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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泠舟跟在五小姐和绿萝身后,刚走出小花园垂着藤蔓的木门,就看见朱蕉一袭烟粉色袄裙,正踮着脚尖站在门洞旁向这边张望。看见她们三人走来,喜出望外,冲过来对五小姐福了一福,道:“刚才我到花园里替小姐寻帕子遇见金盏,才知道姨娘出了事。茜草已经去前头打听了。小姐别急,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一准儿能打探到消息。”
看见五小姐额头上红紫色淤痕,朱蕉吃了一惊,忍不住嚷道:“哎呀,这可怎么好,上次郎中来诊脉时倒是留下一点散瘀的膏药,可放的时间久了,不知还能不能用。”
沈泠舟不由感叹大宅院里消息传递的速度,朱蕉这样子明显是已经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知道的八九不离十,所以不问为什么磕了头只着急没有膏药可用。不过想想也对,这年头又没有APP又没有视频网站,闲着没事还不就是时刻传播小道消息么,也难怪四小姐刚才要把戏演的那么足,不知有多少观众在屋外等着听故事呢。
“姨娘犯了错,太太要罚也是应当,你急吼吼去打探什么消息?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小姐一心向着姨娘,多让太太寒心!”绿萝狠狠瞪一眼朱蕉,“那药膏不是你伤了腕子向郎中讨的吗?怎么敢让小姐往额头上抹?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咱们小姐后日就要跟着四小姐出门,一会太太准会遣人送了好药膏来。”
朱蕉被绿萝一通数落,看一眼五小姐,见她不知道想着什么心事出神,并没有要替她说话的意思。只好鼓了腮帮子怏怏的再不出声。
怪不得你的贴身大丫头要弃暗投明!沈泠舟很不满五小姐的无动于衷,对这个直爽忠心的丫头好感度直线上升。有心安慰她,便压低声音说道:“你放心,太太既说了让五小姐出门,就不会不管她额头上伤的。”
没想到朱蕉突然转过头来瞪着她,眼里都是冷气:“小小年纪就知道奴颜媚上,姨娘虽然糊涂,却从来不会说谎!”
沈泠舟知道朱蕉把丁姨娘让她作证,结果自己矢口否认的一节也打听到了,心中不由哀叹,估计此时在小小的东跨院里,自己已经被默认成了一枚人民公敌,想挽回局面不知道要费多少波折。
“小姐!”五小姐刚回屋坐定,茜草一猛子扎进屋里,额头上一层亮晶晶的细汗:“我听内院守门的嬷嬷说,姨娘已经定了被送去汝宁县四太太的庄子上,门房那边动作可快,这会儿八成已经上路了。”
“什么!?熙京郊外现成的几个庄子不去,做什么大老远送去汝宁县?今年大街上的流民,可不一多半儿都是从汝宁县跑出来的么!听说,像是糟了什么蝗灾,地里一颗粮食都结不出来,也不知道。。。。。。”
“你住口吧!”一直沉默不语的五小姐突然出声,虽然语气还是软和的,可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呵!”绿萝回过神来便是一声冷笑。本来就是只山鸡,现在又被人把毛拔得一根不剩,却转了性想要逞威风,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既然是齐嬷嬷亲自选的庄子,自然会和庄头打声招呼。他们自己再苦,定然也会想法儿好好款待姨娘的,五小姐且放宽心。我伺候了大半天身子有些乏,想回去梳洗梳洗,奴婢先告退了。”说罢甩了甩手帕算是行李,转过身袅袅婷婷的径自走了。
五小姐那一句话出口后便低垂了眼帘再不言语。茜草张着嘴不知所措看向朱蕉,被她狠狠一眼盯得低下头去。
“小姐别急,绿萝的心早已经偏了,她说的话定然不可信,奴婢们马上再去打听,太太顾忌着咱们老爷呢,事情想必还有转圜。”
“不必了!”五小姐终于肯抬起头,眼睛里似乎有一点水汽,“帕子找到了吗?”
