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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会想到,每半年定期做身体检查,身体一直没什么大问题的杨老爷子,竟然没有任何预料的突然去世。
变化发生得太快,杨老爷子的亲孙子杨越尚在国外,女儿杨谨前几天也和丈夫去国外度假,他唯一的弟子谢建忠便着手准备杨老先生葬礼的事情。
谢建忠在一年前调到了魔都大学附属实验中学担任校长,接到老师逝世的消息,第一时间带着干儿子赶到了杨家祖宅。而柴非当天没有课,一直跟在谢建忠身边帮忙。
通知了该通知的人,其余的事情都有管家准备。谢建忠闲下来,坐在杨老先生经常待的书房里,眼圈蓦然红了。
“叔叔。”柴非唤他一声,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好一直陪在他身边。
谢建忠一手捂着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老师的身体一直都很好,怎么会这么突然……”
柴非知道他并不是想到回答,沉默着没有吭声。
“前几天,老师都和我约好了去看书画展,可是没想到……在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谢建忠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他双手捂住脸不停地深呼吸。
柴非不由想到了前世奶奶去世时候,自己因为赶不及见她最后一面而心生中悔恨痛苦。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感同身受,也只能用时间来抚平这种伤痛。
看到谢建忠都这么悲伤的样子,他不由得想到,远在国外的杨越知道这样的消息,会有多难过?
因为即将到期末考试,柴非最近每天都有课,是以谢建忠并未让柴非在杨家祖宅待太久,五点不到就请杨家的司机送他先回去。
柴非在车上给爷爷电话,爷爷在和谢爷爷钓鱼,接到柴非的电话也不管鱼咬钩了,扔下鱼竿小跑到一边问他有什么事。
柴非上大学之后留给柴家两老以及小表妹和柴家瑞一人配了一部手机,亲手教会爷爷奶奶怎么用,方便以后联系他们。
柴非笑着说:“想爷爷了,想听听你的声音不可以吗?”
柴爷爷笑得连脸上的皱纹都抚平了不少,和他说了好些家长里短的事,连手机都说得发烫了。
柴非耐心的听着,时不时的附和几句,又和爷爷说了些有趣的事。听得柴爷爷眉开眼笑,连问了几遍柴非什么时候回家,他好多钓些鱼做他最爱吃的油炸小鱼。
电话里亲人的关切冲淡了柴非因为杨老先生去世的悲伤。他想,重活一世至今,自己的亲人还在家还在,他已经非常幸运了。
第二天柴非上完最后一节课,和杜美娟一同去杨家祖宅参加杨老先生的葬礼,看到了从国外赶回来的杨越。
杨越回来的很匆忙,他神色有些憔悴,面无表情,黑色的西装印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就像冰块一样隔绝了所有人的各式各样打量探究的视线,让人捉摸不透。
杨越仿佛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看什么,只如机械一般,对每一个来参加葬礼的来宾弯腰鞠躬。
他的表情太过阴郁,柴非甚至听到不少来宾窃窃私语,说杨越太可怜了,从小没爹,妈又是那么个东西,亡夫没死一年就改嫁姘头……可怜杨越这个孩子,本来老爷子还能帮衬一把,现在可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他那个不着调的妈斗了。
柴非知道这个时候杨越需要的不是别人的怜悯和同情,而是任何人都无法给予他不带任何目的的陪伴。
柴非同样担心,因为他知道,杨越不是不伤心,而是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悲伤展示出来。
杨老先生下葬之后,他的律师将杨越、杨瑾以及谢建忠召集在杨家祖宅,宣布杨老爷子的遗嘱安排。
杨瑾身边跟着她的丈夫范饶及儿子范择,谢建忠带着杜美娟和柴非,唯独杨越孤身一人,安静的坐在一边,表情冷漠淡然。
和杨家稍微熟悉一些的人都知道,杨老先生这一生陶醉在书法古籍之中,从来都不曾管过杨氏集团的事。但他名下的股份、基金、房产、古籍字画等等财产,估算起来也是价值不菲。
杨越的姑姑杨瑾年近五十,保养得非常好,面容端庄,皮肤白皙,身材丰腴,只是眼圈微黑,看上去非常憔悴,她哑着声音问律师自己父亲什么时候立下的遗嘱。
律师回答说,杨老先生在半年前就写下了遗嘱,三天前又不知为何原因又修改了一次。但他也没想到,才修改完遗嘱,杨老先生便逝世了。
听到这些,杨瑾的眼圈又红了,她的丈夫范饶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而杨越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待杨瑾哭声渐消,才冷静说:“曹律师,麻烦你现在公布吧。”
曹律师点点头,拿出公文包中的文件,当中宣读。
根据杨老先生的遗嘱安排,他名下的财产分为三份:杨老先生杨氏集团占据的百分之五的股份、杨氏祖宅及他名下所有基金投资皆交由孙儿杨越;而他名下的共有五千万存款,在魔都共有四处房产,以及他的妻子留下来的珠宝首饰分给女儿杨瑾;另外他收藏的所有字画悉数留给了唯一的弟子谢建忠。
公布完遗嘱,曹律师问道:“具体内容如此,在座的各位有没有什么异议?”
