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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征垂着头,大生明白他是不高兴了,村里服徭役开始,裴征就变了性子,待谁都冷冰冰的,两人一起长大,交情深厚,他是了解裴征的,感同身受,才更觉得裴老头和宋氏对不起他,所以并不为裴征脸上的淡漠而不舒坦,继续解释道,“闹起来,你也会落人话柄,咱知道内情的好说,不知晓内情的乱传一通,何苦呢?”
“大生,等我将菜地灌了来。”大生为着他好,裴老头和宋氏生养他一场,再多的怨言旁人也只会说他不孝,孝道大于天,有那样的爹娘他也无法。弯下腰,叫沈芸诺不用松土了,“我灌了先回,你和小洛别过去。”那边什么情形他也不知,担心有人不长眼伤着她了。
“不若你先和大生哥回去,剩下的我来。”她虽然不喜这个味道,可也没法儿,一天种着地,一天要和粪接触,总不能老躲着,脏的累的全扔给裴征,直起身子,深吸两口气憋着到裴征跟前。
见她小脸憋得通红,紧紧咬着下唇,和小洛吃橘子那会神情差不多,裴征目光一软,躲开她伸过来的手,笑道,“不若你和小洛先回,我很快就好了。”他浑身有股味,怕熏着她了,微微后退两步,叫上小洛,“和你娘站到路上,爹爹端着桶泼菜。”
话未说完,沈芸诺牵着小洛躲得远远的,大生看得摇头,农家妇人,嫌弃这个味道的却是少见。
裴征一只手拖着桶底,一只手扶着桶沿,前倾着身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将粪水泼了出去,一时之间,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更重了,小洛捏着鼻子,嫌弃道,“娘,走,臭。”
白里透红的脸蛋憋得愈发红润,大生忍不住逗他,蹲下身,捏了捏他小脸蛋,“大生叔也从地里回来,闻闻大生叔的手是不是臭哄哄的?”
小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手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再是嫌弃不过的样子,要哭不哭,看得大生倒是不好意思了。
“大生叔和你玩呢,走吧,咱回了,娘给你包饺子吃。”比起面食,沈芸诺更喜欢大米,不知为何,田里稻谷产量不高,缴税后剩得更少了,因而,家里的米多是留着招待客人,甚少会自己家煮来吃。
听着有饺子吃,小洛皱巴巴的脸才有了笑容,吸了吸鼻子,闻着臭味又重了,转过身,就看裴征挑着桶站在身后,他个子矮,正好能看清桶上粘着的黄色,惊叫地趴着沈芸诺大腿要她抱,裴征哭笑不得,识趣的停了下来,等沈芸诺抱着小洛走在前边了才和大生往回走。
“刘家两兄弟鼻青脸肿,你二哥脸上没有伤嚷着肚子疼,说是被刘文山打的,刘家两兄弟闹着要叔身子赔银子呢,好性子如裴大哥,这回也发火了,折了荆条打裴二哥着呢。”他站在外边,隐隐约约听到些,总之,裴家这回丢脸丢得大了。
还未到裴家院子就听着院子里传来的骂声,宋氏声音嘶哑,上气不接下气,怕是嗓子坏了,他托着肩头扁担,侧着身子让看热闹的让让。
他挑着桶,味道大,众人皆转过了身,脸上戏谑的神情来不及敛去,见是裴征,悻悻然摸了摸鼻子,让开了道。
从大生嘴里得知刘家两兄弟伤着了,待见着二人,裴征也愣了一瞬。
“老三,你可回来了,你看看,外人上门要把咱家底都掏空啊。”宋氏坐在地上,发髻凌乱,发丝稀稀疏疏地贴在额头上,脸上褶子深深浅浅,瞧上去有些扭曲,她手里拽着刘花儿二嫂的衣衫,见裴征来了,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蹭地爬了起来,不顾裴征挑着粪桶,双手晃他手臂,指着地上两个妇人,有了底气,沙哑道,“老三,你最是孝顺,她们竟然出手打我啊,你说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裴征垂眸,余光轻描淡写地扫过她抓着的衣袖,轻轻松开她的手,不接话。刘花儿两个嫂子性子泼辣说话不饶人,在裴家院子还是不敢和宋氏动手的,除非,宋氏先动的手。
目光略过一侧的裴勇,问道,“大哥,怎么回事?”
