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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国都其实就是一个比较大的寨子,顶多就是个有石围矮墙、看上去比较结实的城寨。这所谓的国都,除了人口之外,繁荣程度甚至比不过汉朝一个下县。事实上夜郎在汉朝治下就是一个县。
做为一个“自治县”,夜郎城寨几乎看不到几个汉人——如果有,那也是从巴蜀来做生意的。
这些汉人商贾带来布帛、瓷器、玉器等等,当然,更少不了夜郎人的最爱——枸酱。
鞠季就是这样一个深受夜郎人欢迎的汉贾。
鞠季是陇西人,青年入蜀,后因夜郎富庶,入夜郎经商。他几乎什么东西都经营,大到牛马贩运,小到针头线脑,无所不包,算是汉代的“百货经销商”。在夜郎,鞠季的知名度一点也不比夜郎王差。甚至在夜郎老王兴被杀之后,一些偏远的山寨夷民不知新王为谁,却无有不知鞠季者。
作为夜郎国大商人,鞠季自然有不少宅第别院,虽然华丽精致跟他在蜀郡的宅第没得比,但胜在广阔。比如他在夜郎西关千障岭一带的鞠氏别院,足足占地四十亩,阁楼十余栋,瓦房上百间。四周青山环抱,宅前绿水环绕,堪称最好的纳凉避暑胜地。
平日里,许多夜郎贵族、官员,甚至夜郎王都曾光临此地消暑。不过眼下已是深秋,车水马龙的景象已不复见,鞠氏别院恢复了平静,甚至有几分冷清。
然而,如果有人这时进入鞠氏别院西南小院,就会发现,这里的情形,截然不同。
不大的小院里,居然聚集了三十多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男女,梳着西南夷的椎发、发辫,一身穿着也是夷人短衣截裤。但细细端详,却不难发现,这些少年男女的五官与夷人有明显区别。他们更像是……被晒黑的中原人。
当那为首的青年转过身,对少年男女们训话时,面目宛然,正是富平侯扈卫队的队副——羽希。
那下面这帮少年男女,不用说,便是张放的少年扈卫队员了。原来他们居然早早潜入夜郎,难怪张放身边无人可用……
人数虽众,却安静沉稳,男女分列,由高至矮,站得整整齐齐。若是穿上军服,与士兵无异。
羽希扫了扈卫队员一眼,高声道:“接到消息,主人仪仗今日进城,夜郎王以下所有族老、官员,俱出城三十里迎接。王府扈从为之一空,城寨空虚,防卫松懈。此刻行动,当其时也!”
下面少年们轰然而应,兴奋不已。
他们怎能不兴奋?从八月份来到这里,每天圈在这小院里,学习当地夷语,了解夷人习俗,习惯当地的难吃食物,甚至还要学夷人,在颜面部涂上类似刺青的各种颜料……
进入十月,天气转凉,鞠氏别院也慢慢变冷清了。这时少年扈卫们才从隐蔽小院里走出来,以鞠氏僮仆的身份,开始分批进入夜郎城寨,早出晚归,摸熟城寨地形及守卫状况,切身感受并一点点融入夷人生活。
十一月,三十余少年扈卫被分成六个小组,每个小组都下发一份夜郎王府地形图,其上标注了各个建筑的名称,守卫人数,巡哨换班时间,及各条进出通道。
但直到这时,少年扈卫们还不知道他们将要进行的是什么任务。刺杀?突袭?斩首?不管是什么,他们只要听命行事就好。在此之前,禁止提问。
憋了整整两个多月,做了各种准备,终于等来行动时刻。这也就不难理解,当听到羽希宣布行动开始时,少年扈卫们的激动心情。
少年扈卫们翘首以盼,等待羽希宣布具体任务。然而,他们等来的只有一句话:“出发,干活!”
……
扈卫队行动起来时,夜郎人也没闲着。
夜郎竹王府建在城寨高处一片人工铺就的平地上,足以俯看全城。然而这还不是夜郎城寨的最高建筑,真正最高的,是在竹王府侧后方的竹王神祠。
竹王神祠自然少不了竹子,而在神祠前竖着的两排雕刻得奇形怪状的竹柱,似人似兽似鬼怪。竹柱顶端还悬着硕大的牛首骨头,那空洞的眼窝令人望之心寒,大白天看着都瘆人。
主持神祠的,就是耶朗翁指。
每一个初见翁指的人,都会为其奇特的形貌所吸引。此人看不出多大年纪,只能确认很老,他的胡子与头发一样长,蓬松而卷曲,色泽灰白。脖子挂着长长的各色玉串。他一年四季,无论春秋冬夏,只穿一条宽大的裤衩,暴露其外的四肢干瘦如柴,而他的上身基本看不到,全被数尺长的胡须遮挡。他的大半面孔都被胡子与乱发遮住,整个人唯一的亮点就是深陷的眼窝里,一双小眼珠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混浊、无神,而是异常明亮。
就是这样一个干枯、瘦小,说好听点像苦行僧,说难听点像乞丐的老者,却是包括夜郎在内的西南诸夷所供奉的竹王神灵在人间的代理人。
整个神祠乌漆麻黑,唯有翁指盘坐的高台上点着一圈油灯,明亮耀眼。远远看去,在背后灵龛上交叉挂着的牛头骨与牛角下,这个枯瘦猥琐的老者,这一刻倍增神秘。
“汉使入城了?”翁指一张口,声音讴哑难听,而且很含糊,感觉不像从喉管发出,而是从肚腹发出一般。
“回禀耶朗,是的。”回话的是个中年,人很黑,很瘦,但与翁指不同,这人瘦而有力,显得很精悍。因为人黑屋黑,他不开口一时居然难以发觉有人存在。
“终于来了。很好很好。”翁指小眼珠转动,在火光映照间一闪一暗,“侬西、弓藏那边还没消息?”
“是,弓藏始终没有传来消息。他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侬西进入太守府后,再也没出来,此前与他有联络的人及据点也全被汉人佐吏拔除了。”
“这样看来,弓藏这一批人,凶多吉少。”翁指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令人难以捉摸,“侬西是你的兄弟,你认为他会怎么做?”
中年原本是跪在地上,这时慢慢趴伏,以近似五体投地的姿势匍匐在地,恭顺无比道:“侬西深受耶朗大恩,他可以随时为耶朗死,他不会吐露半点不利于夜郎的情报……相信此时,他的魂魄已归于祖灵了。”
“最好是这样。”翁指的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一个陌生人,“汉使既然来了,我们的计划也要开始了。”
“是,我这就去准备。”
翁指小眼里倒影着油灯跳动的火苗,直勾勾盯住神祠外那两排奇形怪状的竹柱,双手交叉合于胸前,喃喃道:“夜郎,就要真正回到夜郎人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