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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丞倒没有食言,将张放一行投进关口西面的地牢——要知道,一般囚犯是直接丢在城墙根下,要么带枷示众,要么罚为城旦(修补城墙的劳工)。这天寒地冻的,遭老罪了。
也就是说,被关进阴暗霉腐的地牢,却算是一种优待了。
其实张放放走金雕的行为,已经激怒了城门丞,原本是要罚为城旦的,但玉门关都尉问明清况后,示意关地牢,等候郡从事前来讯问。
张放没有找到机会与关都尉面谈,不过,有郡从事来也不错。所谓郡从事,隶属司隶校尉,每郡国各一人,主督促文书,察举非法,相当于中央在地方的耳目。
报上富平侯的名头,想必不敢留难。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是“父”病危,在以孝治天下的汉朝,就算是天子诏令也得网开一面,何况区区司隶校尉令。
这么一想,张放也就气定神闲了。而邓展也把差不多的意思向众人一番分说,于是众人也就安静下来。初六甚至与韩骏商议,等出去时,怎么收拾那城门丞一顿。
韩重却在担心自己与二兄的赏赐,还有公子的财物会不会被吞没。
如果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恐怕不会如此安静,更不会去担心这些身外之物……
监牢里不分昼夜,而监牢之外,已是天色向晚,飞雪停歇。从东边敦煌方向的官道上,一队车马碾过一道道雪泥辙印,渐渐接近玉门关。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及几个护卫骑士停在了玉门关内,关都尉、司马、假司马、长史、城门丞等官员尽数出迎。又过一刻时,车内来者已成为玉门关诸官员宴席上的座上客。
马车里正是敦煌郡从事卢安,他的职位并不高,不过三百石而已,但位卑而权重。他是直属司隶校尉的郡从事,职责为纠察所在郡(国)官员不法之事及督察公文。如有不法,可直接上报司隶,很有点后世锦衣卫的味道。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一介小吏,却令诸多千石高官出迎了。
卢安是奉司隶校尉令,特意从敦煌驱车二百里,走了两天才来到玉门关。他之所以大雪天不辞劳苦,不仅是上峰的命令,更有利益驱使。他要守在这里,缉拿入关的西征吏士,拷问财物。若是呆在敦煌,好处都让玉门关守军得了,何时轮到他?
卢安下车后方知居然已拿到第一批入关的西征相关人等,欢喜之下,笑容满面,先行赴宴。
酒过三巡,卢安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这首批入关者是何人?”
众人皆望向城门丞,城门丞躬身道:“据关引所注,他们并非吏士,而是应都护府征召,随军协助之旅人。”
“哦,不是军吏啊。”卢安沉吟一下,道,“若非官吏,则非我之责。不过,既是与西征有关的首批入关者,还需仔细盘查。”
众人皆道:“正是。”
卢安声音放低:“司隶密令,西征诸吏士,破国屠城,所获财赀甚多,但上报朝廷之数不尽不实,诸君要分外留意。”
关都尉及属下互望一眼,俱顿首道:“自当谨遵司隶之令,全力攘助。”
“还有一事,若有从都护府过来,欲过关的人中,有叫张放者,务必报与我知,某家自有相报。”
玉门关诸官员轻哦一声,含笑点头,举觥敬酒。这种事大伙都是心知肚明,必是此人与某贵人有怨,借此机会,公报私仇。此等事亦属寻常,大伙心照不宣便了。
觥杯交错间,城门丞起身如厕,告罪而退。
不过,一出厅堂,城门丞并不往茅屋,而是匆匆前往库藏。
三转两转绕过回廓,城门丞来到库藏,推门而入。里面还亮着油灯,几个佐吏正整理籍册,见上司突然驾到,忙放下手里活计,躬身行礼。
城门丞急急挥手,问道:“今日拿获的那伙人里,是不是有姓张的?”
佐吏面面相觑,好一会,才有人期期艾艾道:“好像是有姓张的,叫什么……”
“张放!”城门丞脱口而出。
“对,就叫张放。”那佐吏想起来,急忙从一卷卷简牍里抽出一卷,打开一开,“是了,就叫张放,是个少年,长安人氏,家住……”
城门丞抢过籍册,一看之下,两相比对,眼前立即浮现那个英俊不凡的少年——原来是他!
戌时末,宴席已散,在专门接待官员使者下榻的驿置门外,出现了城门丞的身影。
城门丞掸去两肩雪粒,合袖一躬,口喷白气:“城门丞许敬,有要事求见卢从事。”
不一会,城门丞许敬出现在卢安面前,手捧籍册,恭敬呈上。
卢安酒量不宏,已颇有醉意,以手扶额,有气无力摆摆手:“有话直说。”
许敬干笑着收回手:“禀从事,今日拿获的首批入关的,与都护府有关人等,其中就有一人叫张放。”
“嗯……嗯?张放!”卢安愕然抬头,酒意一下醒了几分。
“是,正是张放。据籍册所录,此人是个少年,长安人氏……”
“对头!就是他了!”这下卢安酒意全醒了,拍案大喜,“城门丞,你的财运来了,就看你想不想要。”
不过盏茶工夫,许敬走出驿置,满面红光,像打了鸡血一样,完全无视扑面而来的寒风。他先来到马厩旁的库房,这里聚集着几个值守的吏士。
许敬一进门,劈头就问:“都搜出什么?”
“禀关丞,粗看了一下,多是一些普通货物,明日拆封细查……不过,他们所使的兵器多是军器,马匹也是军马,其中似有西极骏马……还有,从那为首少年身上搜出的这柄剑与尺刀,俱是宝刃。”
许敬接过连鞘长剑,一按卡簧,铮,剑身弹出半尺,寒气扑面。许敬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啧啧称赞:“龙影?果然是好剑。”再接过尺刀(大马士革匕首),光是刀柄上镶嵌的宝石,就令他两眼发光。
许敬最终将尺刀塞进怀里,把剑交还:“剑上交都尉……诸位,可愿发一注横财?”
这世上哪有人不想发财?一听这个,值守的佐吏眼睛俱是一亮,一齐围拢过来。
许敬铮地一下拔出匕首,森寒的刃光映照着同样森寒的目光,从齿缝里渗出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想赚一笔,就助我杀一人!事若成,每人可得两千钱,干不干?”
两千钱,可买十几石谷米,对这些斗食小吏而言,等于一年的禄米,谁能受得了这样的诱惑?
“杀、杀谁?”有人口干舌燥,哑着嗓子问。
这些围在一起商量杀人勾当的诸人完全没料到,一墙之隔的马厩茅房里,正有一个少年神情紧张地贴墙偷听。
“一个无名小卒,杀之无碍。”许敬磨着牙,眼泛绿光,“就是这批货物的主人,为首叫张放的少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