“没事,听娘乱说,你先回吧,这边有我呢。”握着荆条,重重地朝裴万背上落下,瞬间,衣衫又裂开个口子,依稀可见鲜红的印子,可见裴勇气得有多厉害,“大姐的事情我怎么说的,眼皮子浅的,为着点银子就什么都不管了?”
裴万趴在地上,比起刘家两兄弟,他脸上还算干净,然而被裴勇抽了几下,后背火辣辣的疼,不敢哭,嘴里不住的求饶,“大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打了。”他和刘文山打过交道,再老实的人不过,想着借裴娟的手挣点银子,没想到说得好好的,去了刘家,裴娟翻脸不认人,他也是气糊涂了,和裴娟撕扯起来,两个舅子上前帮忙,裴娟打不过,竟反咬一口说他们威胁她,他气不过,上前打刘文山,然后,就被刘文山从刘山村扔了出来,他还好些,两个舅子吃了不少亏。
出了刘山村,被两人赖上了,两个舅子和刘花儿向来不是一条心,这才闹到了裴家,想着离开时刘文山怒气冲冲的眼神,他总感觉事情没完,眼下不认错,刘文山过来闹,又是一顿打,心里通透,嘴里更不敢喊疼,“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大姐给我的钱我都留着,全给你,我不要了。”
听有钱,刘花儿两个嫂子扑了过来,“妹夫,不对啊,看看花儿哥伤成什么样子了,不说看大夫,回去养都得养好些时日,娟姐儿给的钱可得给花儿哥看大夫补身子,不然一顿打白挨了不成?以后,裴家遇着事,谁还敢帮忙?”
刘花儿大嫂嘴皮子利索,见众人变了脸色,知道自己猜对大家的心思了,谁家都有个难事,出了事,主家不负责,谁敢帮忙,上前扯着裴万的袖子,死死盯着他,“钱呢。”
裴万不吱声,爬过去抱着裴勇,一个劲儿的求饶,“大哥,我知道错了。”
裴老头坐在台阶上,冷眼瞧着院子里发生的事,他倒是想说点什么,就怕裴勇又提分家的事儿,分了家,老大老四好说,老二怎么办?不是他心疼老二,而是不想被两个兄弟笑话,当年分家,三家人都不富裕,可如今,大哥家住的青砖大瓦,三哥几个儿子有出息,准备接他们去镇上,就他,几个儿子不团结。
摩挲着手里的烟杆,他一声不吭,老大要教训老二,由着他,只要不分家就好。
裴娟给了裴万一百文,刘花儿两个嫂子看着银子,眼睛都亮了,十个铜板,三个碎银子,一百文,擦了擦手就要伸手抢,被裴勇喝止住了,宋氏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声音跟鸭子似的,“那是我大女儿的银子,凭什么给你们,我还没怪你们平白无故去我女儿家里闹,你们有脸拿我的银子?”扑着上前夺了裴勇手里的银子兜在自己怀里,恶狠狠地瞪着刘花儿两个嫂子。
刘花儿嫂子不是吃素的,尖着嗓门哭了起来,“婶子说的哪儿的话,不是花儿开口,她两个哥哥会走这一遭,不去,会被人打成这样子吗?瞧瞧两人的脸,不知道身子有没有落下病根呢,咱一家老小靠着他们干活,不养好身子,婶子是要咱一家饿死不成啊。”
宋氏捂着银子,转身往屋里跑,“花儿叫你们去你们就去,你们这么听她的话怎么不来帮忙干农活,我不管,刘花儿开的口,你们问刘花儿去。”银子到了宋氏手里哪还有拿出来的份儿,刘花儿跪在一边左右为难,想为自家兄弟说两句话,“娘,我大哥二哥……”
进屋的宋氏听着这句话,嘴角一咧,算抓着刘家人把柄了,折身跑回来,指着刘花儿太阳穴骂道,“好啊,进了咱裴家的大门还想着娘家,咱裴家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穿,养不熟的白眼狼,你既然放不下娘家,还待在裴家干什么,今日你娘家兄弟嫂子在,收拾东西给我回去。”
