她丈夫的遗体,而眼下,就在这口棺材里,她即将被人强行侵犯。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她争不过天意,现在又有个巴图蒙克要来侮辱她,堵死她最后一条路。
凭什么?
她被命运摆布得还不够么?
她的境况还不够凄惨么?
她活得还不够凄惶无力么?
漪乔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天际,心中忽而腾出一团燎原怒火,悲愤之下,面色骤变。
正此时,巴图蒙克又是一推,又开始撕她的衣服。漪乔差点跌坐到祐樘身上,一把扶住棺木边沿才稳住身体。
她的双眸中逐渐燃起滔天的火焰。
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她转眸望着祐樘安静的面容,咬牙忍住心头的酸涩,逼回眼泪,信念愈坚。
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纵然是死,也定要护你到最后一刻!
平地忽然起了一阵风,枯草尽皆伏低,尘埃霎时四起,满地残叶沙沙地响。
漪乔根本没去注意这些,她现在几乎什么都不去想。
她双目泛红,突然奋力站起,退后两步,快速转体,运足力道甩出一记鞭拳,重击在巴图蒙克的身体一侧。
巴图蒙克一时不防,被她这一拳打得身子一歪,他皱眉抽了口气,抬头正要说话,就见她又是一拳招呼过来,拳风居然极为狠厉。他心中惊讶之际,她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下颌上。
他当下便一个趔趄,险些一头仰栽在棺木外面。
他还没顾得上完全站稳,她便又是一拳挥过来。他瞧着她满面的凌厉之色,连接招也没敢接,竟然下意识地闪身躲开,跳到了棺木外面。
巴图蒙克觉得自己方才有些狼狈,怎么想怎么感觉有失颜面。他皱着眉抬头看过去,就见她蹲在那里握着尸体的手,神色凛然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随后也跟着从棺木里出来。
他心里对于她的还击仍旧不当回事。左右不过是个娇娇柔柔的女子,能有多厉害?这样想着,他上前去扯她的手臂,然而她灵巧一闪,抬腿就来攻他下盘。他赶忙侧身,险险避开。
他觉得此刻的她看起来有些邪门——使的招数他都没见过,出招的力道似乎还越来越大。
“你认为你能打得过我么?”巴图蒙克稳了稳心神,神色一如方才的倨傲阴冷,“我说了,你现在怎么对我,过会儿我就千百倍地还给他!”
漪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脚下灵活踏步,保持着防守反击的格斗式,蓄积力量。
巴图蒙克见她似乎有与他拼命的架势,揉了揉被她打得生疼的下巴,看了看棺木,又看看她,轻嗤一声道:“真是想不明白,你瞧上他哪一点,就因为他是皇帝?我记得我当年就问过你,那个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好,他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他一句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时,暴风骤雨一样的拳脚已经落在了身上。
她的腿法和拳法不断变换,巴图蒙克摸不清她出招的套路,但他更惊奇的是她出手的力道为何如此之大。然而方才的咬伤都还在作痛,如今她的陡然转变令他措手不及,只能仓促应付。
不知道她是不是存了打死他的心,一拳比一拳狠,专往他脑袋上揍。
“停手,停手!你这女人疯了么?!”巴图蒙克被打得狼狈,又不想真的对她出手,一边抱头躲闪一边急喊道。
漪乔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揪着他疯狂暴击。
她觉得自己此刻有使不完的力气。
虽然愤怒的烈焰烧得她头脑发热,但思路居然异常清晰,这么久没有练过实战,居然也能精准地判断何时该去攻哪里,需要用什么招式。
“我救不了他也救不了炜儿,现在连你也来欺负我!”漪乔暴怒之下对着他胸口砸出一记凶狠的刺拳,又想起他方才那些污言秽语,另一只手出拳重击到他下颌上,“给我把嘴巴放干净一些!”
一记漂亮的直拳别腿摔,她将巴图蒙克重摔在地。
俯身一把拎起他的衣襟,她双眸中燃着熊熊烈焰,声音却是寒彻砭骨:“你再说他一句试试?”