“帕子。。。?”朱蕉一愣,没想到五小姐还惦记着这事,“奴婢刚才在园子里仔细寻摸了一回,并不曾见着,一会儿去浆洗房那去问问,八成是夹带在哪件换洗衣裳里给一并送去了。”
五小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朱蕉看一眼天色,小声咕哝道:“厨房今日怎的还不把饭送来?”瞥见还默默站在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沈泠舟,眉头便是一皱。
心中警铃刚响,便听见她说道:“既然是木荷姐姐选出来的人,想必主院的人事她也与你交代过了,去,问问厨房的人今日的晚膳是怎么了,天都要黑了还不送来。”
绿萝忙着讨好正院,沈泠舟已经隐隐看出东跨院里管事的其实是朱蕉这个小丫头,她若是看自己不顺眼,恐怕以后会吃苦头,必须赶紧想办法洗白形象。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着机会刁难。
自己统共来了不到半天,陪着在正房看了一出棒打姨娘的好戏,现在连膳房的门朝哪开都还不清楚呢,这饭要上哪里去催?
心里腹诽,朱蕉的脸色却是摆明了她此时说什么都没用,沈泠舟苦着脸行了礼退到屋外,沿着通向正房的花园小径一边走一边寻思。朱蕉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四房有一个独立的小厨房,定点派人来给东跨院送饭?这就好办多了,幻晴轩多大点的地方,总比在整个谢府里找一个厨房要容易得多!去正院闻闻哪里有饭菜的香气,说不定就能找到。
主意已定,沈泠舟沿着花园里的小径走得飞快,不一会已经踏上连接正院各屋的游廊,一个小丫头横刺里突然钻出来,两人脚底都快,各自往后撞了一个趔趄。那丫头手里拿着一只瓷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老远,好在并没有碎裂。
“你长着眼是用来喘气的吗!?”小丫头紧跑两步去追那瓷瓶,捡起来捧在手里看了又看,确定没摔坏才又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转过头来怒视着沈泠舟。
“是你?”沈泠舟认出那丫头竟然是在马车上被人讥讽为“宁大小姐”的女孩,刚才没有注意,原来她也被木荷选中进了四房。
“你叫泠舟?”“宁大小姐”显然也认出了她,表情缓和下来。再没有交情,也是“他乡遇故人”,同时被孙婆子卖进府里的丫头,两人颇有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我现在名字是松凝。”阿宁说完迟疑了片刻,低下头小声说道:“后天的事可能有些蹊跷,若是她们叫你跟了去,千万找个借口躲开。”丢下这一句话,不再理满脸惊诧的沈泠舟,沿着游廊逃也似的走远了。
其实不用松凝提醒,沈泠舟自己也猜到了几分。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几分巧合,若不是人设计出来,她打死都不会相信。只是能从中获利的人究竟是谁?四小姐一个嫡女,又何必费尽心机去对付一个不受宠姨娘生出来的庶女呢?
仿佛是散落遍地的一串因果,明明是被线穿的好好的,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一根线头,所以提不起,拎不清,依旧是一团乱麻。
多想无益,沈泠舟决定把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事有缓急,眼下东跨院的一干丫鬟奴仆可还饿着肚子等她拎了饭回去呢。沿着游廊一直走到四小姐住的西厢房附近,只见一个丫鬟拎着只硕大的三层雕花食盒从屋内打了帘子走出来,沈泠舟心道真是瞌睡来了枕头,低着头小心翼翼跟在后边。那丫头右手提着食盒,左手紧紧攥着只荷包,不时用力捏一捏,脸上就笑开了花儿,估计是刚得了赏钱心里高兴,也并没怎么在意跟在自己身后十多步远的沈泠舟。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垂花门口,守门嬷嬷笑道:“哟,香榴,今天这么快四太太就用好饭了?”
名叫香榴的女子把得的赏钱拢在袖里,也不停步,径直穿门而过,随口道:“四太太赏了菜给屋里的丫头们,叫我明日再去取碗碟,我不过空拿个食盒回去。”
“啧啧,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才能在四太太眼前当差,吃穿用度哪个不让人羡慕?”
“呵呵,”香榴听见这话不由笑道:“你也不必眼红,也不多就是那么三四个有这份体面罢了,其他的还不是和咱们一样当差?”一面笑着,一面向着门外走远了。
沈泠舟知道机不可失,挤出一张笑脸唤道:“这位姐姐请留步,四太太派我来跟您说话。”也不管守门嬷嬷打探的眼神,三步两步,跃过垂花门追着香榴去了。打着四太太的旗号,难道谁还敢阻拦不成?
秀亭闻言回头,看着沈泠舟十分眼生,不由疑惑道:“四太太派你来的?我刚从四太太房里出来,怎的之前从来没见过你?”