她早就看刘花儿不顺眼了,趁着这个机会,撵了人,省得自己看着心烦,看刘花儿嫂子撩袖子,宋氏也不怕了,挺着胸脯道,“怎么样,想打我是不是?我可告诉你,老三媳妇娘家兄弟会来,看看谁怕谁。”
她嘴里的老三媳妇不是别人,正是沈芸诺,沈聪的名声大家都知道,刘花儿嫂子不敢动了,偏着头,眼神四处看,见裴征在,心有忌惮,气不过宋氏仗势欺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给钱是不是,不给钱我们就不走了,俺家汉子伤了身子回家也干不了活。”
意思是赖上裴家了。
裴勇抿着唇,挥着手里的荆条,怒不可止,“娘,将银子给她们。”闹了这么一出,裴家的名声算是完了。
宋氏捂着胸口,对上裴勇阴沉的目光,知道裴勇是真的气了,犹豫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拿出个碎银子,“只有这个,要不要随你。”
刘花儿嫂子不接,眼神四下逡巡着,逮几只鸡回去也不吃亏,可笼子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鸡。
“娘,全部给她们。”裴勇声音又沉了几分,一百文,他镇上半个多月的工钱,裴娟手里有银子犹不知足,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
听裴勇动了真格,又想起他说分家的话,宋氏心里也怕了,在兜里磨磨蹭蹭好半天才全部掏了出来,刘花儿嫂子扑上前全部拽在手里,双眼放光,嘴里忍不住抱怨宋氏,“婶子一早拿出来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咱何须闹,还是裴大哥懂人情世故,婶子不是我说,年纪大了,该放手让裴大哥当家就放手,拽着粮仓的钥匙真觉得高兴?”
庄户人家,都是谁当家谁管粮仓的钥匙,韩梅当了家,遇着事,就是韩梅做主,强势惯了,宋氏哪受得住,上回裴老头让给把钥匙给韩梅她都没应,何况是分家。
不得不说,某一方面,她和裴老头想到了一块,都不想分家。
手里有了钱,刘家嫂子也不计较了,扶着刘花儿兄弟准备回了,宋氏却咽不下这口气,“把刘花儿带走,咱裴家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媳妇。”所有的火气全撒到刘花儿身上了,她想起裴万小时候,可听话了,都是从娶了刘花儿进门才变了性子的。
“婶子说的什么话,不管怎么说我家妹子也为裴家生了个儿子不是,裴家真要休妻可要给咱个说法,没个说法就让把人领回去,难不成裴家就是这么对娶回来的媳妇的?”刘花儿嫂子可不怕宋氏,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裴征,生怕得罪了他,宋氏狐假虎威,拿沈聪出来说事她不怕,谁都明白裴征分了家,得罪了裴征才是得罪了沈聪,她方才有所忌惮也是摸不清裴征性子。
见宋氏不应,得意的挑了挑眉,抖了抖身上的灰,扶着人快速走了。
热闹看够了,院子里的人交头接耳,嘀咕起来,裴勇心里窝着火,语气也不好“没事的话大家也回了吧。”
家里丢了脸,裴勇心里不好受,待院子里的人都走了,他扔了手里的荆条,眼角微微起了细纹,黝黑的脸闪过一抹痛色,“爹,明日咱也分家吧。”
裴老头手一顿,烟杆应声落地,双眼无神地看着他,动了动唇,声音略微哽咽,“老大,现在分家,你是要别人戳着我的脊梁骨骂啊。”分了家,裴秀跟着老大还是老二还是老四?出嫁的嫁妆谁置办?由着裴勇分了家,以后他在村里就别想抬起头来了,“老三,你劝劝你大哥,老二做错了事儿,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都是亲兄弟,哪有隔夜仇的?”