杨越“嗯”了一声,说:“没有。”
谢建忠黯然摇头。
杨瑾擦擦眼泪,说道:“我没有异议,但今天趁曹律师在这里,我也要公布一件事。”
她身后的范择将一个文件袋交给她,杨瑾接过转手就放在杨越面前,说:“我出嫁时,大伯将杨氏集团百分之三的股份作为我的嫁妆,现在我将这些股份正式转赠给我的侄子杨越。”
杨越抬头,视线似乎落在杨瑾脸上,有些诧异,又似乎并没有。他接过文件,苍白而又冷硬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茫然。
杨瑾又说:“小越,姑姑在这里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怪父亲,如果当初他能强硬一点,或者如果他能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不阻止你和姓陶的撕破脸,也许杨氏集团就不会落在姓陶的手上。”
杨瑾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悲哀起来,“你从小被他抚养长大,父亲的性格你应该清楚最知道。他是一个文人,爱护自己的名声并没有什么错。父亲一直都不喜欢与人争夺什么,我唯一一次见到他发怒,是在争夺你的抚养权的时候。你也许不知道,为了抢回你的抚养权,姓陶的逼着父亲承诺不插手杨氏集团的一切事情。你和姓陶的之前那些明争暗斗父亲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已经……已经……”
杨越的心脏仿佛一瞬间停止了跳动,随后胸口如窒息一般闷得刺痛。他紧抿着唇,许久才哑声说:“我知道了,谢谢姑姑告诉我这些。”
杨瑾哽咽着说:“小越,父亲虽然去世了但你并不是一个人,姑姑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遗嘱公布完毕,杨越送众人离开。谢建忠握紧杨越的手,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放心吧师兄。”杨越知道他想说什么,“我没事,不要担心。”
谢建忠重重叹一口气,说:“老师在天之灵也不想看你难过,小越,振作起来。”
杨越微微笑了,点头:“我会的师兄,你也是。”
柴非在一边欲言又止,却一直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等到谢建忠和杨越告辞,他方才担忧的说:“杨越……”
此时林叔走了过去站在三步之遥,似乎有什么事要和杨越说。杨越像往常一样揉揉柴非的头发,说:“不早了,和师兄回去吧。”
也不待柴非回答,便和林叔一起回去屋内走远了些似乎在商议什么。
在回去的车上,柴非心情有些浮躁,他一直从后视镜中看杨家祖宅,直到那栋建筑消失在视线之内,他忽然叫道:“叔叔,停一下车。”
谢建忠靠边停下,疑惑问:“怎么了,不舒服?”
柴非摇头,飞快地解下安全带,说:“叔叔,您先和娟姨回去吧。杨越现在一个人,我想去陪陪他。”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车门,脚步不停地朝杨家祖宅的方向跑去。
刚才公布遗嘱的时候,林叔、管家都不适合在场,就连他最好的兄弟范择也是站在他母亲那边。从开始到结束,杨越一直都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形单影只。
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曾经也体会过。前世因为没赶上见到奶奶最后一面,让他遗憾悔恨了好久。好在他还有爷爷,还有一个亲人在。
而现在,唯一会为杨越着想、也是杨越最重视的亲人去世了,从此以后,他就是一个人。这样的杨越,会有多悲伤多难过多孤独啊。
他怎么能在这样的时候,不陪在他身边呢?
杨越简单和林叔交待了一些事情,林叔一一记下,随后又说:“小越,老人家年纪老了,离开是去享福的,你……要注意身体。”
“嗯。”杨越点头,俊美的面容一片平静,“林叔放心,我没事。”
林叔见他没有半点与人交流的意思,无声的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
天边晚霞如火,杨越站在花园中,目光落在不远处大树下的秋千上,忽然从心底生出无法抵挡的孤寂。
秋千是他六岁的时候父亲亲手给他挂上的,陪伴着他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后来父亲去世,他在秋千上哭了一下午,是爷爷陪着他安慰他,那时候爷爷说,小越,你还有爷爷在。
可是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家了。
隐隐有匆忙的脚步声传来,杨越蓦然转头,看到一个人步履匆匆地快速跑过来。
是柴非。
他也不知跑了久,跑得面色通红,发丝因为汗水一缕一缕的沾在额头,看上去有点傻傻的。但他的眼睛却像燃烧着小火把一般明亮异常。
杨越在他跑过来的时候调整好情绪,抬起手替他擦去滑落在他眼角的汗水,问道:“跑这么急做什么,是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直接和我说一下不就可以。”
柴非喘着气摇头,带气息平顺下来才慢慢说:“我、我想陪着你,你一个人,会不开心的。”
杨越心中一震,收回手目光变得极淡,几年来第一次对着柴非摘下他温柔的面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说:“不用,你走吧。”
说完,杨越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柴非并不被他的冷淡影响,打定了主意像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很久很久以后,范择问起杨越为何会喜欢上柴非。
杨越说,可能就是在那个黄昏,他在向他跑来,从很远的地方一直跑到他身边,也跑进了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