巴图蒙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直到此刻,他仍然不敢相信一个弱女子能有如此强悍的武力。
他已经被打懵了。
难道真是他把她逼急了才会这样?那她的力气是不是也太大了点。
原本他根本没将她的反击放在心上,可是现如今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完全小看她了。
巴图蒙克难以置信地盯着漪乔看,直到她露出不耐之色挥拳又要打来时,他才回过神,一面赶忙接住她的拳头,一面道:“你竟然会功夫?你们汉人女子不都学的三从四德么?你什么时候学的?”
漪乔面色沉冷,并不搭话。
“他教你的?”巴图蒙克朝着棺木望了一眼。
“你管的太宽了,”漪乔揪住他不放,目光尖锐如锋刃,字字冷厉,“我方才的话你听到没有?你若再辱他一句,我剁了你!”
巴图蒙克好笑道:“剁了我?虽然我承认你很厉害,但刚才是我让着你。每年的那达慕我可都是头名,要真打起来,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么。”漪乔冷笑一声,突然“噌”的一声抽出他腰间悬挂的蒙古大刀,手腕一转就挥刀朝他脖子砍来。
巴图蒙克这回是真正被惊到了。
来不及多想,他竭力挪身往旁侧闪避。然而由于方才被她摔倒后,他还坐在地上,如今被她揪住不放,他便起不了身。
巴图蒙克腾出一只手去掰她揪着他衣襟的手,却震惊地发现根本掰不动。
真是邪了门了。
他惊异间,一个躲闪不及,冰冷的刀刃就架在了脖子上。
巴图蒙克觉得她此刻的眼神十分阴冷可怕,连他这种见惯杀戮和血腥的人都感到心里瘆的慌。
“你真的要杀我?”他难以置信道。
漪乔面色冷如玄冰,并不答他。
巴图蒙克略低头看了看寒光凛凛的刀刃,又看向她,定了定神,强作笃定道:“你不会杀我的。”
他见她仍旧只是冷眼看着他,便继续道:“你根本没杀过人吧?不要说杀人,你怕是连刀剑都没碰过。我说的对不对?况且,就算你后来移情别恋了,难道对我一点情谊也没有么?”
漪乔冷笑,将刀刃往前送了送。
巴图蒙克感到自己的脖子被她划开了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正往外溢。
“你如果要杀我,早就一刀下去了,不会留给我说话的机会,”巴图蒙克试图说服她,“来,把刀放下,这刀利得很。”说着,便伸过手来要将刀拿走。
“别动。”漪乔面色冷冽,又把刀子往前送了一分。
巴图蒙克试图按住她握刀的手,但她的动作更快,猛地一个侧踹,重重踢到了他的手臂上,他的整条手臂都是一麻。
他抬头看着她阴冷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生出一丝惧意,收回了手。
巴图蒙克觉得十分荒谬。他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子挟制了,还是这样被刀架在脖子上。
这简直太可笑了。
他难以接受也难以相信,以至于都险些忘记了他还有外援。
虽然他极其不想让他的那帮手下看到这个场景,但她眼下在气头上,万一真的一激动杀了他,那他可太亏了。和面子比起来,还是命比较重要。
漪乔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在他即将出声喊人的时候,冷冷道:“你敢喊人来,我立刻就动手。”
巴图蒙克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到底想怎样?”
漪乔略作踟蹰,言简意赅道:“放我们走。”
“不可能!”巴图蒙克脱口而出。
漪乔冷笑道:“那么,你为了报复,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巴图蒙克神色一滞,沉下脸来。
“你若是聪明的话,就放我们走,”漪乔冷声笑道,“你应该好好想想,我为什么能打赢你。即使你真的让着我,但按理说我们的差距很大,不然我方才也不会被你逼迫成那样。但眼下我却能打得你这么狼狈,你没想过原因么?”
巴图蒙克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漪乔轻笑一下,往棺木的方向看了看。
巴图蒙克怔了怔,好笑道:“你是说,那个病……”他忽觉刀口又入肉一分,疼得他直咧嘴抽气。
“你是想说他显灵了?”他不得不改口。
漪乔挑了挑眉。
巴图蒙克正要说他根本不会相信这么邪乎的事情,但忽然想起方才种种,心里便不确定起来。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他驾崩近半年,但身体却丝毫未损。”漪乔补充道。
经她这么一说,巴图蒙克才想起这个问题。他方才见到棺木一心只想着泄愤,根本没想起这一点。
但丝毫没有腐烂又如何呢。
“这也没什么难的吧,没准儿你们有什么保存尸体的特殊法子,你不用拿这个吓唬我。”
“什么法子能让身体保存得这样完好无损?你难道没听说他驾崩时,是御龙升天的么?”