裴万也听出其中利害了,顾不得身上疼,抱着裴勇大腿,眼泪抹了一脸,“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好好听你的话,你可别抛下我啊。”他心里明白,家里如果不是有裴万裴俊撑着,早就散了,刘花儿好吃懒做撑不起事儿,他也是个没本事的,去镇上干活,对方也是看裴勇裴俊踏实,给两人面子收了他。
没了裴勇裴俊,他什么都不是。
“老大,你二弟知道错了,分家的事儿,别提了。”捡起地上的烟杆,裴老头像是老了好几岁,佝偻着背,缓缓地往屋里走,想起什么,回过身问裴征,“听说你在山里摘了好些橘子,酸涩得很,怎么想着摘那种东西。”
村子里的人看裴征挣了钱,有样学样,摘回去的橘子没人吃,问到他这边了,他不想搭理,看在同村的份上,随意问问,刚灵光一闪,裴征能说要橘子拿来何用,指不定,那些人感激他,能挽回裴家在村里的面子。
裴征沉眸勾了勾唇,他和沈芸诺忙活了两日,哪会和外人说,“爹还是操心大姐的事情吧,姐夫性子好,这次闹得大打出手,接下来不知道会怎样呢。”
刘文山性子好不代表就是等着被欺负的,将人从刘山村扔出来,必然是撕破脸皮了,裴娟,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裴征挑着桶转身回了,视线扫过阴晴不定的裴勇,忍不住想,幸好他不是家里的长子,否则,一辈子都挣脱不得。
不用裴征说,沈芸诺也猜着个七七八八,“爹可说了什么没?”
“没说什么。”看裴老头的意思不以为然,刘家富裕了,休了裴娟,刘文山不是娶不着媳妇。
裴征猜得没错,第三天,刘文山就带着裴娟回来了,裴娟脸色苍白,唯唯诺诺地跟在刘文山身后,见着宋氏,也不敢大声喊人,扁着嘴,无声落泪,还未见过这样子的裴娟,宋氏慌了神,拉着她的手,“娟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成这样子了?”
蓬头垢面的裴娟,还是刚和刘文山成亲,整日忙地里的农活没空梳理才是那样子的,刘文山挣了钱,裴娟走哪儿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衣服也整整齐齐的,哪像现在狼狈。
沈芸诺和裴征赶集去了,不知晓院子里的事儿。裴征背了一坛子罐头,酒楼的水深,她还是先去了于宅,有些时候没来了,朱红色的大门又上了漆,颜色愈发鲜艳,上前敲响门,守门的妇人还记得她,“你又来卖菜?”
“不是,卖点平时的零嘴,刚做的,新鲜着,想问问玉翠姑娘要不要。”往回都是和玉翠说的,沈芸诺只得抱了她的名字。
扫了眼背篓里的坛子,妇人热络道,“你等着,我问问去。”府里买了地不用买菜,吃了几回木耳菌子,主子们还念叨着,玉翠也问过她好几回了,哪知晓裴娘子没有再来卖菌子。
玉翠来得快,一身桃红色长裙,发髻上插着只木簪子,妆容精致,想来在宅子里日子过得不错,“玉翠姑娘。”
“你来了,可还有什么新鲜的菜?”地里种出来的蔬菜倒也新鲜,主子们还是喜欢菌子,她也没法子,认识路就去村里找沈芸诺了。
沈芸诺眸光一动,“不瞒你说,在山里找了些白木耳,之前忙,也没来得及问玉翠姑娘要不。”答着话,找出准备的勺子和碗,解释道,“玉翠姑娘要白木耳的话明天能送些来,今日来镇上卖零嘴,做的橘子,你可要尝尝?”虽是问句,已经舀了一勺出来,从旁边拿出两根木签,一根递给玉翠,一根递给守门的婆子,“昨日做的,玉翠姑娘尝尝。”
橘子颜色鲜亮,泡在水里晶莹透亮,玉翠略有犹豫,集市上卖的橘子有甜的有酸涩的,拿给主子们吃,她也说不准哪些甜哪些酸,酸了惹来骂,吃力不讨好,因为今年没买过橘子,“都剥好了?”