沈泠舟连忙赔笑:“姐姐莫怪,我是被四太太屋里的木荷姐姐挑进府的,被安排在五小姐身边,刚才一顺嘴就说错了话,其实是五小姐想让我来打听一声,为什么今日的晚膳还没送到东跨院去?”
听说是五小姐而不是四太太,香榴面上并没什么改变,只是略微带了点疑惑。沈泠舟心想,这香榴看上去倒不是个捧高踩低的人,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多和她结交结交。
“我第一天进府,连膳房在哪儿都不清楚,刚才看到姐姐提着食盒,便想着跟在姐姐后头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小厨房啦!”也不知道幻晴轩里还有没有什么特别严厉的规矩?事到如今也只能一鼓作气,看这香榴能不能给自己行个方便。
果然香榴并没多想,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你便跟我来吧,膳房这两天忙着为老夫人寿宴琢磨新菜式,人仰马翻的,偶尔疏忽了也不奇怪。”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又拐了一道弯,眼前出现豁然开朗的一栋二层小楼,虽然已过了饭点,楼顶半臂宽的烟囱里依旧白烟袅袅。一层两扇木门大开着,院子中央一口深井,不停有人进进出出端着洗好的时鲜瓜果进出,一派热闹繁忙景象。
香榴回头对沈泠舟一笑,温和道:“放你进去了你也不认得人,暂且在这里等一会,我去找负责膳食的戚妈妈。”
没想到谢府里还有这么热心的丫头,沈泠舟感激的应了,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她侧身往檐下的阴影里又挪了半寸。
一个穿着姜黄色褙子的丫头从她身边走过,每走一步,腰间纽襻上别着的帕子就摇晃一下,一只浅粉色海棠花若隐若现精致的紧,十分打眼。
“咦,月榕,你这条帕子是从哪来的?”旁边立刻有人忍不住问道。
“前几****娘托人捎进府里的,听说绣的是最近京城最时兴的花色呢!”
“这花样设计的真精巧,以前可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哪家绣坊绣出来的。”听见称赞,立刻呼啦啦一群丫头仆妇都围了上来,啧啧称奇。
月榕一张脸笑的要放出光来,好像别人夸的不是别的而是她自己,伸手解下帕子来在脸上假装拭了拭,道:“还不就是一块帕子么,兴许就是庄子上哪个丫头随手绣的也说不好。”
“你娘管的那庄子上有几口人我还不清楚么,哪个有这份手艺?准是这老货自己得了奇遇,就惦记着你这亲闺女,也不知道帮我们老姐妹捎上几条。”
石青色罩衣,胳膊上两只洗的发白的套袖,黯黄色的脸儿爬满纹路,看上去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暮年老妪。可沈泠舟明显感到,这老妇在小厨房门口那么一站,热络络天井里的气压瞬间就低了几分,人人脸上还是带着笑,却已经没有刚才围观月榕手帕时的轻松。
“焦总管说笑了,我娘准是怕一条手帕子您瞧不上眼,只我这样没瞧过世面的丫头片子还能新鲜两日吧。”月榕见着这老妇就打怵,忙着圆场,却没留神得罪了刚才围着她看帕子的一干人。果然周围几位上了年纪媳妇子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焦总管脸上还是挂着那点笑容,只是怎么看都像在嘲讽:“你娘三十岁上老蚌怀珠,才有了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女儿,她偏疼你一些儿,别人难道还能有什么话说?只是咱们膳房不比内堂,整日烟熏火燎的,你这帕子还是好生收着,别一个不小心沾着煤灰,那还有什么看头?”
月榕听得咬牙切齿,真是给脸不要脸,这老货话里话外不过是讽刺她一个麻雀下出来的蛋,偏偏想着飞上枝头做凤凰。不过一个小厨房的管事,天天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起象来没完没了,自己若一句话不说,别人还不连着自己的老子娘一块儿给瞧轻了么?于是张口道:“还是妈妈体恤我娘,她一个人管着偌大个庄子,每日里不知多少烦心事,就这块帕子还是她拖了送节礼的人一并捎给我的呢。唉,我爹年年叫她多顾惜着点儿自己身子,她也不听,只说太太既然肯让她挑这重担,便唯有肝脑涂地,绝不能辜负了太太的信任。”
月榕话音落下,熙熙攘攘的院里已经是鸦雀无声,所有人一副又想走又不想错过好戏的为难表情,看得沈泠舟差点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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