“你指望我相信这个?”巴图蒙克笑道。
漪乔冷笑道:“不信也可以,但方才的事可是你亲身经历的。”
巴图蒙克迟疑一下,道:“难道刚才你被他附身了不成?”
漪乔不置可否,意味不明地一笑。
巴图蒙克愣了一下神,只觉看到她那一笑,便令他瞬间想起了那个躺在棺木里的死人。
那神态,那气势……实在是太像了。
他都要险些认为自己如今又回到了贺兰山之战的那晚了。
“你到底是谁?”巴图蒙克下意识地心里一紧,警惕道。
漪乔并不回答,只笑道:“你快些决定,他说你再这样拿不定主意,他就要亲自和你谈一谈了。”
巴图蒙克心里有些犯嘀咕,但嘴上还是不以为意道:“那你倒是让他来,我等着。”
“不不,他是要让你去他那边和他说话。”
巴图蒙克脸色一僵。
漪乔见他一直不说话,不耐道:“你想好了么?”
巴图蒙克正暗自思量对策,又想起一点,狐疑道:“他要真能帮你,自然连我那群手下也能对付,何必让你这样挟持我?”
“我刚才是不是用力太狠把你打傻了,”漪乔目露鄙夷,轻笑道,“对付你那群手下确实不成问题,但我能打赢,她的身体却承受不住那样的强度。”
“她的?!”巴图蒙克一惊。
漪乔淡淡一笑,倒是神情坦然道:“对啊,她的。”
“朱祐樘!”巴图蒙克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你!你不要装神弄鬼的!有本事你就活过来,我们单打独斗!”
“当年你就嚷嚷着要和我打,可你那时候有伤在身,我说我赢了你便胜之不武,所以没有应战。眼下你又是有伤在身,”漪乔稍稍一顿,目光在他身上的咬伤和抓伤上打了个转,最后瞥了一眼他被那一记耳光扇得仍旧发红的一边脸颊,笑道,“虽然觉得乔儿下手还不够狠,但这些伤也够你养一阵子了。况且,我们方才也算是打过了,不是么?”
“刚才和我打的是你?!”巴图蒙克咬牙切齿道。
漪乔轻轻摇头,浅笑道:“是我和她。”
仇敌见面分外眼红,巴图蒙克心里恨意翻涌,当下便想跳起来打,但想想他面对的是漪乔的身体,心内几番挣扎,又憋屈地按下了这个念头。
“我瞧着你大概也没有异议,那就走吧,不要耽搁工夫。”漪乔一手握刀一手拎起他的衣襟,“出去带上你的人马,快滚。”
巴图蒙克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出去之后都是他的手下,更没什么好怕的了,群起而上便是。
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漪乔挟制着他刚走了两步,忽然笑道:“不要耍心眼,否则为了逞一时之能把命丢了,就不划算了。”
巴图蒙克面色一沉。
这话里面,满是威胁的意味。
他虽然难以相信亡魂附身这种事,但眼前人的言行举止确实和那个躺在棺木里的人太像了。并且,刚才漪乔使的那一套功夫,无论出招还是力道,他此刻想来,也都认为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
从她的身份处境来看,她根本没机会去学习那些。
那么就真的可能是被附身了。
如果眼下劫持他的人是漪乔,那他出去之后完全可以让手下上来帮忙,或者他自己就能脱身。毕竟他这边人多,也不怕她会跑掉。
但眼下却麻烦了。
他虽然恨不能把大明的先帝碎尸万段,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难对付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视他为此生最大的劲敌,专挑他刚驾崩的时候去打宣府。
和他无数次的交锋经验告诉他,他今日即便是带着一支军队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去对付他一个人。
况且,他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缕魂魄。鬼神之论,他还是信的。
活着的时候就难以对付了,死了之后……又要怎么对付?他不会使出什么邪术吧?