“嗯。”沈芸诺不说话,等玉翠尝了口,才将碗转向守门的妇人。
比橘子多了种甜味,该是加了糖,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她没有问橘子的做法,如实道,“味道好,主子们该是喜欢的,不知道你准备如何卖?”
“今日来带了一坛子,眼下正是橘子成熟的时候好说,过些日子,市集上没橘子了,坛子里的橘子也还是能吃的,我想连着坛子一并卖给玉翠姑娘,你觉得如何?”
橘子是山里摘的,不花钱,往里边加的冰糖却是不便宜,想了想,开口要四文一斤,坛子里的橘子大概是二十斤,也就是八十文。
玉翠一怔,“倒是不便宜。”她管着采买,市集上的橘子一文钱两斤的比比皆是,她开口四文,舌尖回味了番味道,说起沈芸诺口中的白木耳来,“你说的白木耳长什么样子?”
沈芸诺明白她的用意,嘴角笑意不减,不卑不亢道,“和一般木耳差不多,不过更大,颜色偏白,吃法也多得很,玉翠姑娘感兴趣的话,明天我可以带些来。”
玉翠心念一动,心想难不成是银耳,村里人没有见识,认不出银耳也是自然,白木耳,越听越觉得是银耳,如果真是银耳,那可是珍贵的,吃了银耳美容养颜,清水镇杂货铺子没有卖银耳的地方,他们都是从府城买回来,虽说花不了多少时辰,价格却贵得很。
“橘子四文一斤我买了,不知道白木耳你准备怎么卖。”试探地问沈芸诺,若是便宜,她多买些,主子们每日和一碗,心里也记着她的好。
沈芸诺看她对银耳感兴趣,斟酌道,“我见镇上也没那个东西卖,原本想着去府城问问,物以稀为贵,它又长得大,一朵炖汤出来就有不少,我想卖两文钱一朵,就怕没人卖。”
守门的妇人蹙了蹙眉,觉得沈芸诺狮子大开口,再大也是木耳,两文钱一朵,谁舍得花钱买,玉翠是夫人身边的陪嫁,为人最是精明,两文一朵是没戏了。
“你家里有多少?”两文一朵,和府城的比起来便宜可不只一星半点,她想夫人来这边没停止过抱怨,哪知晓,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有好货大家也不认识,反过来便宜了她们。
沈芸诺比划出了个数,“差不多一百朵,木耳还有二三十斤,玉翠姑娘要不?”
玉翠面色一喜,瞬间又收敛了去,沉稳道,“要的,明日你让你相公送过来吧,我看看是不是白木耳,真的是的话,我就全要了。”一百朵,吃到明年夏天没有问题了,担心沈芸诺转手卖给了别人,先给了一百文定金,坛子十文,橘子卖了八十文,凑个整数,给了沈芸诺两百文。
裴征在边上不发一言,四文钱的橘子都有人买,他想家里说不定要走大运了。
走远了,裴征还愣愣地没回神,沈芸诺侧目问他,“你怎么了?想着什么呢?”
