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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份奏疏是王凤所呈,内容前半段正与匈奴老单于辞世,新单于上位有关。下半段内容,则热情洋溢赞扬了富平侯张放当年随军西征,手刃郅支之事,并引用陈汤、甘延寿二人赞言“富平侯放,沉静勇毅,敏而好学,精通胡事,交游广泛,当是使胡不二人选……”
我靠!张放看到这差点想揪住这两老货喷一句“什么仇什么怨啊!你们这是要干啥?”
“大将军推荐你使匈奴,你怎么想?”刘骜紧盯张放脸色。
我怎么想?张放哪还不知道,要说这后面没有皇太后的影子,打死他都不信。出使匈奴不是个好差使,前朝几位出使匈奴的官员,几乎没落什么好。有些因为不熟悉匈奴风俗而受折辱。有的虽没受折辱,但返朝后也容易被人抓小辫子,比如收受贿礼什么的。最惨的一个,是大名鼎鼎的博望侯张骞之孙,元帝朝的光禄大夫张猛。他因为出使匈奴时,在未能及时禀报朝廷的情况下,为安抚匈奴,与呼韩邪白马盟誓。结果回朝后,被石显逮住这个破绽,诬陷而被迫自杀。
这使匈奴使者有毒啊!
王凤虽然没想专门对付自己,但能有机会阴自己一下,想必是很乐意的。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这世上最难破解的,就是阳谋。
“我怎么想?”张放两手一摊,一脸无语,“陛下不会不知道,我要成亲了啊。把我派到塞外去,这来回上万里路,少说也得一年半载……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
刘骜也是一脸歉意,搓搓手:“只是大将军一力举荐,皇太后也说你聪颖机敏,远胜共侯,将来要大用。而此次出使,正可锻炼你的能力,将来可担重任……”
“我明白我明白,当真感谢皇太后的栽培,大将军的赞赏。看来这差事,我是不接不行了。”张放知道,被这兄妹俩盯上,这差事绝对是粘在身上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了。毕竟这是公差,没有推脱的理由。
刘骜如释重负,母后与元舅的压力,他这个新天子是真心的扛不住,一见张放答应,乐得合不拢嘴:“你放心,以如今汉匈局势,你此次出使,绝对无惊无险,就当是故地重游一番好了。我答应你,等你出使归来,不光要给你升官,还将亲自主持你的婚礼,让你风光娶妇。如何?”
张放摸着下巴想了想:“嗯,好像不错。要我出使也不是不行,但我要一个人同行。”
刘骜大方一甩袖:“谁?你只管说,只要不是三公,中二千石以下任你选。”
“义成侯、长水校尉,甘延寿。”
“可以。”刘骜很是爽快,心想我说是谁呢,原来要这位,要就拿去好了。
张放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选,其实是陈汤。但陈汤的身体因当年西征受损,风痹日重,不能受寒,西域是没法了。倒是甘延寿这家伙,壮棒得还能打死老虎,可以取代陈汤,成为西行的重要帮手。
“另外,随行扈卫,我属意卫尉寺旅贲令公孙覆护行。”
“准。”这对刘骜而言,更是小事一桩。而且他对这位敢于违令,勇于履责的军官印象也很深,颇有提拔之意。而护行出使,也是一个很好的挣军功资历的机会。等张放回来升官后,公孙覆也能籍功晋升。
等出使之事确定下来后,刘骜一脸歉意又放出一个大招:“你此次出使,目的地并不是阴山,出使路线也不是光禄塞……而是阳关。”
阴山,是往河东、朔方那边走,从光禄塞出关,沿阴山西行,直抵单于庭。而阳关,则是往西域去的……
张放一脸无奈:“陛下还有多少惊喜,不妨一并倒出。”
刘骜直搓手:“没了,真的没了。”
张放脑海里立刻呈现一幅西域地图,对比刚才看到的匈奴国书,顿时明白几分:“陛下,呼韩邪的遗体,没有运回龙城,而雕陶莫皋继位,也不在龙城。对吧?”
“对,少子,你果如皇太后所言,机敏聪颖。匈奴已派出使者,在玉门关等候,并上了一封奏疏,说明情况。呼韩邪是在涿邪山、龙勒水以北病逝的,彼时伊邪莫演仍率残部在逃。雕陶莫皋整军追击,誓言不破伊邪莫演,擒其于单于椁前,绝不罢兵。据闻伊邪莫演是向西南逃窜的,眼下想必已进入西域……
明白了,雕陶莫皋盯死伊邪莫演不放,很明显,这是政治需要。同时,也能借机整合其父旧部,树立自己新君权威。一举数得,的确是步好棋。
雕陶莫皋的打算是,擒杀伊邪莫演,就地为老单于举行葬礼,再运回龙城埋葬。而自己也就地登位——毕竟从龙勒水到龙城实在太远,好几千里路,在非战争情况下,光走路就得一两个月,单于之位长期空悬,绝对是个隐患。
其实从地图上看,从长安出发,往北行出塞至龙城,与往西行出阳关至龙勒水以南、天山以北,距离都差不多。
张放想着想着,眼睛一亮,既然如此,何不……
“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刘骜正一肚子歉疚呢,恨不得这表弟多提点要求,以减轻内疚感。
“臣下想借此机会,前往摘星城。”
刘骜怎都没想到,张放提的居然是这样要求,怔了半晌,方道:“少子,你可想好了,要出使摘星城,那路途足足远一倍啊!”