巴图蒙克心里气闷难当。
好容易赶上这么好的报仇机会,难道要就这样放弃么?
在树林外的寒风里等候多时的一帮蒙古人望了许久也不见自家大汗出来,只听到树林里偶尔传来一两句大吼。然而他们听不懂汉语,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随后又传来一阵类似于搏斗的动静,众人不禁纷纷感慨,大汗欢-爱得真是激烈,美人一定很销-魂。
然而他们不通汉语,那三个被擒的锦衣卫却是懂的。不过他们也只知道里面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不知道娘娘眼下情况如何。但他们觉得大概是凶多吉少了,已经做好了提头去见皇帝的准备。
众人正各怀心思之际,就见两人并排从树林里出来了。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然后被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大汗居然被一个娇娇弱弱的美人劫持了!
还有,大汗脸上和脖子上的抓伤淤青和巴掌印又是怎么回事?
巴图蒙克见自己的手下们都看傻了,不由皱了皱眉,下意识就要叫人上来,但刚一张嘴又闭上了——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担心真的会性命不保。
“把他们也放了。”漪乔看了三名锦衣卫一眼,对巴图蒙克道。
巴图蒙克想了想,道:“你先放了我。”
漪乔轻笑道:“现在不行。你不必那么紧张,三个负伤的护卫而已,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让你放了他们,是要他们抬梓宫的。”
“这还不简单?”巴图蒙克正要命手下去将树林里的棺材抬来,就觉脖子上的伤口又疼了一分,他转头怒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心里想的什么当我不知道么?休想拿梓宫做筹码,”漪乔目光一冷,“放了他们,他们将梓宫抬上灵车之后,我自会放了你。”
巴图蒙克被说中心事,又被这样威胁,脸色很是难看。
仇敌就在眼前,但打不能打,擒大概也擒不住,这叫什么事?
巴图蒙克黑着脸,依言放了那三名锦衣卫。
锦衣卫合力将梓宫抬出来后,漪乔吩咐他们将梓宫安置到灵车上。
巴图蒙克眼见着那副梓宫从面前抬过却无可奈何,心里十分窝火。
“现在如了你的意吧!朱祐樘,你可以放了我了吧!”巴图蒙克满脸怒气道。
锦衣卫安置好梓宫后回来复命时,听到这么一句,俱是一愣。
巴图蒙克看着锦衣卫惊异的神色,冷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眼前这个人就是棺材里的那个死人!”
三人面面相觑,惊愕地看着漪乔:“主上?!”
漪乔淡淡笑了笑。
锦衣卫大致想明白了缘由,惊愣之后,皆是精神一振——有主上在,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出两个人驾着灵车先走,留一个待会儿赶马车。”漪乔看着三人道。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巴图蒙克寒着脸道,“如今他们已经把棺材抬上了车,你该放了我了。”
“不急。”
“你想食言?!”巴图蒙克怒道。
“什么食言,我似乎说的是他们将梓宫抬上灵车之后自会放了你,可没说过一将梓宫抬上灵车就放了你,”漪乔瞥他一眼,“你的汉文是不是没学好?”
“你!”巴图蒙克气得脸色涨红。
“主上何必与他多言,”一名锦衣卫道,“这蒙古小王子扰边多年,就是我大明边关的毒疮!除掉他,我大明不晓得能省多少事,”说着便躬身抱拳道,“眼下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等愿助主上解决这群鞑子!”
“不必了,你们先带着梓宫走。”
“主上!”
“这样吧,”巴图蒙克突然道,“我先走。你放了我,我立刻带着我的人马离开,”
巴图蒙克知道他这个对手最喜欢玩心眼,心里实在拿不准让灵车先行一步的背后是否还有什么诡计,想想就头疼,此刻只想早早脱身。
他如今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带来的人马太少了,不然他还能赌一赌。
漪乔瞧他片刻,笑道:“也好。”
待到两边人马都已经就绪,漪乔慢慢放下架在巴图蒙克脖子上的刀,命令他朝着他的队伍直走,不准回头。
等到看着巴图蒙克一点点走远,漪乔回身就上了马车。
她将那把蒙古大刀交给驾马车的锦衣卫,让他隔空扔给巴图蒙克。
“还给你,”漪乔望着已经骑上马背的巴图蒙克,“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算这笔账的。”
巴图蒙克脸色铁青,愤恨道:“这话应当是我对你说的才对!”