“我看玉翠姑娘是认识白木耳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爽快。”四文钱一斤的橘子玉翠明显迟疑了,待听说了白木耳,双眼又亮了起来,甚至多给了十文,谁家做生意都不曾有过的事儿。
事情反常即为妖,他担心其中有事。
经裴征提醒,沈芸诺也明白些事儿,白木耳的名字是她说给裴征的,真正该叫银耳,大户人家夫人小姐最喜欢银耳莲子汤,玉翠管着厨房一块,肯定是知道的,她以为占了便宜,不想是人家捡了她的便宜。
不过,两文一朵,她也没吃亏,“明天我和你一起来,说了给玉翠姑娘一百朵,咱回去数一百朵出来,剩下的问问哥那边。”
想要卖东西给酒楼饭馆子不是容易的事儿,家家户户有亲戚,人人都照顾熟人生意,哪会买她手里的,贸然上门,说不准还会得罪人,沈聪那边没消息她也认下了。
裴征想说不用,张了张嘴,舌头打转,笑道,“好。”
东西卖出去了,两人去铺子拿了棉被给了剩下的银子,又去杂货铺买了二十个鸡蛋。
背篓装得满满的,裴征走在左侧,沈芸诺走在右侧,中间牵着小洛,一家三口,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洋溢着浓浓的幸福。
村子里的人都盯着他家的动静,走时背篓里装着坛子,回来换成棉被,而且,上次赶集他们才买了棉花,如今又弹了两床棉被,可见是挣大钱了,裴征买棉花的事再次在村子里炸开了锅,有家里堆着橘子的人家不由得猜他们卖橘子挣了钱,可橘子味道不好,几经打听,得知裴征借过糖,都各个回家捣鼓去了。
有了新棉被,沈芸诺将床上的旧的换了下来,被套是成亲时沈聪送的,还新着,和裴征套上新棉被,小洛躺在床上舍不得离开,拉着沈芸诺在床上打滚。
裴征手伸到他腋下挠他痒痒,弄得他咯咯大笑。
“三弟,在吗?”两人闹得欢,东边传来动静,裴征正了正神色,“大哥,在的,这就来。”两人刚到家,裴征不知道刘文山和裴娟来的事,打开门,看裴勇满脸愁容,裴征拧眉,“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大妹和妹夫回来了,中午过来吃饭吧。”往屋里看了眼,听里屋传来小洛的说声,裴勇顿了顿,将刘文山休妻的事情说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吃饭的时候听爹和你说吧,上回,还好你拉住我了。”不然,去刘山村丢人的就不是裴万而是他了。
裴征微微点头,想说点什么,裴勇已经转过身不见了人影,今个儿赶集,买了肉和骨头,和沈芸诺商量,两人炒了个回锅肉送去上房,宋氏当家,饭菜可想而知,如果不是顾着裴征的面子,她想自己煮了饭端过去。
走之前,蒸了碗鸡蛋羹让小洛吃下垫个底,担心去了上房他吃不饱,裴征没说什么。
堂屋,裴老头宋氏坐在上首,饭桌上摆着两大碗青菜,个人碗里的是清粥,沈芸诺抽了抽嘴角,和她想得差不多,平日刘文山和裴娟回来,宋氏说不定还会买点肉,刘文山闹着休妻,宋氏自然不会好言好语的接待他,粗茶淡饭免不了。
众人都被裴征手里的肉吸引了,刚才院子里就飘着香味,宋氏以为裴征他们在家里吃好吃的,不过来了,“嫌弃家里伙食不好不吃就是了,端着肉来给谁看呢。”
宋氏馋得流口水了,嘴里仍旧说不出好话,裴征顿了顿,端着盘子回去了,宋氏急了,“老三,你干什么呢。”然而,裴征跟没听见似的,进了西屋,再出来,两手空空。
刘文山垂着眼睑,若有所思。
裴老头和宋氏脸上挂不住,“看看你做的好事,孩子孝顺你,你收着就是了,眼下好了?”沈芸诺厨艺好,上次的回锅肉裴老头还念念不忘,要知道,裴征手里的盘子可比之前的大多了,心里如何不生气。
裴征和沈芸诺在边上的凳子上坐下,小洛坐在中间,抬眸,一脸波澜不惊,“大哥说爹有话要说,什么事,说吧。”
裴老头紧了紧手里的烟杆,瞅着面如死灰的裴娟,咳嗽道,“找你来是说你大姐的事,因着之前和你姐夫闹了点误会,你姐夫说要休了你大姐,自幼你大姐疼你们,你说说你怎么个看法。”
裴娟年纪不小了,刘家家境好,被休回家可遇不着下一个刘文山,他铁定不答应刘文山休妻的,休回家,秀秀的名声也跟着坏了,以后小木他们长大,家里有个被休的大姑也会被人诟病。