“那是臣下的封国,总是要去的。既然已走了一半路程,何不顺便把另一半也走了。”
张放意决,刘骜还有何可说,只得道:“好吧,我会再加一道手诏,许你出使西域诸国,便宜行事。”
“谢陛下!”
事情圆满,刘骜神情也变得兴奋起来,环顾麒麟阁诸功臣像,双臂箕张,笑道:“少子,好好助我,咱们君臣共同努力,或许,将来你也会有图形麒麟的那一日。”
“借陛下吉言。”得罪半天下的王氏,张放可不觉得自己有这机会,只是不想扫刘骜的兴,随口应答。
刘骜兴致不减,举袖环示诸功臣图像,笑道:“少子,其上可是有你的先祖,祖孙同列,何等盛事。嗯,大司马、车骑将军、丞相、太子太傅……若让你选,你想成为哪一个?”
张放想了想,道:“我不向往这些,若要我选,我会选此君。”说罢,举袖向其中一幅图像深深一揖。
刘骜顺着张放施礼方向望去,入目正是十一功臣之末——执鞭牧羊、翘首东望的汉之节臣,苏武。
……
“你要出使匈奴?”听到这个消息,班况一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大将军推荐,天子再三拜请,推不掉。”
“那你与沅君的请期……”
“只能等回来再说了。”张放顿了一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小侄此行,不光出西域,更远达西极,前往封国,这一来回,耗时之久,恐怕……”
“天意如此,如之奈何?”班况也只有摇头而已,似乎想起什么,道,“还记得达远吧?”
“班行班达远,当然记得。”张放记忆何等之强,虽然过了五年,犹记得那位班氏专管行商的班六班达远,当年此人还赠送自己不少礼物呢。
“老六半年前出西域行商,按往年线路及时间上来看,眼下当在龟兹一带,等你办完匈奴的差使后,可以派人联系一下他,或有可效劳之处。”
张放恭恭敬敬行礼,“多谢世父,小侄定当早去早回,不让世父与沅君牵挂太多。”
见张放要走,班况看他一眼:“不去看看沅君么?”
张放苦笑,施礼道:“虽想,然不敢令世父难做。小侄告辞。”
在汉代,已订亲的未婚男女,依俗在亲迎前不可会面,否则女方会被视为没有教养。因此,虽然班况开明,有心让小两口临别时见上一面,但准泰山仁厚,张放却不能为一已之欲陷其于不义。
望着张放离去的背影,班况感概不已。
但当张放刚登上车,身后传来一个气喘吁吁地娇呼:“公子,请等等。”
张放身形一顿,回首,年余不见的苹儿在春风中娇俏奔来,像一只欢快的小鹿。
“公子……给!”苹儿扑闪的大眼,眷恋地在那张俊逸的脸上溜了一圈,把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转身飞快跑开。
张放摊开手掌——是一只淡青色香囊,上面绣着两个绢秀小字:沅君。
张放握着这只还带着两个少女体温的香囊,回到府中,刚进居室,猛见一女子跪坐门前,惊讶道:“你……昭君,你这是何意?”
少女抬头,容颜如玉,清丽绝伦,正是昭君。
“婢子希望能随君侯出塞。”昭君丝毫不掩饰,直抒心意。
张放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想……想看望月荷?”
昭君用力点头,美目潮湿,声音哽咽:“我……我一直在想着她……她好苦……”
张放微叹:“我此次去西域,不是龙城,未必见得到她。”
“但也有可能,是不是?”
面对佳人满怀希翼的目光,张放还能说什么?只能缓缓地、用力地点头:“好,我带你去。”
建始元年,三月中,天子下诏,以富平侯张放为使匈奴使者,持节;副使为义成侯甘延寿,以卫尉寺旅贲令公孙覆为扈卫使,率百人使团,代汉家天子前往西域,吊唁呼韩邪单于并贺新单于雕陶莫皋继位。
建昭四年(前35年),张放裹着一身塞外风雪,回到长安。建始元年(前32年),张放再度出发,前往西域。
三年,又一个轮回。张放,再一次踏上西行之路。
当初回来时,只有区区十余人,而今再踏征程,却率领着一个庞大的使节团。
历史,在这一刻,开始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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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