“是你先欺人在前,”漪乔吩咐锦衣卫催动马车,回头略一挑眉,“那就这么说定了。”
“你若有那个本事,来便是!”巴图蒙克冷笑一声,阴沉着脸调转马头,率领一班人扬尘而去。
望见那群人彻底走远,漪乔心里一松,一下子靠在了身后的靠背上。
她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灵车边掀开棺盖。
她握着棺木中人冰冷的手,低头抵在他胸口片刻,轻声道:“刚才就是你在帮我对不对?不然我哪能打得赢他……”
她抚了抚他的脸颊,浅浅笑道:“对了,你看我学你学得像不像?”
什么亡灵附体,她后面那些举动不过是为了蒙蔽巴图蒙克。
揍也揍过了,气也出了大半,她后来冷静下来后,就在暗暗想着脱身之计。
她爆发起来可能可以对付一个不愿还手的巴图蒙克,但却绝对打不过外头那一群剽悍的蒙古人。何况巴图蒙克根本不怕她,她手里没有任何脱身的筹码。所以简单粗暴之后,她知道还是要智取。
她势单力孤,就要抓住巴图蒙克的弱点,而她所知道的巴图蒙克的弱点,就是忌惮祐樘。
于是,她就演了方才那一出。
与祐樘十几年的夫妻,他的言行举止和行事风格她都再了解不过,模仿起来并不难。而暴揍过巴图蒙克之后,她的理智也回归了。虽然因为心智方面差得太远,实际上只能模仿个表面,但只要巴图蒙克相信站在他面前的确实是祐樘,这便足够了。
人大多都对鬼神存有敬畏之心,巴图蒙克大概也是不例外,何况他始终都畏忌着祐樘,眼下这种情况,他只会更怕。
而她让巴图蒙克相信她就是祐樘的最大依据,巴图蒙克肯定也是想到了的——她方才那一通疯狂反击。
她会拳脚功夫的事情只有祐樘知道,只不过她没告诉他那是散打。不过她也只学了点皮毛,当初去学只为了防身。后来因为身份处境的原因,她就没拿出来示人,只偶尔在私底下练一练。
但她竟然用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暴打了巴图蒙克一顿,她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是被逼到绝境后爆发的力量,还是真的有神灵在暗中助她。
“我刚才真的以为今天逃不过了……不知道你刚才在不在,”漪乔双手包着他的一只手,又赶忙道,“不过我把他打了一顿,他没占到便宜。但是……”她低垂眼敛看着他,浅浅一笑,“但是你还是要帮我打他,我刚才还没打过瘾。那厮太气人了,咱们再去揍他一顿吧好不好?”
漪乔抚着他的面容,轻叹道:“学你太不轻松了,要一直保持镇定。我到后来都好紧张,唯恐他看出来。”漪乔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兀自笑了笑,“不过,我看着他手上脸上脖子上的咬伤抓伤和淤青,又忍不住想笑。我觉得他得有一段日子不敢出去见人了。”
“不过你还是要醒来帮我打他,”漪乔抿了抿唇,小心地在他唇角印上一吻,微微敛容,神情认真而郑重,“我等你回来。”
微风无声抚过,树影依依婆娑,旖旎披拂。似乎连清寒都消解了不少,唯余暖春一般的柔和温存。
十月十六是梓宫发引的日子。
漪乔夜里想了很多事情,没有睡好,十六这日清晨早早便起了。
她没有将路上遇见巴图蒙克的事情告诉照儿。她昨日回宫前,简单地与锦衣卫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原委,并交代他们不要将途中遭遇说出去。她见当她说到并没有被附身一事时锦衣卫们俱是惊讶不已,心道看来她演得还挺像的。
梓宫发引的流程和护丧的人选是礼部早就议好的,十六这日,照儿一身衰服行完启奠礼,梓宫升龙輴(chun),照儿哭随至午门。随后梓宫又升大舆,照儿又行遣奠礼。等到梓宫由午门中门出至承天门时,照儿才依依不舍地返回。
漪乔望着梓宫往大明中门而去,出神片刻,折返回仁寿宫。
此番负责护丧的是驸马都尉蔡震。梓宫从大明中门出来后,蔡震领着送丧队伍一路往德胜门行进。
梓宫发引的日子是早就颁告下来的,十六这日,整个京城万人空巷,护丧队伍还未出现,道旁便早已经挤满了自发前来送丧的百姓。
初冬的寒风里,众人耐心等待。
街道两旁的人虽然已经多到站不下,但却并不混乱,更不嘈杂。众人都庄重地立着,眺望护丧队伍行来的方向。