裴征将跟前的碗推到小洛面前,宋氏没有准备勺子,只有让他将就着筷子吃,“我毕竟分出去了,大姐的事情还是爹您拿主意吧,姐夫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即便是误会总有个对错。”裴老头问他,他也是没有主意的,裴娟来事,之前是刘家穷,大家整日忙着干活养家,后来刘文山很少在家里,裴娟什么性子他也不清楚。
“老三啊,你可不能这样,你大姐小时候就稀罕你们,好吃好玩的总是给你们留着,你这番话,不是将你大姐往绝路上逼吗?”裴老头心里想的是裴征为裴娟出面,他背后有沈聪,刘文山不会不考量这个。
哪知,裴征不接话。
看小洛喝着汤,碗里不见一粒米,裴征眸色渐沉,裴老头打什么主意他何尝不明白,看不起沈聪,强行将他分了出去,如今遇着事情了,就想借沈聪的力,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冷冷道,“大姐的事情还是爹拿主意吧,我当弟弟的能说什么。”
“我休妻也是被逼得没有法子了,爹,娘,娟儿跟着我吃苦我心里念着她的好,但凡她开口能满足的我都满足她,手里也未短了她一文钱,如果不是她闹腾的厉害,我也不会有此下举。”听出裴征话里的意思,刘文山插话打断他们。
手里有了银子,裴娟看他和谁说话都不痛快,逮着人就污蔑,他买了头牛,向一起长大的秋财请教,大庭广众的,裴娟指着他鼻子骂,说他和人家妹子有了首尾,秋月今年十五岁,正是说亲的时候,她一嚷嚷,全村都以为他和秋月有什么,闹得秋月上吊自杀,她不知悔改,跑回娘家和裴万商量着夺他的银子,刘文山心冷了,没想到有一天,那个陪他过苦日子的裴娟会是个心肠歹毒不近人情的。
和裴征猜得没有多大的出入,一切都是裴娟自己自作自受,他更不会帮裴娟了。
裴老头叹了口气,劝道,“可她毕竟是壮壮他娘,看在壮壮的份上,你就领着她回去,我保管她不会再生事了。”裴老头也明白是裴娟过分了,逼得人上吊自杀,还在人没事,否则,裴娟不就背着条人命了吗?
“爹,我爹娘说了,这样的媳妇无论如何也不能要,否则他们就投河自尽,他们含辛茹苦地将我养大,我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死?”裴娟闹的两回,村里人对她抱怨也大得很,秋财家里不差钱,秋月性子温和乖巧,外村的许多大户都看上她了,秋月娘正挑着呢,裴娟一闹,秋月的名声坏了,那些说亲的人家也打了退堂鼓,秋财娘上门闹过好几回了。
饭桌上一阵静默,裴老头也没了法子,只能说自己女儿,“娟儿,你跟着文山回去,好好伺候你公婆,别使小性子了,至于那家姑娘,你也上门赔礼道歉,好好和人家说,人家不是不明事理的。”
裴娟缩着身子,抬眼扫了桌上的人一圈,泪流不止道,“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我给她道歉,我不回去。”
“说什么呢。”裴老头重重拍着桌子,吓得喝汤的小洛手打颤,碗里的汤洒了出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去和文山好好过日子,壮壮年纪小,你要别人指着他骂是个没娘的孩子是不是?”裴老头一句话是说给裴娟听的,同时也是说给刘文山听,壮壮是刘家长孙,刘文山爹娘看在壮壮的份上也该原谅裴娟。
因着裴老头开口,事情就敲定下了,刘文山并未多言,不知道是有其他的打算还是默认了这句话。
“事情解决了,我们也回了。”宋氏舀的饭,碗里没有一粒米,既然舍不得,何须舀一碗汤充脸面,裴征站起身,推开凳子,抱着小洛准备回了,宋氏抬起头,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道,“我和你爹只能穷一辈子了,你要是嫌弃,以后过来端着饭菜来。”
裴勇听不下去了,裴征做错了什么惹来宋氏如此嫌弃,“小洛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今年收成不差,煮饭的时候多点米怎么了?”尤其,家里还来了客人,亏宋氏做得出来,裴勇只觉得脸上无光。
宋氏面上不愉,最近,人人都和她不对付,老大也不听她的了,“家里收成怎么好了,你二弟损了家里多少粮食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能挣钱了,孝顺我和你爹怎么了,我说错了不成?”