这是个看起来十分奇怪但又令人动容的场景。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护丧队伍的到来,一声提醒后,众人循声望去。
护丧队伍尚未到近前,众人便已纷纷跪下。待看到载着先帝梓宫的大舆,人群中便渐渐响起了哭声。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最普通的平头百姓,老实本分,淳厚质朴。他们愿望不多,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就好。然而仅仅是这样的要求,也并不那么容易实现。那些经历过前头英宗、代宗、宪宗朝无数乱象的老人,尤其深有感触。以为大明会就此衰微下去,但后来,他们迎来了少年登基的先帝。
弘治朝带给他们太多惊喜,他们将圣上奉为中兴圣主。然而好景不长,谁也不曾想到先帝春秋正盛,竟会突然驾崩。
他们不是满腹墨水的文人,他们不会做什么文采斐然的悼词挽歌,他们只是选择了最为质朴的办法来表达他们的哀思和敬意,送先帝最后一程。
道旁的百姓扶老携幼痛哭不止,伏地不能起。一时间,悲呼四起,哀啼遍地,场面蔚为悲壮。
随行的文武百官见百姓跪哭至此,唏嘘间也不禁泪水潸然。
一身便服立于人群后方的漪乔缄默着,微微出神。
这样的场景,令她想起了十里长街送总理。
她想起他与她说的那句“身死方后已”,苦笑一下。
在遇到他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丈夫会是一个身负家国重任的领导者。她为他的优秀和尽责而自豪,但很多时候她也感到无可奈何,在家国天下面前,她似乎没有立场拦着他宵衣旰食地处理政务,即使她是他的妻子。
漪乔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送丧人潮,微微苦笑。
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为他送葬,不知道他看到了是否也会感到欣慰。
她怔愣出神间,注意到一对相携着前来送丧的老夫妇。老翁目送着已经过去的大舆,含泪哽咽道:“天意难测啊,先帝怎么就这样去了……若不是先帝当年改了税粮收法,咱们一家就活不下去了……”说着叹道,“好人不长命。”
一旁搀着他的老妇人道:“我听说先帝是因为忧心旱情,去祈雨时偶染风寒,结果被太医误诊,又加上先帝龙体羸弱,这才不治身亡。”
“作孽啊!那太医后来怎么处置的?”
老妇人想了想,道:“听说是被凌迟了。”
老翁叹道:“但愿先帝在天之灵能安息。先帝留下的那些没来得及颁行的事,当今圣上都写在即位诏书里了,后来又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旱情已解,也不知道先帝是否能看到。要不咱们回去后,再祭奠一次,跟先帝说一声。”
他会看到会听到么?
漪乔看着这对老夫妻,想起她以前跟祐樘开玩笑说,等他老了变傻了,她就天天欺负他。
漪乔一阵恍惚,感到胸臆间窒闷难当。
她望着浩渺的天际,只觉与她五月初七那日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空寂,一样都寻不到他的半点踪迹。
她觉得她心里是空的,空得她惶然不已。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回宫,径直赶到了乾清宫东暖阁。
照儿闻讯赶来,见她一通翻找,愣了一下,不解道:“母后在找什么?”
漪乔回头急问道:“你搬来后动过这里的东西么?”
照儿摇头道:“没有,东暖阁还是原来的摆设。”
漪乔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最后终于在一个亮格柜的最下层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盒子。
“他真的一直存着……”漪乔抱着盒子垂眸瞧了片刻,慢慢将盒子打开。
一个信封赫然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