裴征拉着沈芸诺,不发一言的出了门,裴老头坐在上首,一下两下的抽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裴勇气得不轻,转身扛着锄头出去了。
“一个个翅膀硬了能忤逆我了是不是,总有叫我逮着机会收拾你们的一天。”宋氏不甘心的碎碎念道。
下午,刘文山就带着裴娟回了,相比之前的言笑晏晏,宋氏坐在屋子里了,送得懒得送,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生闷气,朝旁边的裴秀道,“你成了亲可要记得,哪怕再有钱,娘家人才是靠山,你姐那会手里那么多银子,回来才给我十文二十文,对外人倒是大方,出手就是一百文,结果呢,哼……”
见裴秀不理睬,伸手掐了她一把,“我说的听进去了没?”
“听进去了,放心,以后我手里有银子都给娘管着。”裴秀面色扭曲,疼得不轻。得了这句话,宋氏才笑着松开了手,“这还差不多。”
原本以为裴娟的事情解决了,裴老头以为松了口气,结果裴娟回来了,这一回,刘文山没跟着,裴娟坐别人的牛车回来的,手里提着一大包袱,裴老头额头突突跳得厉害,“你怎么又回来了?”
“刘文山休了我,我就回来了。”裴娟跳下牛车,让车夫将她的东西递下来,脸上不觉得悲戚,相反,容光满面,裴老头拎起手机的烟杆打过去,“被休回家你还有脸回来,你让我老脸往哪儿搁,给我回去。”
裴娟到处躲,“爹,说什么呢,刘文山休书都给我了,公婆对我不好,壮壮也不理我,我还留在刘家干什么。”见裴老头的烟杆又要落下,拎着包袱进了屋。
沈芸诺和裴征忙着自己的事儿,夜里听着上房传来说话声才听出裴娟回来了,“大姐又回来了?”
“估计是的,看大姐夫的心思,这一回,大姐估计不会回去了。”否则,上房也不会闹了。
盖新被子,夜里稍微动动身子就全身是汗,尤其,裴征胸膛滚烫,她往里挪了挪,故作和裴征说话,“咱手里有钱了,你想做点什么?”
家里的银耳全卖了,卖给于宅一百朵,赌场一百五十朵,赌场木老爷家里有钱,府里也不是日日都喝银耳,沈聪让木老爷身边的小厮问问酒楼那边,不知怎么漏到木老爷耳朵里,将沈聪叫过去询问一番,说他手里有多少买多少,木老板四处忙,沈聪不敢高了价钱,还是按着沈芸诺说的两文一朵,木老板爽快,一百五十朵,给了七百文。
沈聪高兴,在木老板跟前露了脸,以后做什么,忌惮他的人就更多了,当了一辈子恶人,他没想过做好人。
卖银耳总共得了九百文,沈聪请人吃饭喝酒花了三十文,还剩下八百七十文,加上之前的,有三两多银子了。
裴征跟着她往里挪了半分,手搭在她腰上,“你想做什么?”
三两多银子,可以重新起个屋子,屋顶的稻草是有的,木材可以去山里砍,打地基垒墙上梁,算下来二两银子就够了,想着,裴征说了自己的心思,“咱去外边起个新院子吧。”
住在这边,耳边闹哄哄的,他也厌烦了,重新起个三间屋子,小洛自己睡一间,他和沈芸诺做什么也方便。